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重新回到棺前,将韩山的腿微微拨开,指着大腿内侧的淤肿道:“服食毒果、金石之毒,最显著的特点是,毛孔有轻微出血,尸体上下会出现一二处犹如拳头打伤的赤肿痕迹。诸位且看,韩郎君的面部、胸口拳脚伤痕已经开始淤青,而这一处颇有不同。”
就是这一点便能确认了?冉颜见棺前的三个人都面露疑惑,继续分析道:“根据韩郎君身上的伤痕的分布,可以判断,韩郎君当时并没有穿衣物,秦四郎冲入房内,先是出手抓过韩郎君,他所用的力道必然不小,才会在手臂上留下痕迹。”
“紧接着秦四郎用拳头殴打韩郎君的脸部和肋部,韩郎君出手反抗,但是力道不敌,被秦四郎用手肘压倒在地,所以胸口会出现一大片淤青。我判断,韩郎君也就是在这时开始毒发。”
“两人扭打时,可能不慎打碎了瓷器,韩郎君倒在地上时,颈部不慎被碎片割伤,所以造成大量流血。但伤到此处,如果及时止血并不会致死。”
冉颜看了瞠目结舌的封三旬一眼,道:“在这个过程中,秦四郎用拳头伤到韩郎君大腿内侧的机会极少,再加之,伤痕表现的qíng形与其他拳伤不同,所以判断,这一处是中毒后的反映。”
在场所有人都被冉颜这一番身临其境的分析惊住,尤其是韩六郎和韩县丞,他们是看过秦四郎口供的,竟是于冉颜分析的丝毫不差!
从伤痕便能分析到状况,宛如亲眼目睹,这样的能力,不仅仅封三旬做不到,大唐所有的仵作都不见得能做到。
“你怎么知道他当时没穿衣物?”韩六郎直直地盯着冉颜,幽深的目光让人极有压迫感。
“按照常理来说,正常人殴打对方,下意识地便会抓着衣襟,而且抓着衣襟要比抓着手臂要顺手的多了,韩郎君手臂上淤青极深,这说明,秦四郎从始至终都只是抓着他的手臂,直到把他摔在地上。而,韩郎君现在虽然穿着衣物,但后背上沾有许多灰尘,若是当时也穿着衣物,不可能如此。”
第25章 死兔子
“你的意思是说,山儿是中毒致死?”
韩家一直保持沉默的人中,忽然有人出声问道。
冉颜看了那人一眼,约莫三十余岁,微胖,从外表看起来与韩县丞长的十分相像,只是气质略有不同,目光显得刚硬许多。
“正是。”冉颜道。
其实这份验状可以做得更加详细,到每个毛孔都无遗漏,可冉颜是被桑辰请来验尸,以便写讼状,她也无心多管闲事。
冉颜虽然从事法医工作,但她着实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光明的使者,喜欢法医这项工作,并不代表凡是都要追根究底寻出真相。权衡利弊,她还是会的。
眼见着那人还有询问的架势,冉颜果断转向韩县丞道:“韩县丞,我是应了桑先生所请,前来验尸,以便他在为令郎写讼状之时更加真实可信,至于其他事qíng,请恕我无能为力。”
韩县丞脾气向来温和,听冉颜已经明说,也不便qiáng人所难,轻叹了一声道:“有劳了,其他事qíng,我自会请封先生接手。”
验也验完了,剩下怎么折腾,是别人的家事,冉颜看了桑辰一眼,见他还缩成团瑟瑟发抖,心里一阵气闷,当下把手套脱下来丢进工具箱中,麻利的戴上幂篱,一手拽起桑辰,一手拎着工具箱,冲韩家人道:“既是如此,那我和桑先生这就告辞了。”
幸而桑辰没瘫软到走不动道,还知道跟着冉颜的拖拽往外走,韩家人也因为心qíng不佳,懒得嘲笑他。
屋外的阳光温暖,驱散了不少yīn寒之气,桑辰苍白的面色也稍稍好看了些,勉qiáng找回几条魂,冉颜见状,将手里的工具箱丢给他。
桑辰心神不定地抱着箱子跟在冉颜后面,出了停尸馆的大门,冉颜才抬手将面上得口罩取下,从口中吐出一片姜,睨了桑辰一眼,慢腾腾地道:“真应该让村里的小娘子看看你今日的模样,也不知她们看完之后,还会不会再迷恋你。”
桑辰面色一红,gān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娘子含了姜片?有何用处?”
这个话题转得忒好!冉颜唇角一扬,“姜属阳xing,可以防止鬼魂附身,来这种地方,自然是要含着一片。”
“什,什么?”桑辰颤声问道,楚楚可怜的目光似乎要望穿冉颜幂篱上的皂纱。
冉颜也不再理他,直接转向停了马车的巷口,走了几步,发觉桑辰没有跟上来,只听见噗通一声,冉颜顿住脚步,转回头一看,却见桑辰竟抱着工具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冉颜张了张嘴,她不过随口说说,这就把人吓晕了?好歹是个七尺男儿,居然长了一副兔子胆。
姜片有辟秽消毒的作用,直面对着尸体,含一片姜,能够防止尸体释放的有毒气体侵袭人体,仅此而已。桑辰又不需凑近尸体观察,根本没有必要含姜。
“看来桑先生qíng形不大好。”韩六郎从停尸馆中出来,一眼便瞧见了晕倒在地的桑辰。
冉颜六岁就能熟练地解剖小白鼠,上大学看见真正的尸体之后,也就是两三顿饭胃口不佳而已,周边同学承受能力最差的,也只不过是吐了几天,后来就算对着尸体吃午饭,也能吃得倍儿香。
而普通人看见尸体常有惊叫、颤抖、jīng神失控、晕厥等等反应,案件中许多目击者都有这样的qíng况,冉颜自是见过不少,可真真还是头一回看见桑辰这么怂的,连尸体还没亲眼见着,光是听了几句,这就支持不住了?
“桑先生是读书人,恐是没见过这等场面。”韩六郎等不到冉颜的回答,便出言替桑辰开脱。
冉颜见他是独自出来,便道:“韩六郎是有事想说吧,请讲。”
韩六郎在官场上混迹久了,每说一句话都是要在脑子里过上七八遍,然后用九曲十八弯的方式表达出来,乍一遇上冉颜这样直切主题说话方式,竟是愣了一下,旋即便道:“既然娘子如此慡快,我便不兜圈子了。方才见娘子分析的丝丝入微,jīng彩之极,我特意出来,只想私下请教,娘子对杀死我侄儿的凶手可有线索?”
jīng彩?冉颜沉吟,方才她注意到韩家各个人的表qíng,啧啧,那才叫一个jīng彩,细微隐秘又各不相同,想来韩家之内本就是勾心斗角,冉颜可不打算掺和进去。
“抱歉,能检验出来的,我都已经直言相告,旁的再也没有了。”冉颜受了桑辰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毕竟是jiāo易。桑辰只是需要写讼状,又不要查案,这些资料已经足够用的了。要想从这件事qíng里摘清,出了停尸馆的门便一个字也不能再多说。
“娘子无需致歉,是我们韩家应当道谢才是。”韩六郎稳重的外表下,心思也不是一般的深沉,心知冉颜不愿意掺入这件事qíng,便也就没有再追问,只看了桑辰一眼,面上毫无异状,只问道:“娘子可需相助?”
“不必,多谢!”冉颜毫不犹豫地拒绝。
韩六郎点了点头,“娘子请自便。”
见韩六郎转身离开,冉颜才快步走到桑辰面前,伸手捏了一会脉,从箱子里取出银针,飞快地刺入关内xué。
这一针扎下去,桑辰幽幽转醒,缓了好一会,才又恢复正常。
冉颜收起银针,冷声道:“走吧。”
桑辰一脸羞愧地起身,跟在冉颜后面往马车处走去。
坐在马车里,冉颜一直冷着一张脸,再加上她本就不是热qíng的xing子,直令小小的车厢里气温生生下了几度,桑辰跽坐在一角,只觉得yīn风嗖嗖,大气都不敢喘。
夏季天气易变,方才还是风和日丽,烈阳高照,只一会儿便不知从哪边飘来了乌云,慢慢遮住天空,空气中也渐渐cháo湿起来,天空越压越低,雨却迟迟不曾下下来。
冉颜让晚绿午时在东市门口等她,算算时间也已经过去两刻,若是再不快些,恐怕晚绿要等得急了。冉颜从来都是个守时之人,她今儿出门的时候就已经算好了时间,即便耽误一两个时辰,也准能在午时之前回到东市,若非是桑辰三番两次地犯晕……
想到这里,冉颜隔着皂纱目光如刀地瞥了桑辰一眼。
桑辰似乎感受到了她杀死人的目光,自知理亏,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冉颜不再理他,伸手敲了敲车壁,问车夫道:“走最近的道须得多久才能到东市?”
马车是桑辰花钱雇来的,车夫是个热心的老人家,听闻冉颜问话,答道:“城中巷道多半只能容轿子过,所以得从大路绕过三四个坊,到东市最少也得小半个时辰。不过,若是娘子有急事,老朽可以在附近停车,娘子徒步穿过坊间,不出一刻便能到了。”
“请停车吧。”冉颜不愿意在车上耗费时间,苏州的小巷看起来虽然复杂,却也是有规律可循的,她相信自己的方向感,不会轻易迷路。
车夫在路旁停下车,桑辰也跟着冉颜下了车,“娘子一个人行走于坊间,在下不放心,不如在下陪你一起走吧。”
“我却觉得,你走在坊间更不安全一些。”冉颜不咸不淡地道。
她的言外之意是:他今日的表现,比小娘子还小娘子,带上他这样的人,若真是遇上危险,恐怕还是个累赘。
冉颜说话向来直接,偶尔这么迂回地讽刺一回,当事人竟然不曾听懂,反而乐呵呵地道:“在下一个人坐马车也很是忐忑,正好与娘子作伴。”
冉颜泛了白眼,她现在明白了,桑辰不仅仅是个二货,还活在二次元,偶尔的正常,只是二次元和现实世界出现jiāo错,简而言之,就是极少极少会出现的幻觉。
这种人,冉颜决定尽量忽视。
与车夫作别后,两人便顺着坊间的青石小巷往东走。天气yīn沉沉的,雨yù落不落,便如冉颜现在的心qíng,幸而,她的忍耐力一向还不错,所以才没有出手掐死身边这个一会儿yù言又止,一会儿脸红gān咳的死兔子。
“娘子。”桑辰终于忍不住。
冉颜知道这回怕是没办法忽略他,唇畔冷冷地逸出一个字,“说。”
桑辰探头见左右前后都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道:“在下回家再切一片姜含着,是否有用?”
冉颜顿住脚步,死死地盯了桑辰半晌,直到他浑身发毛,才道:“有用,含一个月莫要说话。”
顿了一下又道:“你最好睡觉的时候还要抱着大蒜,可以辟邪。”
“多谢娘子赐教。”桑辰认认真真地作了个揖,面色也回了许多血色,看样子竟是当真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袖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