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萧颂想也未想便一口答应。
冉颜不是个大度没有限量的人,被伤成这样,除了庄尹之外,还有那个万恶的凶手,她一个也不会放过。另外,是要自我检讨。
隔了半刻,两名衙役压着一个女子进了室内。
隔着竹帘,能隐约看见她身量高挑,脸盘瘦长,弯弯的柳叶眉下两汪秋水,中庭略长,嘴唇有些薄。梳着简单的发髻,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饰物。
罗铃第一眼便看见了靠坐在几旁的萧颂,以为是提审,便在帘外跪了下去。
“起来吧,有人要为你伸冤,进来回话。”萧颂道。
罗铃怔了一下,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起身垂头小心翼翼地拨开帘子,走了进来,站在距离萧颂最远的角落里,肩膀止不住轻颤。
冉颜不禁看了萧颂一眼:你怎么迫害人家姑娘了?
萧颂眼神无辜。
“铃娘,你请坐。”冉颜把声音放柔和,她自以已经很温和了,殊不知在旁人听来,犹显冷漠。
罗铃面对一尊煞神,一座冰山,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冉颜说让坐,她便老老实实地在最远处的席上跽坐下来。
“能与我说说,你与刘汶是什么关系吗?”冉颜问道。
罗铃垂着眼眸,声音细而发颤,“我不知道。他还是州学生徒的时候,曾说考完科举之后便去我家下聘,但经历一场变故,他只装作不认识我。”
冉颜继续发问:“你觉得刘汶是个什么样的人?据说他才华横溢,你觉得他若是科举高中,会履行诺言吗?”
“他从来说话算话。”罗铃声音里带了哽咽,说到刘汶,她心里被满满的悲伤充斥,忘记了惧怕,“十三年前我便与他相识,他是个好人,时常来帮我照顾祖母,家里粗活重活都揽了下来……”
冉颜打断她的话,“既然如此,为何你的左邻右舍都不认识他?”
“他……他怕被家里责罚,只偷偷过来。”罗铃一言道出无尽心酸。从前刘汶虽是刘氏庶出,却因才华过人而被氏族重视,与她的身份自然是天差地别,后来他陡遭变故,她以为可以结为夫妻,可他已陷入绝望。
“你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吗?”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罗铃摇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在她面前绽开一朵朵小花。
外面也不知何时落了雨,仿佛要映衬罗铃现在的心qíng,屋子里渐渐暗下来,看不清人影,只有罗铃压抑的哭泣声。
“来人,放了她。”良久,萧颂出声打破沉默。
冉颜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萧颂并不像是一个感xing的人,不可能听了一段艰难的故事就同qíng心泛滥。但转而一想,她便明白了。罗铃如此的qíng真意切,丝毫没有破绽,若是她一口咬定不知道刘汶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便没有杀人动机。
萧颂站在窗口,看着衙役带着罗铃出去的背影,轻声道:“白义,跟着她。”
廊上一个声音道:“是。”
冉颜道:“你觉得她是凶手?”
“不知道,没有水落石出前,任何一个牵扯进去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我只是觉得她今日刚才的qíng绪明显比在县衙激动。”萧颂回头道。
冉颜沉吟了一下,道:“是不是你太吓人了?她在我这里比较容易放松?”
“你?”萧颂看着她严肃的表qíng,发现根本不是在说笑,不禁道:“你怎么好意思五十步笑百步,方才桑随远还被你吓得魂飞魄散。”
第173章 司马昭之心
冉颜哼哼两声,闭上眼不理他,心里却暗自在想,真的有那么吓人吗?想起来,从前敢近她身的除了同行就是刑警,好像是很奇怪……
雷光乍现,照得屋内一白。晚绿和歌蓝将内室的灯点亮。
半晌,冉颜才睁眼盯着萧颂,“我真的很可怕吗?”
萧颂弯起唇,答非所问地道:“这样很好。”
冉颜虽然冷淡,却从来真xingqíng,懂得欣赏的人便可知她的好,不懂的人,很有可能就会被她的诚实刺伤。
暖融融的灯光慢慢亮起,萧颂瞥见几上方的《关山月》曲谱,伸手取了过来,笑吟吟地道:“陇板满目皆千仞,唯有关山以秀媚。长安西去至关山,密林绵延尽苍翠。日出于苍茫云海,雪远接洮西千里白,大气磅礴,观之心胸开阔。小雨丝竹,溪流潺潺,更有秀丽之色。”
萧颂看冉颜有些感兴趣,眼底笑意更浓,“更奇特是的,在山峦之中还有糙原,可以驱马奔驰,糙地漫步,妙不可言。”
“真的?”冉颜以往很少关注这类信息,也隐约知道“关山月、洱海雪”的盛名。
萧颂颌首,认真道:“十七娘是否考虑与在下一起去赏景?”
“可以吗?”冉颜是冉氏嫡女,如今又即将寄居在三叔家中,自然不可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果多几个门阀大族的郎君娘子结伴一起过去,也许有可能,“可你是刑部侍郎,不是很忙?”
“是啊,很忙。”萧颂沉吟半晌道:“不过,朝廷官员都有一个月婚假……”
冉颜愣了一下,旋即扯起塌边一件衣物丢了过去,“yīn险!”
萧颂笑声朗朗,他扯下衣服,连忙上前查看她手臂上的伤,见到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道:“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点都不会审时度势。”
冉颜瞪着他,立刻学以致用,淡淡道:“行,这句风凉话我先记账上了。”
“加利息也是可以的。”萧颂从几上抽出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下一个标准的案宗,大概类似于某月某日在某种qíng形下萧钺之说了句风凉话惹怒冉十七娘,有两名人证,物证一件……最后是“凶手”认罪画押。
冉颜看着这张纸,禁不住笑了起来。
屋内橘色的灯光透出窗外,在接天连地的雨幕里显得温暖柔和。
聚水县的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明明雨声哗哗,却令人有一种沉寂到窒息的错觉。
一个死巷的入口处,一袭素衣撑着破旧的油纸伞静静伫立,女子身材高挑,瘦长脸盘。伞外下着大雨,伞内她的脸颊上满是水渍,衣襟上也湿了一块。
“十三郎……”她喃喃的,面上浮起一抹笑容,“只有三个了……”
天空陡然一白,苍白的颜色照亮罗铃的面容,紧接着雷声乍响,她惊了一下,仿佛才回过神来,又在巷子口站了片刻,才游魂一般往城西的家中走去。
大雨滂沱,下午的时间显得非常短暂,很快便天黑了。
萧颂陪冉颜说了一下午的话,大多时间都是萧颂在说,冉颜一副勉qiáng听听的表qíng。
到晚饭时间,院外忽然骚动起来,紧接着冯县令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萧侍郎,萧侍郎。”
萧颂心里一顿,起身走了出去。
冯县令虽然打着伞,却浑身都已经湿透,襆头上也滴着水,见到萧颂连忙道:“下官无礼,冲撞入院……”
“说正事。”萧颂淡淡打断他的话。
“是,是!”大雨中冯县令几乎是用大喊的,“回禀萧侍郎,又死了一个!经过辨认,是住在洛阳的王四,死在了十里外河堤上,被人砍死。”
萧颂剑眉蹙起,闪电一亮,照亮天地。
冯县令正仰头等着指示,刹那间他看见萧颂面容冷峻,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比耳边滚滚雷声更为可怖。当下屏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去现场。”萧颂话音未落,人已经入了雨中。
冯县令连忙撑伞,可惜萧颂高出他一头,人高腿长,几步便将他甩在了后头。
很快门外响起马蹄声,渐渐远去。
晚绿站在外间,手里捧着一把伞,愣了半晌,她实在不敢相信,那个浑身煞气的人会是方才还笑语逗自家娘子开怀的风趣郎君。
冷风chuī进屋,晚绿打了个哆嗦,匆匆跑进内室,“娘子,萧郎君走得急,奴婢的伞没送上。”
“那就算了。”冉颜有些困倦,歌蓝见状便起身去看看邢娘是否把药煎好了。
晚绿搁下伞,才呼出一口气,“娘子,您没看见,方才萧郎君可吓人了。他那个绰号叫什么来着,对,‘长安鬼见愁’,奴婢觉着这称呼还是客气的了。”
冉颜不以为意地道:“这凶手太嚣张了,伸手拔老虎须子,他能不发飙?”
晚绿颌首,收拾案几时,拿着那张“案宗”问道:“娘子这东西搁哪儿?”
冉颜唇畔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看看。”
方才她只是略略看了几眼,并未细看,眼下看起来,这份案宗写的着实专业,条理分明,人证物证齐全,只是在犯罪动机处空白下来。
“唔,看来还要审问审问犯罪动机。”冉颜收回目光。
晚绿嘟囔道:“娘子平时挺通透的,这会子倒犯糊涂了,这个犯罪动机还要审问么?明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动机就是:打算把娘子骗回家当夫人。”
冉颜陡然间觉得热血上涌,直直冲到脸颊,gān咳了几声,“晚绿,你以后含蓄点。”
“奴婢以前挺含蓄的,上回歌蓝告诉奴婢,您抓着萧郎君的手问‘是表白还是调戏’,奴婢以为娘子喜欢这样呢。”晚绿一边打趣冉颜,一边把“案宗”仔细收好,和桃花簪放在一块。
冉颜看着屋顶装尸体,心道歌蓝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怎么也会八卦呢?
“娘子……”晚绿qíng绪忽然低了许多,“歌蓝还能说话吗?”
冉颜收回神思,“她的声带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能发出声音来,可能她太久没有说话,忘记该怎么发声,平时让她和你一起多多练习……过来,我教你……”
第174章 卑鄙之徒
冉颜用尽办法地恢复受损声带,虽然不可能回复原来的状态,但说话应该没有问题,歌蓝不能发声可能是因为心理障碍。
只能刺激她无意识的发声。不过冉颜也有些头疼,歌蓝淡定得令人发指,无论晚绿怎么吓她,结果换来的只是淡淡一瞥。
无奈之下,只能暂且将此事搁下。
冉颜吃了药后便躺在榻上想案qíng。庄尹被抓,竟又死了一人,是他同伙作案?凶手另有其人?罗铃究竟有没有杀人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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