宋初一身侧一名四十余岁的方脸士大夫冲她拱手笑道,“素闻卫地多出英才,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贵使年纪轻轻便为人师表,实在可敬可叹。”
“大人谬赞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在下能为他师,也不过因此而已。”宋初一笑着还礼。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内侍高声通报,“君上到。”
众人纷纷直身。
宋初一看见赢驷头发似乎是湿的,衣服亦换过了,心道,这秦公不仅处事利索,连洗澡也利索,就不知……宋初一面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小猥琐。
子朝忍不住偷偷抬眼看过去,她所处的位置离得太远,主座附近的光线又不好,只能看见个大概。即便如此,亦能断定秦公果然如宋初一所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同时,那迫人的气势和冷漠,也令子朝完全感觉不到他那里有意思。
“参见君上。”众臣甩开宽袖,拱手行大礼。
“免礼。”赢驷落座,微微抬手。寺人立刻躬身听命。
“开始吧。”他道。
寺人应了声喏,起身高声道,“宴会开始,乐起。”
两侧的乐师立刻开始演奏,大气的雅乐悠然响起。第一首是曲,这个时候倘若使节有礼物要进献,便可以开始了,若没有,便一起赏乐。
宋初一直起身来,拱手施了一礼,道,“为恭贺秦公即位。君上特命外臣送来三绝珍宝献予秦公。”
三绝珍宝?众人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
“啪啪”砻谷不妄击掌。
籍羽将一只一尺长、四寸宽的jīng美玉匣递给子朝。子朝身子微微一颤,连忙伸手接下,一咬牙,解下面纱,双手捧着玉匣,绕过众多席位,莲步轻移的从最中间走至距离主座还有两丈远的地方,屈膝行礼,却并未像普通进献那样将匣子高举过头顶。
这是宋初一jiāo代的,倘若举起来,便告诉众人,他们要进献的是匣子里的东西,而将匣子托至腹部,一般人的目光大都会集中在子朝身上。
“卫国要献给秦公的便是此物。”宋初一道。
赢驷并无过多表qíng,目光看向子朝,“近前来。”
那冷漠毫无qíng绪的声音,令子朝心提到嗓子眼,直是不能呼吸。但她终究是贵族女子,不过是被赢驷威势所摄,对于这等场合,倒并不紧张,依旧保持着镇定从容的步子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在赢驷面前七尺之处屈膝。
“贵使且说,这礼物是哪三绝?”一名卿大夫笑问道。
宋初一道,“这是我卫国一位士大夫家的嫡女,容色万里挑一,通诗书礼仪,懂乐曲舞蹈,善棋艺绘画,乃卫国绝色;她手中玉匣,是整块上等羊脂玉,通透温润,无半点瑕疵,经由能工巧匠jīng心细琢半年有余,乃是第二绝;匣中之物……世无其二,此乃三绝。”
子朝的容貌,要说绝色也不至于,但她是贵女,通文墨,知雅意,难得还长得这么动人,集高贵、智慧、美貌于一身的女子,还当真不好找。
“替寡人向卫侯致谢。”赢驷道。
这话的意思,是收下礼物了。
宋初一眼底浮上笑意,拱手躬身道,“外臣定当转达。”
子朝垂眸,目光低低飘向宋初一,眼眸中含着泪意。秦公固然俊美,她心中自然欢喜,总比伺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叟要好上千万倍,可相比于宋初一的柔和风趣,秦公便如那天际的寒星、山巅万年不化的冰,太高太冷,只能仰望不能触摸,她从心底里怵他。
寺人上前领子朝离开。
宋初一不是没看见子朝的眼泪,可她只能在心底一叹而已。倘若她是一个男人,在这种qíng况下决计不会把子朝献出去,况且秦公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看不出对美人有多大兴趣。只是她注定不能对子朝的qíng愫有所回应,这么做,也算是为子朝寻个好归宿。
礼献过了,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
曲子舞蹈上来,美人纤腰楚楚,一抬手一转眸都是风qíng,宋初一看的眉飞色舞。
待两支曲罢,她端起酒爵抿了一口,看了主座一眼。
那处灯火昏暗,赢驷一袭黑色华裳,斜靠在扶手上,单手支着头,面部大半隐在黑暗中,静静仿佛与这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宋初一多看了几眼,她敢赌誓,赢驷在睡觉
接下来大半场宴会,宋初一时不时的会关注他一眼,足足小半个时辰,这个人没有换过一个动作,而大臣们也都习以为常,因为就算他是不睡觉,一样如此。
接近尾声,赢驷身边的侍婢上前往他的酒樽里注满美酒,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是缓了一会,才坐直身子。
老太师甘龙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赢驷举樽,声音里带着轻微的睡后沙哑,“欢宴将散,满饮此樽”
众人连连出声附和,而后广袖微遮,仰头饮尽。
宋初一暗骂,真他娘的会省事,一场大宴,开头几个字,结尾几个字,其余时间居然都是在睡觉不过单评价宴会的话,吃喝上佳,还有jīng彩舞乐,她倒是挺尽兴。
宴罢,众人陆续散去。
宋初一与几名士大夫说着话,偶尔能捕捉到旁人的议论。
“您说是否该为君上充实后宫了?”
“对对,不能让卫女独占啊”
“是吔,君上年已十九,开chūn二十了,是该立后了……”
宋初一暗叹:娘哎,赢驷的后宫居然无人?
不过想回来却也不奇怪,秦国历代君主极少有把兴趣放在充实后宫上面的。赢驷因少年时触犯新法,被流放到山野六七年,直到孝公将薨,才把他寻回来即位。
看着赢驷这手段、才学,想必被流放那些年都用来发愤图qiáng了,且他的尊贵也不会容许他随便找个乡野村姑野合。这即位才没多久,忙着接掌大权,诛杀商鞅,连在宴会上都能睡着的男人,能提得起兴致找女人才怪。
雪飘飞。
赢驷的寝殿中依旧亮着灯。
几前,一袭黑袍的男子斜靠在扶手上,微带湿意的墨发披散在身后,修长的而有力的手握着竹简。此刻他的模样,并非是示于外人的严肃刻板,而是慵懒中略带疲惫。
火炉里的光将他俊颜上的神qíng映照的越发莫测,温暖的颜色,却并不能化去他眼眸中的冷漠。
同一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内侍进来道,“君上,已经子时,该休息了。”
“嗯。”赢驷应了一声,转而道,“把今日卫国进献的东西送来。”
内侍怔了一下,这大半夜的……不是要寻女人做那等事吧?念头闪过,内侍躬身问道,“是三件宝贝都一起取来?”
“匣子。”赢驷将竹简卷上系起来,丢到书案的左边。
内侍作为贴身伺候几个月下来,已经渐渐熟悉新君的xing子,他看似很可怕,但其实脾气并不算差,至少从未拿他们这些奴婢撒气,话虽然极少,但很直接。
不过,新君喜欢机灵的人,不满意的直接打发,倘若出了大纰漏,杀人也绝不容qíng。至今能留下的人,无不是忠心不二。
不多时,内侍便将玉匣子呈上。
赢驷似乎对这只jīng工细琢的玉器并不感兴趣,而是直接打开匣子,看见里面有一策竹简,三卷羊皮,便伸手取了出来。
第八十四章太不要脸了
展开三卷羊皮,上面的字迹工整而有力,写着许多小故事,而每一个故事都有些深刻的寓意,颇有《庄子》之风。
赢驷竟是看的不能释卷,刚开始只是快速的浏览,后来却是每读一个故事,都仔细思量一番。
这些都是宋初一来时记录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耗时不过两个月,记录的事qíng并不算多,然而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智慧,发人深省。
天色将亮的时候,赢驷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羊皮卷,解开竹简。
一看之下,心中更是震惊。
开头三个醒目的大字——灭国论,已经完全将他吸引住。他的雄心壮志深埋在心底,在没有完全的实力时,他绝不会表露出分毫,而这一篇言论,却与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不谋而合,令他顿时觉得,人生若能有此一知己携手纵横,定然是件畅快至极之事。
赢驷看罢言论,忍不住拍案叫绝
“哈哈哈”
忽然爆发出的笑声,把一旁静立的内侍吓的一个激灵,诧异的偷眼看向这位年轻的国君。自从即位以来,他连嘴角都没有扯起过,不少人都以为他不会笑,谁能想到会半夜笑的如此狂放。
赢驷再次将灭国论仔细看了一遍,内容牢记于心,然后将竹简丢进火盆中。
他垂眸盯着盆中的竹简渐渐变黑,俊朗的面容上还有一丝未退去的笑容。
内侍呆呆的看着,心道,原来君上也并非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啊“君上,快天亮了,休息吧。”内侍见赢驷心qíng不错,便大着胆子又劝了一句。
“嗯。”赢驷顺手将三卷羊皮放进玉匣中,起身往chuáng榻走去。
次日清晨。
宋初一早早的便起塌,因为今日秦公可能会召见,她亦要开始准备去下一个国家。
屋内芷兰香气冉冉,砻谷不妄在一旁看书,宋初一则摆了棋局自弈,黑白棋子厮杀正胶着,相互制衡,一时两方都难以立刻找出突破口,她便暂时停手,问道,“羽,君上派何人去了齐国?”
这次游说之事,宋初一负责秦、赵、韩三国,而为了节约时间,齐国和楚国都另派人过去。
秦国如今朝野不平,半年之内不太可能大张旗鼓的进犯他国,而赵国起了内乱,纵然不会动摇根本,却也不是个对外作战的好时机,所以此次围攻魏国的主力,在于齐楚。
此战能否发起,要看宋初一这边的qíng况,而是否能够告捷,关键要看齐楚能否发动qiáng有力的进攻。
“闵先生。”籍羽道。
“闵迟。”宋初一念出这个名字,漠然将手中的棋子抛入钵中,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籍羽说,“君上倒是很信任他。”
“先生与闵先生相熟?”籍羽问。
宋初一未回答,籍羽也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解释道,“闵先是鬼谷子弟子,学的兵家,但他在邦jiāo方面也十分有能力,在卫国一年,为君上分了不少忧,所以君上特别倚重。”
宋初一撇撇嘴,“鬼谷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有我们师门好,少而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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