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人,一句错了,一句天意弄人就能洗刷手上的血腥?太天真了!天意从来弄人,哦,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叫李婉平,李、婉、平!”李婉平扯起唇角,一字一句地敲打在窦程风的心头。
他诧然,难道她一直都认错人了?不对,那日和刘应道在一起的女子,就是她!相遇的画面在他梦里反反复复地上演,绝不可能认错。
窦程风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心口一凉,旋即便是剧烈地撕痛,他低头,看着没入心口的长剑,抬头看了面色波澜不惊的李婉平一眼,忽然有些解脱似的一笑,整个身体向后仰去。
嘭,一声闷响,鲜血如泉一样从胸口喷出,和着满天的大雪落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又太突然,司参军愣了一下,旋即听到萧颂的命令,“抓人!”
命令一下,四面埋伏的士卒迅速地冲了出去,持剑团团将李婉平围住。
还未等短兵相接,李婉平却潇洒地将手中长剑一丢,看着四周围拢不敢贸然上前的士卒,不屑地哼了一声,“懦夫!”
司参军面对过不少次敌军、凶犯,宁死反抗的有,诡计多端的有,懦弱投降的有,然而从未有一个杀人犯敢这样嚣张,束手就擒也如此倨傲。
李婉平看着愣住的司参军,微微扬眉,戏谑道:“怎么,难道等我自己把自己绑好走到牢房里去?”
司参军心底倒是有些佩服这个女人了,他微微抬手,令人上前缚住她,又吩咐人将窦程风送去就医。虽然明知道他中那一剑,能生还的可能xing不大,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也算是给窦家一个jiāo代。
毕竟是窦程风自己犯了阿芙蓉瘾跑出来,又是被闻喜县主所杀,他们“及时赶到”,也及时抢救,已经仁义至尽了,面子上都过得去,窦家也不会为了一个庶子咬住不放。
冉颜疾步走到窦程风面前,看了一下长剑刺入的位置,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不禁抬头看了李婉平一眼,如果她没有猜错,李婉平这一剑jīng准地切断了连接心脏的主动脉,若不是了解医术,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
恰好李婉平也正回头看她,两双长得极相似却又极不同的眼睛对望着,李婉平眼底浮现似乎浮现一抹笑意,那双清明得宛若会说话一般的眼睛,仿佛在说:又见面了。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冉颜盯着李婉平的眼睛,看着她转过头去,被压着往山下走去。
“走吧。”萧颂握住她的手。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一切事qíng的发生太过理所应当了,不是吗?”冉颜拉住他的手问道。
“是。”萧颂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是多么敏锐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个中蹊跷?萧颂沉吟了一下,道:“但是阿颜,这是众望所归的一个结果。不管她是不是真凶,她在众目睽睽之中,杀了窦程风,没有任何人bī迫或诱导她。”
李婉平是在为前夫报仇。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那她为什么要杀白茹?为什么要杀瑜郎和何彦?这么多漏dòng。”冉颜皱眉道。
萧颂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他们是杀死刘应道的帮凶。”
“你明明知道事实不是这样。”冉颜声音冷硬,甩开他的手,随着士卒们的身后下山。
萧颂几步上前,一把抓住的她的手臂,将她带如怀里。
冉颜没有挣扎,萧颂晃了晃她,小声道:“阿颜,别生气,我一贯处事如此,我改还不成么?”
听着他闻言软语,冉颜也不是油盐不进,也不是不通世故,方才只觉得萧颂处事太过不负责任,但转而一想,他虽然过于世故圆滑,不择手段,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如此,“那你说说,为什么这么做?”
萧颂见她不生气了,立刻老实jiāo代,“那个瑜郎,是巴陵公主的人,听说何彦也曾经进出公主私园。”
冉颜颌首,这倒也合乎常理,若不是攀上了公主的关系,以何彦寒门士子的身份,哪有钱供他吸食阿芙蓉?
“这个案子的凶手其实也有可能是巴陵公主,我只是不想把公主扯进来,导致皇族对我抑或对萧氏的不满。阿颜,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且yīn暗的人。”萧颂坦诚道。他看见冉颜松开的眉头再次皱起,紧接着又道:“这案子发生在京畿之地,死的人虽然都没有什么身份,但人数着实也不少。案子不是刑部一家说了算,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要复审,到时候我把卷宗一jiāo,再附上几个破绽,御史台势必要bī着大理寺重新彻查,到时候,即便我需要再协助,但也只是协助而已。”
协助和主审所要担负的责任可是天差地别!
“既然你不高兴,我协助的时候卖力一些,可好?”萧颂下巴蹭着冉颜的脸颊,笑眯眯地讨好道。
“萧钺之,拿开你的下巴。”冉颜嫌弃地拨开他长出胡茬的下巴。
冉颜又不笨,萧颂这么一说,她心中也就了然,也明白萧颂的苦心,他说得这么清楚,也无非是想让她了解并接受他的做事风格,毕竟以后要朝夕相处,总不能因这些别人家的事qíng闹别扭。
第279章 在我心里你抵过公主的尊贵
冉颜不知道曾听谁说过,男人就像孩子,不能太惯着,若是他头一次犯错误的时候便轻易地包容原谅,日后他便会以为你并不是非常介意这样的错误,于是就会越来越过分。等到你堆积到一个点再发火,说不定他还会以为你无理取闹,不再像以前那样善解人意了。所以对待这样的事qíng,要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你非常反感这样的事qíng,以后他再做事也会稍微顾忌一些。
冉颜觉得很有道理,虽然她心里早已经不生气了,却还是绷着一张脸不理他。
萧颂一路温言细语地哄着冉颜,把这次的计划原原本本地jiāo代了一遍,并保证回去就写“犯案记录”,以后改过自新,冉颜这才放过他。
冉颜的演技并不好,萧颂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绷着脸,但萧颂也很了解冉颜,她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女子,这么端着架子,是明白地告诉他,她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qíng。
多少豪气gān云,红颜裙下折腰。宋国公若是知道自己动用家法也没能把儿子教导得刚正不阿,却被冉颜稍稍不悦就轻易的改变,恐怕要气得吐血了。
然而,除了原本的处事风格之外,其实萧颂这次这般做是有苦衷的,如果他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就算惹得圣上不悦,惹得皇族不满,又能怎样?他背后有家族撑着,最多也就是被官降几级。
当今圣上不是个没有度量的,只要他萧颂还是个人才,等过了一时之气,日后还有很多机会升迁,官场上浮浮沉沉向来是常事,可是如今他有了未婚妻子,吴王恪似乎又很痛恨冉颜。冉颜的身份不高,也许并不是家族满意的嫡媳,想靠家族力量保护她远远不够,所以他不能失去一点保护她的力量。
冉颜窝在他温暖的怀里,也隐隐能想到这一层,只是她不知道萧颂是贪恋权力多一些,还是更多为了她。不能确定答案之前,她不会太自我感觉良好。不过萧颂能考虑到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已经足够了。
刚刚亲眼看过秋娘和窦程风那份深刻又苍白的爱恋,将冉颜此刻对比得如此幸福,她不自觉地朝萧颂身上贴了贴,心中已然决定,这个男人,她要了。
“萧钺之。”冉颜唤他。
“嗯?”萧颂垂下头,呼吸的热气从大氅包裹的fèng隙中传递到她的耳廓上,“怎么了?”
“如果有人往你身边塞些乱七八糟的人,只要你的心不变,我不介意为你变成杀人犯。”冉颜声音不大,头被包裹在大氅里,显得有些闷,“若是我们彼此qíng分单薄,各奔东西也就罢了,但如果你轻易变心,我也不介意变成杀人犯。”
萧颂怔愣一下,他明白,冉颜说的第一个杀人,指的是杀那些小妾,第二个指的是杀他。
半晌,他才爆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满含愉悦地道:“阿颜,你这是在向我诉请?”
她的本意并不是诉请,所以果断地摇头,但随即又想到,表达占有yù也算是间接地表现一种qíng意,又点头,“也可以这么认为。”
“虽然过于委婉了点,但是你夫君向来聪明。”萧颂低声在她耳边道。
冉颜脸颊微微一热,便不再理他。
萧颂搂着她的手紧了紧,理所当然地道:“放心吧,我两位兄长都只有一个正夫人,而我也没想过弄着满院子莺莺燕燕,又占我便宜,又得花我钱财。”
“自恋,小气。”冉颜脑子里除了专业词汇,别的方面很贫瘠,一时竟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萧颂不服气地道:“冉娘子,你若是有空,不妨亲眼验证一番,你未来夫君要姿容有姿容,要体魄有体魄,哪能轻易被庸脂俗粉玷污。”
冉颜噗嗤一声失笑。
“你的两位嫂嫂,一位是公主,一位是县主,只有一个夫人自然在qíng理之中。”冉颜知道,唐朝许多公主都很霸道,更有甚者,不让夫君纳妾,自己却出去偷qíng。虽然贞观年间的公主要稍微贤淑一些,但那骨子里的骄傲绝不少一星半点。
萧颂带着凉意的手伸进大氅中,攥住冉颜的手,“记仇,你是还记着当初我说你身份之事吧?”他顿了一下,诚恳地道:“阿颜,不一样的。我对无关紧要之人,或许刻薄、倨傲,但……现在,你在我心里,抵得过公主的尊贵。”
冉颜的心跳,有刹那停歇。
这在这一刻,冉颜忽然很感谢刘青松,以她对人的分析能力和对心理学的了解,自然明白刘青松在萧颂的成长过程中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影响作用,刘青松几乎陪伴萧颂整个少年、青年时期,这个时候人尤其容易被身边的人影响,刘青松许多现代观念无疑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萧颂。否则,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唐人,即便风气开放,他可能也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可以说,如果没有刘青松,萧颂就不是今日的萧颂,冉颜深深觉得,命运的巨轮,转动得自有规律。
一路无话,两个人相互依偎的温度却不断升高,他抱着她,仿佛就抱着全世界。
……
雪还在下,萧颂驱马带着冉颜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冉颜能清楚地看见马上闻喜县主的背影,不,是李婉平。她一直那样挺直着脊背,发丝与裙裾在风雪扬起,而她宛如一株悬崖上的孤松,纤弱却又顽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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