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刘品让一顿,旋即想到她说的是殷府的侍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也是验,两个也是验,遂道:“可以。”
说完,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原本刘品让以为冉颜说的只是验翠眉,而她故意qiáng调“两个”,淡化“任凭处置”的问题,以导致刘品让的注意力全部都被转移到后面,顺口就答应下来。
不等刘品让开口,冉颜站起身来,“如此,儿便告辞了。”
刘品让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道:“依了你罢,未时你直接到停尸馆便是。”
说定之后,冉颜便告辞。
刘品让伸着头,看见冉颜的背影消失在二门里,立刻喜笑颜开地打开礼盒。
心道,小丫头跟我斗还嫩了点。
验尸对于刘品让来说,不过为了搜集证据,封三旬也已经验过一遍,他并不着急。他看中的,是冉颜根据伤痕的分析能力。
刘品让明知道冉颜有验尸的本事,侍婢又被人伤成那样,她早晚都要介入这个案件,所以一直不急不躁,等着她自己前来求他,顺便捞点便宜。
这个事qíng,就算冉颜知道实qíng也没有用,她即便能耐到最后,还不是刘品让一个召唤,就得乖乖帮忙?到时候不管帮不帮,都得惹得这小气吧啦的老头心里不快,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巴结一下。与刺史处好关系,总比得罪他qiáng。
此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个很好的局面。
打开大礼盒后,里面又有八个红色锦盒,光看锦盒的外表便知道价值不菲。刘品让一一打开,翡翠镯,和田玉雕刻的jīng美玉佩,金钗……冉颜说送给刘品让的夫人,其实里面有许多是男人也可以用的东西,比如玉佩、扇坠之类,尤其是那一只鸽子血的扳指,刘品让实在爱不释手。
刘品让小心翼翼地取出装着扳指的锦盒,忽而发觉这个其实锦盒很短,那么外面的礼盒怎么会如此深?放下锦盒,伸手轻轻扣了扣侧面,传来“空、空”的声音,刘品让心里一喜,连忙把上面锦盒全部取下来,揭开第一层之后,底下的光华立时便透了出来。
大红色的锦缎上面,稳稳地躺着一柄玉如意,通身如雪如脂,通透灵气,玉如意的头上镶嵌一颗硕大的满绿蓝田玉,柄上点缀指甲大小的各色宝石,通身流光溢彩,光华慑人。
这柄玉如意至少也得值三四万两银子,上面那一层的小物件连这个东西的零头都不到。
刘品让掩不住满脸的欢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才恋恋不舍地将礼盒归置如初,同时心里对冉颜又另眼相看,倒不全是因为占了大便宜,他虽然平时很忙,却十分关注苏州城各个家族的事qíng,以便了解qíng形,方便掌控全局,冉颜是什么样的处境,他也略有耳闻,那样艰难,竟然能不动声色地送出这么名贵的东西,果然是……有魄力啊。
刘品让砸了咂嘴,心里觉得,冉颜的行事风格实在合他脾胃,喃喃道:“冉闻蔫蔫的怂样能生出这么个女儿,怪不得世人都争着娶五姓七家的女儿。”
这句话,显然是将功劳都归诸于郑氏身上。
第56章 自残
免费验尸,无偿帮助破案,还得巴巴地去送礼,这是什么道理?
冉颜心里不大慡快,却也没有办法,好在刘品让是个四品刺史,苏州城中的一把手,难得他看得起她这样一个小娘子,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一提出验尸解剖便会被当做jīng神病扔出府衙大门,刘品让却一直相信她。
看完两个病人之后,冉颜便去成衣店买了一套男装圆领窄袖胡服换上,以方便验尸。
“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邵明看着冉颜这身打扮,不解地问。
“你想学习医术吗?”冉颜不答反问。不管是当仵作还是医生,冉颜都需要一两个助手,哪怕只帮一些小忙,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邵明眼睛一亮,忙答道:“想。”
“那待会儿就不要说话,仔细看着。”冉颜也有心想试试邵明的胆量和潜质,如果他和桑辰那只兔子一样,不管多么忠心、多么有潜力,也都白费。
验尸解剖这件事,说到底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冉颜也不怕任何人知道。
两人坐上马车,未时之前到了府衙停尸馆。
天气不甚好,yīnyīn沉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雨,门口河堤旁杨柳柔枝在微风中轻轻摇dàng,停尸馆门前几乎没有行人,即便有一两人经过,也是低着头,步履匆匆。
左侧的巷子里停了两辆马车,冉颜猜测刘刺史可能已经到了,便走到停尸馆的大门,还未及张口询问,衙役便问道:“可是来验尸的仵作?”
“正是。”冉颜道。
跟在后面的邵明心中惊疑,他原以为接下来还是去哪户人家去替人瞧病,没想到居然来了府衙的停尸馆,娘子竟然成了仵作!还未来得及细想,冉颜已然从侧门中进去,邵明也忙拎着箱子跟了过去。
停尸馆中特有的腐尸气味隐隐浮动,天空上的yīn云压得极低,闷热而cháo湿,让人心里觉得不安,邵明这才觉得有些害怕,一边不停脚地跟在冉颜身后,一边警惕地往四周打量。
衙役将两人引领到一间停尸房门前,“就是这里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邵明看着他那被鬼追似的模样,心底更是发颤。
冉颜透过幂篱皂纱瞥了他一眼,“若是害怕,你可以去大门处等候。”
邵明咽了咽唾沫,他是想去大门那里等,可心中也知道,冉颜想考验他,遂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不怕。”
冉颜淡淡嗯了一声,便推开房门。一股yīn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邵明一个哆嗦,头缩得更加厉害。
出乎冉颜的意料,屋内居然不止一两个人,除了身着绯色官服的刘刺史之外,还有另一个着绯袍官服的青年,四个着浅绿官服,一名壮汉抱臂立在一侧,另外一个缩着身子的老头,是冉颜曾经见过一面的封三旬。
冉颜双目微睁,盯着那绯袍官服青年,心里顿生退意。同时也有些疑惑,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时着紫,一时穿红,又究竟是几品官?
萧颂现在的形容与昨晚慵懒的模样颇为不同,一袭深绯色圆领官服,戴黑色幞头,小团花绫罗,糙金钩腰带,气宇轩昂,威势慑人,整间屋内充满了压迫感。冉颜心想,验尸的时候带上这么个人来避邪也很不错。
这么想着,冉颜心里稍微轻松一些了,朝一gān人欠了欠身,示意邵明放下箱子。
“十七娘,东西都为你准备好了。”刘品让笑呵呵地迎了过来,亲自把箱子放到她面前。
他一句“十七娘”出口,冉颜明显感觉到一个有如实质的目光扫了过来,看得她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点心虚的感觉。
“多谢刘刺史。”事到如今,也只好咬牙继续了。
打开箱子,冉颜先取出口罩戴上,随后才取下幂篱,戴上手套。虽然知道这么做意义不大,根本瞒不住那个男人,但她下意识地已经做好了一切。冉颜整理手套,心里暗自纳闷,为什么要怕他知道呢?
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冉颜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径直奔着放在脚边的尸体过去。
这次尸体放在了一个木台上,恰好是站着稍微弯下腰便能够到的高度,唐朝很少有这么高的桌几,一看便知道是特别定制,冉颜暗暗骂了刘刺史一句:该死的老狐狸。
揭开素布,一具面容可怖的女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这具尸体还算新鲜,正如刘刺史所说,面部被划的皮开ròu绽血ròu模糊,就目测来看,至少有十一二刀,伤口主要分布在两颊和下颌,额头上只染了血迹,却并没有伤。
面部青紫肿胀,冉颜伸手翻开尸体的眼皮,发现意料之中的眼结膜下出血。
法医对死亡的思维分析方式是,先凶杀再自杀,先外因再内因,先损伤再疾病,看见翠眉这样残忍毁容而死的尸体,冉颜一定会先从凶杀的角度去检验,而外因损伤很明显。
然而,一系列检查下来,根据伤痕的排列和刀口方向,冉颜得出一个很令人不解的结果——翠眉脸上这些伤痕,居然像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颈部也只有一道在喉下的勒痕,勒痕在脑后分八字,而不相jiāo,这都是自缢的表现,而并非是有人先将她勒死,假作自缢。
为了验证这个结果,冉颜飞快地将尸体衣物解开,褪得一件不剩。
翠眉才死了不过一晚,身体保存完好,皮肤白皙细腻,隆起的胸部圆润丰满,双腿笔直而修长,如若不看脸部,这样曼妙的身体,很难不令人想入非非,在场的都是男人,均是头一次与别人聚集观看一个女人的身体,不禁都有些尴尬。
刘品让gān咳了两声,余光瞥向萧颂,看见他脸色不变,亦丝毫不避讳地盯着冉颜在尸体上的动作,不禁感叹,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居于高位,这份岿然不动的定力,连他都难及得上。
冉颜一边细细地检查整个尸体,一边开口道:“死者面上共有十三道伤痕,切口边缘整齐外翻,有轻微的炎症现象,伤口深浅不一,呈较均匀的方式排列。判断伤口为死者生前造成,而且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划伤的。”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把自己的脸划成那副样子!”封三旬立刻出言质疑,他判断是凶杀,若是轻易地被推翻,他在苏州城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刘品让也一直认为翠眉是死于谋杀,他有些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首先,死者除了脸部的刀伤,和颈部的勒痕,身体其他地方并没有明显伤痕。如果是他人所为,死者怎么会一动不动地任由别人在她脸上划刀子?至少,凶手会死死地按住她,所用的力气必然不小,怎么会一点痕迹也没有?”冉颜解释道。
封三旬冷声反驳,“如果凶手用被子将她紧紧裹住,使其四肢不能动,也很有可能造成这样的现象。”
冉颜点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怀疑她自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人会有痛感,自杀或自残时下刀时会感到痛,痛了力道就会变轻,所以一般是下刀重,提刀轻,这样刀口的深浅就不一,若刀数多的话,一般深浅不一的刀数会呈较均匀的方式排列。你看翠眉面上的伤口,完全符合这一点。”
“好端端的,为何会自残?”封三旬皱眉道。
“好端端?”冉颜看着他,声音毫无起伏地道:“人们陷入极度痛苦的状态往往跟感qíng有关,自杀者在实施自杀、自残、自nüè行为时的心理状态也不能用常人的心理去衡量。想必您也验出她已经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她是彩秀馆的乐jì,并不卖身,为何会忽然怀了孩子?还有,她下yīn生有杨梅状的疮三处,显然是患了花柳病,这也本不应该出现的事qíng,为什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当然,目前,只有一些特征证明她自残,具体qíng形,要等到解剖之后才能够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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