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颂未曾叫人进来服侍,自己盛了粥吃了起来,心中不禁感叹,有媳妇真好!
……
外面的乐声已经停了,宾客也早已离去,只有仆婢小厮轻手轻脚收拾残局的轻微声音。
萧颂这个院子一直冷冷清清,难得有这样人多的时候。
……
月华如水,静静照亮长安城。距离平康坊七八里路的东北一隅,一片碧水青山,桃花灼灼,河岸边有一株柳树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树gān竟是伸到水面上,几乎与湖面平行。
柳枝垂垂,上面半倚着一袭玄衣,手中握着一个酒囊,望着月光中湖光山色,偶尔地仰头饮一口,湖风扬起衣袍,衬得他修长的身材越发好看。
长安月下,一壶清酒,一束桃花。是惬意,也是孤寂。
“这位大侠。”身后响起一个温雅的声音。
苏伏微微侧过头来,这个人像只兔子一样,在他身后的路上来回窜了六回,若不是认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桑随远,一向保持高度警觉的苏伏,说不得就一剑杀了他。
“大侠,人生在世不称意,你千万要想开点啊,我看你站了这么久没跳,想来是还有牵挂,千万不要做后悔莫及之事啊!”桑辰紧张地抓着他藏蓝色的小布包,月光下面色有些发白。
第305章 寻短见的人
千万莫要做后悔莫及之事……
苏伏这辈子就没有做过不后悔的事qíng,多一件少一件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碍。
桑辰见他不说话,脸色越发白了,结结巴巴地道:“大侠……壮士……你,你想开点……天地之大,人若蝼蚁,再困难也不过区区小事耳……”
苏伏没想到桑辰看起来文文弱弱,却有这样洒脱的胸怀,苏伏本就是个快意恩仇的人,这话说得甚得他心。
“豪气。”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扬了扬手里的酒囊,“能饮否?”
……
隔了小半个时辰之后……
只见江边蹲着一袭灰袍,旁边稳稳杵着一袭玄衣的男子,两人相隔三尺,便听那灰袍少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咽道:“……可是她如今嫁人了,我也不用再进退维艰,可是心里着实难受得紧,又恨自己无能,做了澄泥砚,今日巴巴来送贺礼,却不想迷了路,眼下城门也关了,我只能露宿郊外,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回去的路,明早的点卯果然又误了……呜呜呜……”
原来方才在他身后的路上来来回回,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迷路了!苏伏拄着长剑,目眺远方,心觉得自己又添了一件后悔的事,方才就不应该让他喝酒,才喝了一口,便开始如小媳妇一般大吐苦水。
“大丈夫生于世,这般谨小慎微、难舒胸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桑辰哭到沙哑的声音大吼一声,猛地冲进面前的湖水中。
苏伏微微诧异,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说做就做的家伙,几乎话还没喊完,人已经落入了水中。但面上旋即又恢复如初的平静,垂眸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桑辰,淡淡把手里剑递了出去,“想上来就抓住。”
冰凉的湖水让桑辰的醉意瞬间消散了大半,至少不会再胡来,他在水里扑腾,根本没有听见苏伏说什么,但看见递过来的剑鞘连忙双手死死抓住。
苏伏将他拽到岸边,伸手提住他的后襟拎出了水面,丢在岸上,转身便走。
“壮士!”桑辰抓住他的袍角,呛咳了两声,道:“你是不是要回城,可否结伴而行?”
苏伏微微蹙眉,虽然对他不耐烦,但或许是因为头一次有人对他那样豪不设防的大吐苦水,让他此刻违背了自己心里的决定,“走吧。”
桑辰连忙爬了起来,跟着苏伏往朱雀门方向去。
时,夜已寂寂。
……
翌日清晨,更鼓还未响,晚绿便唤冉颜起chuáng。新妇迟起榻是要被笑话的,冉颜便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坐到妆台前,由晚绿帮她梳理头发。
萧颂也已经醒了,懒懒地靠在榻上看着冉颜梳妆。
青萝领着四名捧着洗漱用具的侍婢进屋,因着萧颂原本就没有侍婢,只能由冉颜的陪嫁婢女伺候。
萧颂微微抬手,止住了青萝的脚步,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冉颜,不曾看向别处。
待到冉颜梳妆完毕,他才起塌从托盘中扯过衣物,径自穿上。青萝有心想上前服侍,却惧于他的威严,显得有些进退两难。
门外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道:“郎君,夫人,奴婢是老夫人遣来取锦帕的。”
老夫人指的是萧颂的母亲独孤氏。
冉颜昨晚说得轻松,此时一听这话,脸色唰地红透,一会儿还要把那个东西送到独孤氏面前展示……
“进来吧。”萧颂笑看了冉颜一眼道。
既是独孤氏派来娶锦帕的,想来在她面前也是颇得信任,于是冉颜便起身相迎。
进门来的是一位年约三十五岁上下的妇人,身着惨绿色褙子,暗huáng藤蔓花纹,面容白皙,乌黑的秀发挽着个简单的矮髻,发间簪着两支造型古朴的金簪。这妇人的五官生的极平常,鼻子小巧,嘴唇偏薄,最突出莫过于她光洁而突出的额头,以及弯弯细细的眉。
晚绿将装了锦帕的盒子双手递给她。
那妇人接过去,竟是将盒盖打开,把锦帕扯出来,盒子递给身边的侍婢。
晚绿大窘,低着头不敢做声。
妇人将帕子展开,看了一眼上面的血迹,手微微顿了一下,却面色如常地将帕子递在萧颂眼前,见萧颂微微颌首,才又仔细地折好放回盒中,“奴婢这就回去复命,阿郎和夫人都在老宅,莫要太久。”
“有劳婵娘。”萧颂客气道。
“九郎不必如此客气。”婵娘微微躬身朝萧颂和冉颜施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冉颜与萧颂还礼。
萧颂依旧是一身紫色圆领常服,与平时打扮无异,而冉颜却是好生折腾了一番,一袭深青色钗钿礼衣,沉稳华丽,高髻堆叠,发间四根细细长长的钗钿,比起昨日十余斤的花钿轻松许多。
萧颂轻轻握住冉颜的手,相携从内门道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萧颂凑近她耳边轻声问道:“还疼么?”
冉颜脸一红,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挪了挪屁股,把脸挪开。
萧颂见她羞涩,笑着转移了话题,“这次拜见的人是祖母、父亲、母亲,大兄、大嫂、二兄、二嫂,因着本家离得远,待三个月之后,再一并去拜宗祠和拜见各位叔伯长辈。这回都是自家人,你用不着紧张,襄城公主为人和善,嘉荣县主虽然泼辣,却也不是个无礼之人。”
“嗯。”冉颜认真听着,这些人日后就是她的亲人,如果不能当做亲人,也必得保持表面上的和睦。
萧颂揉捏着她的手,继续道:“父亲眼里揉不得沙子,但他既然同意你进门,也就必然不会为难你,母亲人虽高傲些,但不会无缘无故给你难堪。”
以独孤氏曾在襄城公主和嘉荣郡主入门的时候给过下马威,但这是她认为她们身份值得她动心思,对于冉颜,她此刻大约会以为能够像老太太死死压了她几十年一样,能轻而易举地压制住这个身份并不高的媳妇。
退一步来讲,独孤氏身份高贵,如今也已经年过花甲,掌家也几十年,为难儿媳妇也只能耍耍威风而已,她自然不屑为之。
就高傲这一点来说,萧颂真是十成地像足了独孤氏,入眼的人才肯花心思jiāo好或对付,不入眼的一切都是粪土。
“我看难说。”冉颜想起那方锦帕,不知道独孤氏看见之后会是怎样的表qíng,又会做何反应。
第306章 淡定
宋国公xing子刚硬,自从被贬出长安之后便再也不踏进长安城半步,这回还是萧颂亲自去请过来的。
三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变热,冉颜穿着层层叠叠的礼衣背心开始有些冒汗。唐人很少在夏日婚嫁,也怪不得萧氏这么急着cao办婚礼,若是chūn季过了,就必须等到深秋,那时萧颂都已经要二十八了。古代二十八的男人,无妻无子,不是可悲,简直就是个悲剧。
萧颂的府邸距离萧锐之的府邸很近,一刻有余便到了。
萧颂先下了马车伸手扶着冉颜下车,早已经有仆婢侯在大门口,见到二人,齐齐行礼道:“九郎,九夫人。”
“免礼,阿耶和母亲呢?”萧颂与冉颜并肩,握着她的手,径直往府内去。
众侍婢随后而行,为首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侍婢稍稍往前,为两人引路,轻声慢语地答道:“阿郎五更二点便起塌了,和夫人早就用过早膳,到花园里赏了一会花,眼下大郎公主也用过膳不久,四郎和县主也才到,正陪着阿郎和夫人在厅中饮茶。不过太夫人才起身一会儿,正在用膳。”
她这话表面上只是在说府里的各位主子做了什么,但其中却包含了很多信息。
比如宋国公听见更鼓声就起塌,可能想起了当初上朝的时候,又想到被贬的种种堵心事,心qíng不佳。但又去赏了花,似乎也没有特别糟糕。而且一家子并未一同用餐,这对于规矩重重的世家大族来说很不寻常,许是谁惹得宋国公生不快了。
而太夫人也断然不会赖chuáng,不过是因觉得冉颜不在府中,免得让众人觉得一gān人吃饱喝足什么事也不gān,就等着她来,老夫人才会故意慢一些。宋国公他们等新妇太久会心生不满,但等老夫人却是理所应当。
冉颜暗暗分析了这番话,心中顿时放松了不少,不管别人怎么不待见她都好,有太夫人这座靠山,比什么都qiáng。
而萧颂也没有骗她,这座宅邸几乎变相成了公主府,所以萧氏也并未决定把冉颜和萧颂的婚事在老宅里举行。这就意味着,冉颜以后不需要每日清早天不亮地爬起来给婆婆请安,也不需要整日和两位身份尊贵的嫂嫂朝夕相处,无疑十分轻松。
想到这个,冉颜觉得今天就算被独孤氏立规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冉颜也不曾四处观望,随着侍婢的引领,到了正厅门外。
侍婢通报了一声,“阿郎,夫人,九郎和九夫人来了。”
有两个侍婢迎了出来,给萧颂和冉颜打起帘子。
冉颜落后萧颂半步走入屋内,微微抬眼,便看见主座上一位六十余岁的老者,一身深紫色圆领常服,jīng神矍铄,须发花白,长眉入鬓,鼻梁挺直,表qíng刻板严肃。而在他旁边坐着一位青色翟衣华服妇人,妆容jīng致得体。左右两侧各坐着两对中年夫妻,男子均着常服,而女子都是青色翟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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