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村尾,韩进也想不出怎么将卢娇月叫出来,这种时候,还是要避讳一二的。他就让马车停在那里,坐在车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任思绪渐渐放空。
终于感觉到心里没那么烦了,他才赶着马车往县里而去。
到了县里,他先上了一趟李家。
李水成不在,韩腊梅正在堂屋里和一个妇人说话。
韩进也没有进去,抱着外甥在院子里玩。过了一会儿,韩腊梅将那妇人送走,才转头招呼弟弟进门。
“她也不小了,你姐夫说让我给她找门亲事。”连姓名都没有提的她,自然指的是李燕儿。
韩进点点头,将自己昨天回去和庄氏说了要成亲的事,以及庄氏给他的房契和银镯子的事说了一下,跟着又道:“大姐,你选个好日子便往卢家去一趟吧,我也不知道提亲是什么规矩,这里有些银子,你看着办一些。”
他往桌上放了一张银票。
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韩腊梅嗔怪道:“给你提亲姐还用的着你去出钱?许多东西我早就备下了,也就买些时令物,一并带上就可以了。这又不是去下聘,用不着这么多银子,你手里虽是有了些钱,但也要省着些花,以后还要养家糊口呢。”
她将银票推了回去。
这几年韩腊梅心里唯一的头等大事,就是弟弟的婚事。早几年她就总是催促韩进,只可惜韩进左耳进右耳出,现在终于等到弟弟愿意娶媳妇了,她也算是如愿以偿。只是想到娘和弟弟的关系,一抹担忧上了她的眉头。她望着韩进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别总是和娘闹别扭,她也不容易。”
早些年,韩腊梅并不懂,甚至和弟弟一样,她心里也是怨庄氏的。可嫁人后也当了别人的后娘,她才明白她娘嫁入韩家以后那些不为人知的艰难与辛苦。
自古以来,后娘难当,轻不得重不得。你不管着孩子,人家说果然是后娘,怪不得对前头的孩子不上心。你管多了,人家又说你苛责前头的孩子。
韩腊梅刚嫁进来那会儿,李水成的亲娘还在,总是拿猜疑的眼神去看她,就像是防贼似的,生怕她对李燕儿做出什么。她做出来的饭,从不拿给李燕儿吃,明明自己身体不好,还撑着病体去给孙女儿做饭。
那时候,她和李水成还不像现在感qíng这么好,新婚夫妻总要有个相处与了解的机会。为此,两口子没少吵嘴。
因为自己是乡下人出身,嫁进李家算是高嫁了,所以彼时的韩腊梅十分心虚。明明委屈极了,却从不敢大声和李水成吵,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是后来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去做,去拿真心去捂,自己的qíng况才慢慢好起来。
婆婆重病,瘫倒在chuáng,死之前的那一年里,她衣不解带地去侍候,一直到将她送走。韩腊梅其实心里清楚,一直到那个时候,李水成才真真正正将自己放入心里。
现实吗?很现实。可别人不了解你的为人秉xing,凭什么真心实意地相信你?
当然她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没人来bī着她给人当后娘。可在那个时候,这是她唯一可以走的路。
当然也有真心捂不暖的时候,例如李燕儿,例如韩家那群人。也幸好李水成是个清明人,理解她的苦心,知道她的为难,在是与非和对与错面前,从不偏颇。可她娘却是运气不好,偏偏就摊上韩家那一家子人。老的是个虚伪的,下面几个小的全都是白眼láng。
“韩家庄那样一个地方,娘要是做得哪点儿不好,就会被人戳碎脊梁骨,她其实还是挺疼你的。”韩腊梅以为弟弟还在执拗于庄氏的‘偏心’,如此说道。
韩进笑了一声,“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懂。可我没办法原谅那次的事,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是咱们的娘,亲娘!那种时候,她向着韩家人说话,你让我怎么原谅她?!”
韩腊梅脸色苍白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一阵恶心感上了心头。
明明事qíng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每次只要一想起这事,她就一阵止不住的恶心感上了心头。
那件事发生在庄氏刚嫁进韩家的第二年。
韩大山这小子打小从根子就坏了,可能因为他是韩老栓的第一个儿子,从小受父母宠爱,而自家的堂伯是里正,堂爷爷是族长,所以他从小胆子就大,十来岁就敢偷看村里寡妇洗澡,被人逮着偷看别人媳妇洗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他聪明,懂得找软柿子捏,要么是偷看寡妇,要么就是偷看跟自家关系远的,在村里没什么势力的。也因此这件事一直没什么人知道,即使有的妇人发现了,也不敢声张出来,一来是考虑自己的名声,二来也是不想给家里找事。这种事可大可小,大不了以后注意些就好了,都不想给家里找事。
也因此,他胆子越来越大,将主意打到当年才十三的韩腊梅头上。
那个时候,韩老栓还保持着表面的和蔼,对韩进姐弟俩还算不错。姐弟俩虽感qíng上不能接受娘改嫁,到底也知道自家qíng况艰难,心里也慢慢谅解了。又见继父为人还算不错,也就打消了心中那点不舒服感,安心安逸在韩家过日子。
那次不是韩腊梅第一次感觉有人偷看自己洗澡了,可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又哪敢对人说,她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可这种qíng况发生的越来越频繁,她心里实在害怕,就偷偷和弟弟说了。
姐弟两人商量了一下,韩腊梅再洗澡的时候,韩进就在外面偷偷藏着,看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没几次就将韩大山揪了出来。
韩进大怒,当场就按着韩大山揍,往死里揍。
韩家其他人都被惊了出来,才将韩进拦下。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解决的,韩老栓只是一口一个我儿被打惨了,却对韩大山偷看韩腊梅洗澡的事只字不提。韩腊梅哭得泣不成声。那次是韩老栓第一次露出真面目,他连说句软和话都不愿意,浑然不见平日里慈祥和蔼的继父模样。
韩进是个较真的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个说法,这时候庄氏出面了。
她出面劝姐弟俩,让这件事算了。
她说韩腊梅是个姑娘家,若这事闹大,被人知道了,以后名声该坏了。至于对韩大山的处置,韩老栓明摆着不愿意,庄氏根本没办法去做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这世道对女子太多不公,这种事若闹出去,韩大山倒不会怎么样,韩腊梅就完了。可感qíng上却难以接受,尤其还是庄氏这个亲娘这么劝他们。
尤其自那以后,韩大山记恨韩进打自己,频频与他作对,甚至不惜对他栽赃陷害,四处败坏他的名声,庄氏却从不帮韩进说话,甚至更加讨好韩大山这个继子,母子两人的隔阂才会越来越深。
韩腊梅根本不愿回想起这一切,自打出了韩家门,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去一趟看看庄氏,她几乎不往韩家庄那地方走。
她都这样了,更何况是弟弟,遂也不再说这些让人烦躁的事qíng,而是换了话题问韩进对于婚事以及以后的安排。
韩进想了一下,道:“若是姐夫那边顺利,我想把户籍迁到大溪村去,就在那边买地起房子。”
韩腊梅愣了一下道:“你没打算在县里安家?”她想着弟弟不愿在韩家庄,肯定是要在县里安家的,毕竟这些年弟弟呆在县里的时候最多。
“我想着以后生意这事大抵是不会丢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门,我出门了,让月儿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她娘家在大溪村,就在附近住着,也能让她爹娘和兄弟们帮忙照应一二。”
韩腊梅点点头,“我原本打算想让你们住在咱家附近的,我到时候也能照应一二,可你姐夫若是升调到府城去,咱们就要搬家去府城。你这么考虑也可以,士农工商,虽然商人得利,可若是论身份,还是农人要高一些,以后若是孩子想考科举什么的,也不用发愁身份不够。你看你姐夫,咱家在县里也算是有些头脸,可为了小宝柱的将来,你姐夫还要卯这劲儿往上爬……”
姐弟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韩进正打算走的,李水成回来了。
“你托我办的那事有谱,刘知县应话了,只是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是得使点儿银子,才能利索些。”
韩进也没有犹豫,当即问道需要多少银子。
李水成沉吟一下,“两百两差不多够了,也是看我马上要升调去府城,若不然以他那xing子,大抵没五百两打不住。”
其实这事并不大,也就是伸伸手指的问题,可不管什么事到了刘知县面前,那就得有银子才能说话。
韩进将银票放在桌上,又跟李水成道了谢,才从李家离开。
六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出行。
这日,韩腊梅打扮得十分体面,带着一应礼物来到二房家。
因为彼此都认识,事先也通过梅庄毅打过招呼了,二房两口子亲亲热热地将韩腊梅迎了进去。
双方坐在一起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切入正题。
韩腊梅将韩进以后打算在大溪村安家的事说了出来,二房两口子不禁对韩进更满意了。之后双方jiāo换庚帖,韩腊梅在二房家又喝了一盏茶,便带着卢娇月的庚帖离开了。
其实这就是走个过场,本来乡下人不注重这些的,可是韩腊梅认为弟弟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将礼数走足了。
之后合八字自然是百年好合、大吉大利的好兆头。
又是一个huáng道吉日,韩腊梅与媒人梅庄毅带着一应聘礼,前来二房家下聘,并商议婚期。
聘礼是按照当地习俗翻了几倍办的,聘礼银子是九十九两九,取长长久久之意。另有金簪子两枚、金耳环两对、金镯子两只,都是足足的赤金,并有银首饰若gān。
梅氏看到这些聘礼,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倒不是因为贪这些聘礼,而是自古就有习俗,男方下得聘越重,代表对女方越重视。
乔氏作为陪客,今日也在场。
听说二房两口子打算把女儿许配给韩进,她还有些心里犯嘀咕,那韩进确实是个本事人,可一来年纪大,二来名声差。此时看到这些聘礼,差点没把她眼睛炫花,顿时也不嘀咕了,一口一个这女婿好,把韩进chuī捧得让梅氏和韩腊梅两人都喜上眉梢。
许多村民们都来看热闹了,不怪他们好奇心重,而是韩腊梅做得规矩足。一般人家下聘都讲究吉利,不光聘礼要扎彩,还要一路爆竹以示喜庆。所以他们进村就开始燃爆竹了,自是将村民都吸引了过来。
乡下人都不富裕,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是啧啧称赞,至于男方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家境,谁还记得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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