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是溺死,便不可能带着完好无损的妆容,且不说唐代,便是她生长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所有妆容都能防水的。
“既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定然是凶手画上去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封三旬被一个小娘子训斥,面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大声反驳。
冉颜冷冷地盯着他道:“繁chūn被溺死,面容肯定不会好看,可是这个人却能够利用妆容把她装扮得丝毫没有水淹的痕迹,这样高超的化妆技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达到的吧?这样的妆容,用劣质的妆粉肯定不行,苏州城中卖上等装粉胭脂的有多少家?妆粉是何香味?什么品种?这些都是线索啊!”
封三旬被质问得一怔一怔,最终却只讷讷道:“仵作验伤qíng死因,整个大唐都是如此,老夫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萧颂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可瞧着冉颜美眸中沉冷的怒气,心里也渐渐变得肃然起来。
“罢了,罢了,知道凶手擅于化妆,这已经是个重大突破。”刘品让见气氛凝重,立刻开始和稀泥,“十七娘可还有什么发现?”
冉颜心知自己一遇见验尸的事qíng,就太过严肃了,这里是大唐,而非原来的世界,遂缓了缓qíng绪,道:“无,不过我怀疑杀死繁chūn的,不止一个人。”
“且说一说。”刘品让连忙道。
“死者额头上有一处叠加的伤痕,我仔细解剖检查过,第一层为瘀伤,呈曲线状,有单纯xing表皮剥脱,皮下出血界限不明显,骨质表面无压痕,大概能够判断出,此伤是在死者生前造成,凶器是木质钝器,却并非木棍,暂时还不能判断是何物。”冉颜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到专业术语,反正知道她是有凭据地做出最后总结就可以了。
顿了一下,冉颜继续道:“二次伤口边缘皮肤未曾卷起,没有生命反应迹象,而且有凹陷粉碎xing骨折,伤口边缘整齐,骨伤呈三角状,这说明,这处伤口是死后用尖锐的金属钝器用力击打造成。”
刘品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又如何判断凶手是两个人呢?”
“从这具尸体上伤口造成的先后顺序来猜测,凶手从正面用木质钝器击打死者,但因为力度不够,受害者只产生了瞬间不适,凶手见她未死,立刻将她按入附近充满花瓣的水中,但这个时候,受害者开始拼命挣扎,人在求生之时,会爆发比平时更大的潜力。就击打的伤痕判断,这个凶手的力气不会很大,至少不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因此,她一个人抵抗不住受害人的反抗,所以极有可能是有另外一个人帮助凶手作案。”
“凶手把人溺毙之后,便开始藏尸,夏季气候炎热,尸体要藏在何处才能够阻止快速尸变呢?”
“茶宴聚会,大家都是聚集在一处,凶手怎么能肯定,秦四郎一定会单独走开?又如何掐算时间把尸体运出来布置?”
冉颜一个个问题,都指向了殷府。
殷渺渺那天为什么会提出捉迷藏的游戏?这件凶杀案,当真与她有关?
冉颜吐出一口气,浑身有些脱力的感觉,她隐隐觉得,已经快要看到事qíng的真相了,“我觉得自己曾经有一部分记忆丢失了,我每晚都会梦到一个女子面上被蒙了素布,沉尸水中。好像是殷四娘,殷晚晚……刘刺史不妨查查她的死因。”
刘品让惊讶于冉颜的话,心里却也极度怀疑殷渺渺杀人,可是她虽然可疑,却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殷渺渺是殷府淑女典范的代表,一直都是深居简出,贤淑温婉,很少有机会私下见男人,与秦四郎更是不曾见过几次。
现在看起来,韩山在彩秀馆毙命,也与殷府的主凶有关系,要说殷渺渺杀死自己的侍婢,还有些说得通,她有什么原因要杀秦四郎和韩山?
冉颜沉默着处理好两具尸体,能提供的线索,她都已经说了。在大唐,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去调查这个案件,接下来就只能回家待着,想想造成繁chūn身上伤痕的凶器是什么,然后静静等候官府查案结果。
“那个jì人,为何要自残呢?”蓦地,萧颂磁xing而优雅的声音响在冉颜身侧。
冉颜戴上幂篱之后才摘下口罩,微微叹道:“会自残的人,通常都处于一种极端的qíng绪之中,比如,悔、怨、憎、恨等等,翠眉莫名怀了身孕,又患有杨梅疮,也就是花柳病的一种,面上定然难看极了,她定然是个极在乎容貌之人,心中又怀有某种极端qíng绪,自残也不足为奇。”
冉颜说完,冲他微微颌首,而后转身向刘品让等人告辞。尸也验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
出了停尸馆,才发觉外面又下起了蒙蒙小雨。冉颜带着幂篱,便也未曾在意,直接步入雨中。
邵明脸色惨白发青地跟在后面,脑袋一片空白,被雨一淋,才回过魂来,连忙与冉颜说了一声,跑去马车中取伞。
冉颜一个人不急不缓地朝停着马车的巷子走去。
走了一会儿,忽觉光线一暗,她下意识地抬头看。
隔着幂篱皂纱,蓦地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浅淡而优雅的笑容,正持一把油纸伞遮在她头顶。
“娘子不是说,寻个时间与在下仔细探讨‘病原’的含义么?正好在下今日有空。”萧颂笑吟吟地道。
“我没有空。”冉颜淡淡回道。
萧颂剑眉微微一挑,“娘子要做什么,在下陪着你做便是,咱们可以一边忙,一边讨论。”
冉颜皱着眉头,静静盯着他,听到声音的时候,会觉得他是一个沉稳寡言之人,可是见了面才知道,这个人气势沉稳不假,却无赖得很。
“我要绣花、fèng衣,与姐妹聊聊胭脂水粉俏郎君。”冉颜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萧颂站在原地未曾追上去,持着伞,瞧着她的背影与邵明会和,而后没入停着马车的巷子。
冉颜上了马车之后,解下幂篱,不禁往窗外看了一眼,却看见那一袭红色袍服持着一把绘着山水的油纸伞还站在远处,微微侧低着头,仿佛是在听护卫汇报事qíng,剑眉微蹙,英挺的鼻梁,硬朗的下颌曲线,便如邢娘所说,当真是无一处不好。
冉颜正yù收回目光时,却瞧见他向马车看过来,乍然一笑,仿佛就知道她在看他一样。
冉颜眉头一皱,缩回身子靠在软垫上。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因着昨日刚刚下过一场雨,郊外的路不好走,所以刚刚出了城,马车便疾驰起来,到了郊野,才缓缓放慢速度。
第59章 青霉素
回到院子里,冉颜便瞧见邢娘跽坐在廊下裁剪布料,神qíng怏怏的,一会儿叹一口气。
邢娘看见冉颜回来,连忙应了上来,接过幂篱,看了看冉颜的面色,心疼道:“娘子累坏了吧?过几日回了主宅,寻您瞧病的人估摸就会少许多。”
“嗯,邢娘,帮我烧浴汤吧,我想沐浴。”冉颜道。
邢娘笑道:“早就备好了,是该沐浴去去病气。”
冉颜身子才恢复没多久,本来就虚,这一日诊了两个病人,解剖两具尸体,委实有些吃不消了。
泡在温热的水中,冉颜有些昏昏yù睡。
“娘子,邢娘令奴婢来侍候您沐浴。”外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冉颜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自己洗澡,不过这回实在太困乏,可以让侍婢帮忙洗这该死的长发,便道:“进来吧。”
来人是早上替冉颜梳妆的小满,她端着一个小小的浴桶,上面有个木头盖子,fèng隙中隐隐冒着热气,一股子花香在空气中逸散开来。
“是什么?”冉颜问道。
小满知道冉颜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吓人,遂浅浅一笑,绽开面颊上的小酒窝,“奴婢见院子里的金银花开的好,便采了一些过来给娘子泡澡,夏季用金银花泡澡很好呢!”
冉颜点了点头,心中却想道,当真是给萧颂猜对了,繁chūn恐怕就是被溺死在浴桶中,可……她是溺死在谁的浴桶里?
小满见冉颜没有说话,便大着胆子上前道:“娘子,奴婢帮您洗头吧?”
“好。”冉颜应道。
小满从墙角边上拉过一个高凳,放在浴桶边,而后将小浴桶放了上去。
冉颜一边往身上撩水,一边看着小满的动作,瞳孔猛地一缩——高凳木桶。
浴房里的这个高凳做得有些粗糙,但与晚绿被吊那日,脚底下倒地的凳子造型十分相像,唐朝人都还是跽坐,案几都十分低矮,有带腿儿的类似椅凳的坐具只有胡chuáng,胡chuáng也远远没有这么高。
还有,这个桶盖……
“小满,你站到我对面来。”冉颜缓缓道。
小满正在往浴桶中倒花瓣浴汤,听闻冉颜竟记得她的名字,便欢快地应了一声,喜滋滋地随手将剩下小半桶的水放在浴桶边的高凳上,依言站到对面。
冉颜从浴桶中伸出手,摸到小木桶,把里面的水全部倒入浴桶里。而后开始研究这个木桶的桶身,还有桶盖,时不时的,拿着这两样东西朝小满脑袋上比划着,看得小满心底一阵阵发颤,生怕她真的把东西扔到自己脑袋上。
这个木桶口宽底窄,但十分沉重,不管是底还是口砸到人脑袋上都不会只是浮肿而已,至少也得破皮,繁chūn脑袋上的伤口是弧状,应当是这个桶盖子造成的。
桶的大小不同,弧度也不同,约莫凶手就是qíng急之下拿着桶盖砸到繁chūn面上,然后立刻发现她没有死,也没有晕倒……
冉颜哗啦一声从桶中站了起来,伸手握住小满的脖颈。
小满目瞪口呆地看着冉颜凹凸有致的身子,羊脂玉一般的肌肤挂着盈盈水光,站在烟雾袅袅之中,简直勾魂夺魄。
她看得正入神,颈部却被冉颜猛地往前一抓,硬生生按倒了浴桶边缘,小脸几乎贴到水面,她急急呼喊道:“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冉颜回过神,发现自己光luǒ着站在浴桶里,尴尬地咳了一声,默默坐回水里,对惊魂未定的小满解释道:“我……只是想到一点事qíng。”
听见这样的解释,小满可一点也没有放下心来,想到什么事qíng,一会儿又是拿着桶盖比划她脑袋,一会儿又是想将她按入水中?
不过……娘子的身子真真有看头!小满水灵灵的大眼朝水里若隐若现的身体瞄了一眼,小声道:“娘子,奴婢给您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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