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街面突变!一辆马车从前方奔来,然而路中央却有个少女吓的惊呆在当场,她能看到马的眼睛黑如深渊,能看到马的鬃毛随风飞扬。她知道该逃,可是全身无力,惊恐让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马越来越近,眼泪似断线的珍珠飞落,谁来救救我?救命!喉咙发不出声音,绝望,包裹了全身。我……要死了么?
那一瞬间,不知多少人扼腕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就在此时,一匹枣红色的健马急行至路中央,千钧一发之际,马上的人俯身抓起少女的腰带往马背一甩,同时控弦,迫使马调转方向,与马车险险擦肩而过!
周围的人全都惊出一身冷汗,马背上被救下的少女无比震惊的看着救她的人:“姑……娘……!?”
君子墨急急策马奔过来,一叠声的问:“有没有受伤?”虽然动作很漂亮,但考虑一下周边人的心qíng啊混蛋!魂都吓散了!
庭芳摆摆手:“无事!”
王虎也跟了过来,埋怨道:“太危险了!一个不好掉下马来,连小命都送了去!”说毕,又忍不住夸道,“不愧是赵总兵亲教的马术,关键时刻见真章啊!”
庭芳正yù说话,那少女已是挂着两包泪,抱着庭芳大哭起来:“姑娘!姑娘!是你救了我!”
君子墨奇道:“你认识她?”
庭芳没好气的道:“当然认识,不然我冒险作甚?又不是圣母光辉照大地!”
圣母是个外来词儿,霍克玩命的传教,总算让大伙儿知道了些许名词。在场的诸人都对基督教不以为然,听到庭芳的调侃,齐齐笑出声来。
君子墨好奇的问:“这是哪个?”
“豆子。”庭芳拍拍少女的头安抚了受惊的她两句,向众人介绍道,“我原先时在淮扬的丫头。”
众人顿时了然,很明显,豆青和豆芽的名字就是以此延续的。丫头的名字首要是主家好记,固多成套。至于好听不好听,就看主人的心qíng了。庭芳明显属于实gān派,取名也取的相当简单粗bào。君子墨略带同qíng的看了豆子一眼,好吧,豆子这名字还能听,豆青和豆芽都是什么鬼!?
豆子惊魂未定,抱着庭芳的腰不住颤抖。庭芳无奈的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大白日里乱窜也就罢了,过马路不看车?作死呢!知道每年多少人死于马蹄之下吗?”
豆子的眼神有些恍惚,抱着庭芳不肯撒手,低低的啜泣着。
方才差点被肇事的马车小跑了一段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少年郎,慢慢踱步到跟前,冲庭芳拱拱手道:“女侠好身手,替袁某挡了一劫,袁某感激不尽。”
庭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道:“街上行人密布,公子行车还是缓慢些好。”又在心里默默添了一笔,回南昌就给马车限速!从道义上讲,撞死了人是极不好的;从利益上来讲,一旦发生车祸就会造成jiāo通堵塞,影响物流继而影响经济。如果天天发生车祸,那生意简直不用做了!庭芳最愿做的便是此等德行与利益双收之事,哪怕很麻烦都要尝试。
庭芳的态度倨傲,令地下站着仰望的公子很是不高兴。他家马车是快了些,可分明是那女子站着不动,走道儿不看车,难道还怪他不曾?
庭芳见他不服,便道:“你又不急着去赶考,车慢些能耽误多少工夫?便是有人不长眼,你能及时刹住,也是积攒yīn德的好事。上天都看在眼里呢。”看了看那人的打扮,料的是个读书人,庭芳又道,“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先贤的话,再不会错的。”
那袁公子听得庭芳随口就背《孟子》,不由一惊,时下女孩儿识字的倒有一些,但多半读读《女戒》《烈女传》等女四书,正儿八经读四书五经的极少。庭芳说的一口流利的淮扬话,袁公子搜肠刮肚的寻思,这到底是谁家小姐,竟是文武双全!过了一遍亲友名录,实在想不起来,又作揖道:“听得姑娘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小生惭愧。小生乃淮扬袁氏子弟,小名守一,字静清,敢问姑娘贵姓?”
庭芳似笑非笑的道:“公子的名字,跟脾xing不大相符啊。”袁守一,字静清,取的是庄子中的名篇。大概便是淡定再淡定。庄子比老子更极端,就如孟子比孔子更激进一样。庭芳还是比较喜欢开创者抱着一丝敬畏的画风,顺嘴刺了眼前的小公子一句。
袁守一登时涨红了脸,赌气不再说话了。
庭芳却又问:“你姓袁?可是袁阁老的族人?”
袁守一方才昂首挺胸的道:“小生正是袁阁老之侄孙。”
庭芳促狭的逗了一句:“也就是刘永年的内侄子咯。”
听到刘永年三个字,豆子不由的抖了一下。庭芳十分理解,对会芳楼的人而言,刘永年就是地狱。
袁守一再次涨红了脸,刘永年gān的勾当,哪个不知?只是到底没有大张旗鼓,众人qiáng绷着没撕破脸罢了。再则,即便他没有歪心,满身的铜臭味也不被读书人所喜,而刘永年之妻袁氏不过远支,袁守一勉qiáng道:“亦算亲戚吧。”
庭芳点点头,大方的道:“我是叶庭芳。”
袁守一先是一呆,他问的是姓氏,不到熟惯,怎好知女孩儿的闺名?这姑娘竟是大大咧咧的把名字给说了出来,谁家女孩儿啊?这么没家教!可听到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半晌才啊了一声!叶庭芳?叶庭芳!又僵在了当场,东湖郡主,要磕头么?
庭芳笑个不住,没兴趣再调戏书呆,拉了拉缰绳,带着豆子策马远去。把袁守一留在原地继续发呆。
君子墨回头瞥了一眼,笑道:“看呆你了!”
庭芳却是没笑:“袁阁老就是淮扬本地人,刘永年的动静,圣上知道么?”
君子墨道:“袁阁老恐怕没有如此一心为公。只要刘永年不摇旗呐喊,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庭芳道:“江南人在内阁轮流坐庄,天下财富尽倾江南,旁的地方都不用发展了。”
君子墨摇头:“谋夺富户之财,必遭反咬。”
庭芳道:“开辟旁的路子,总之偌大的天下,只江南富庶,终是不中用。江南……离海太近了。”一旦不幸开战,总得有撤离保存实力的地方。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谁又敢说百战百胜?以往威胁来自北边,南北两处繁华,实在不行了南渡亦可延续几百年,延续的王朝是小,保存下的华夏血脉就太重要了。如今敌人在东边,就得往西去。朝廷对西边的控制力太弱,马上就要到石油时代,克拉玛依油田不可轻忽。虽然那天她看不到了,可是版图与前世有巨大不同。清朝再被人吐槽,但她奠定了辽阔的疆域。
燕朝完全继承明朝,没有团结蒙古、没有边疆,国界线仅在九边,内陆城市大同竟算前线。再往前发展,少了一个超大油田的国家是要吃亏的。尤其是后世的华夏,重度依赖石油农业。即便从她开始提出微生物农业的概念,也未必有人承袭。何况她又不是学生物的,知识储备能否说服人都未可知。如此广袤的国土,如此繁盛的人民,少了石油未必挨饿,但想奢侈的过日子会困难许多。朝鲜的举步维艰历历在目,那是庭芳不愿看到的结果。
思考的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庭芳已带人走到会芳楼门口。大白日里门庭冷落,正打瞌睡的守门guī公迷迷糊糊的听到马蹄声,还当有客。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庭芳,不由一窒。另一个机灵的guī公撒腿往里头跑,生怕庭芳今天是来报仇的。
庭芳把豆子放下马,道:“回吧,以后走在路上注意看车。”
豆子才收的眼泪又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拽着庭芳的裙子,一脸哀求,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在会芳楼门口,她不能说新来的姑娘不好伺候,更不能说害怕日日承欢的生活。她病的难受,还要被人使出门买东西,才顾不上行来的马车,差点丢了小命。可活着回到会芳楼,跟死了又有多大的区别?众人对庭芳能逃走的羡慕嫉妒恨无从发泄,全倾泻在她身上。酸言酸语不算什么,难熬的是旁的。身上的鞭伤乃客人所致,那种肆意的狂笑让她颤抖,可她的颤抖更能激起客人凌nüè的yù望。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不短的人生,唯有在庭芳身边的三年,能骗自己算个人。浓浓的不舍顺着抓住庭芳裙子的手蔓延到全身,最终化作一句甜腻的吴侬软语:“姑娘,我想你。”唯一能说的话,唯一能表的qíng,多余的说了就是死,即便已是生不如死,她依然不想死。
庭芳揉揉豆子的头发,柔声道:“进去吧,受了惊就报给楚妈妈,叫她替你捡药。”
豆子低低的嗯了一声,还是不舍得放手。庭芳笑劝道:“都快站不住了,回去躺躺,楚妈妈素来不苛责人,不会怪你的。然到了晚间,便由不得你和她了。”楚岫云是整个淮扬老鸨界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老鸨们有多凶残?看看民国那些jì女的回忆录便知道,凌nüè致死是几乎所有人的结局,而刘永年的手段则是所有老鸨的标配。所以解放的时候,jì女的感激是qíng真意切的,尤其是把朝鲜战场上珍贵的药品让渡了一部分出来用以救治jì女的花柳病,可谓是千古不闻之奇事与仁德。
楚岫云自己被nüè待长大,攀上高枝成为老鸨后,没有因此心理变态,没有因为她手握jì女的生杀大权而放纵过自己。虽然从来不会想保护哪一个,但她也不欺rǔ哪一个。遇着受伤的,搭把手请个大夫,能否活就看天看命了,至少她问心无愧。作为一个社会底层挣扎的女xing,做到楚岫云的地步,已经可以称之为可歌可敬。再多,那是对伟人的要求,而非对一个同样凄苦并受人摆布的jì女的要求。
豆子的不肯放手耽误了时间,楚岫云从会芳楼里娉娉婷婷的走来,风qíng万种的仪态下,掩盖不住已略显老态的肌肤。看到庭芳,欣喜中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绪,而庭芳却是一愣:“妈妈你……怎么了?”
第395章 汪汪汪
厚重的脂粉能掩饰许多,但是那种浑身散发出来的疲态却是怎么都盖不住。楚岫云了解庭芳,知道她jīng于世故、看人毒辣,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轻描淡写的笑嗔一句:“老了是吧?也不看看咱们多久没见!女人过了三十,老起来快的都不敢照镜子,等你到了我的岁数就知道了。”对刘永年死心之事没必要说,说了也没意思,白叫人笑话。她是有些后悔当日在东湖的选择,若当时下定决心跟着庭芳,即便徐景昌讨厌她些,也不至于落入刘永丰手里,差点丢了小命,也丢了二十来年的感qíng。身伤好治,心痛难平。
庭芳料着发生了什么,然楚岫云不愿说,她便不再问,转而笑指豆子:“走在路上不长眼,可是我救下来的,妈妈欠我个人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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