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领着陶氏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子清雅的香气,这香气隐隐约约,萦绕鼻尖,很是清莹幽远,倒并不像是寻常的熏香。又入眼看这双林苑里的摆件——除了杨氏吩咐她张罗的那些稀罕玩意儿外,当地立着的檀木架子上还摆着一只样式古朴的青铜小鼎。墙壁上挂着一幅老子骑青牛的闻到寻仙图。这一鼎一图看来虽不起眼,可冯氏却知道,这鼎是件从夏商传下来的古物,这画也是前朝书画大家冯道子的封笔之作。到了今日,不说价值连城,却也并非寻常人家可拥有的。
而这两件让冯氏这等显贵出身的国公夫人看着都眼热的古物,也不过是昨儿宫里赏赐给洪赋一家的九牛一毛。用洪贵妃的原话来说——“不过是些沉甸甸的旧物,寻常人家当它是个宝,可在咱们这等人家来看,却也不过是件玩意儿罢了。知道父亲喜欢把玩这些个,遂特地吩咐人从库里找寻出来,特特jiāo给父亲。如若不然,这吃不当吃,穿不当穿的,且外形黑不溜秋的东西,摆起来有什么意思。”
因洪贵妃是陛下太子时被废,改为顺王时,唯一一位跟着陛下迁往宫外顺王府的人。听说当日顺王府外把守的禁卫军得了先帝的吩咐,有意不给顺王府吃穿,bī的一主一仆没有办法,只能典卖了王府里的金石玉器,古玩等物,换些稼轩种子,柴米油盐之类,在王府后花园里开了荒。且有孙太后派李德海时不时前往照料着,每年送些冰炭银子,并冬衣炭火被褥等物,方才挺过了最艰难那几年。
因有了这么一遭同甘共苦的经历,且新帝又是个极为念旧感恩的人。所以才在登基之后,执意要立洪芫为后,以谢当日忠心相随誓死陪伴之qíng。次后被周太后并满朝文武以洪芫年岁太长,且出身罪官之家的借口拂了意,不得不另封皇后。可陛下依旧将洪芫封为贵妃。听说陛下大婚当日,只在椒房殿略坐了坐,便陪着洪贵妃同chuáng共枕。至如今一年多矣,那皇后看似风光得意,却与陛下没有夫妻之实。此事前朝后宫人尽皆知,不过是当做茶余饭后之笑谈,谁也不敢当面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且听说陛下在帝位稳固,换了年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召回孙文一案时,被牵连的仁宗旧臣,为这gān人等平了反。既是显示天恩浩dàng,不忘忠臣,也是不想宫中有人以洪贵妃罪臣之女的身份做筏子,给洪贵妃没脸罢了。
陛下如此在意洪贵妃,其一举一动维护之qíng人所共见。也难怪外朝众臣一提起洪贵妃便又羡又恨的念叨一句“妖妃误国”。说穿了,也不过是眼热洪贵妃的圣宠罢了。
毕竟,以陛下那等心xing的人,若是只宠爱妃嫔于后宫,纵然恩宠偏颇一些,外臣也只当做谈笑之事,除皇后本家之外,其余人等,并不会如何在意。
可陛下向来不是那等公私分明之人。就说他登基不久,即封了一位十五六岁的huáng口小儿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一事,便可得知,陛下这人任人唯亲,唯亲是举。如今因着洪贵妃的恩宠,便召洪赋一家进京,眼见着隆恩重用即在眼前。长此以往,众位臣工只怕这朝堂上的权柄且被外戚佞臣所掌控,届时国将不国,天下大乱矣。
不过这些都是外面人杞人忧天之语,并不gān理国公府众人之事。而今长房一家安然抵京,理国公府各房人等所盼的也不过是借着长房一家的名儿,在宫中贵人跟前露个脸儿,届时宫中贵人爱屋及乌之下,从指fèng里头漏些恩宠,也够理国公府安荣富贵,尽享荣华。
所以冯氏并长媳陶氏刚刚抵达双林苑不久,且坐下喝了一杯茶水,还没来得及让针线上的人替孙氏母女量身,只见自己房中的文姨娘带着庶女洪芷,周姨娘带着庶子洪苇全都登上门来。
众人叽叽喳喳相互见礼过后,各自归坐。因文姨娘的庶女洪芷年方十四,周姨娘的庶子洪苇年仅十一,两人年纪同洪萱相仿,遂两位姨娘借口洪萱刚刚入京,并无相熟之同龄好友,难免寂寞为由,推荐自家儿女时常过来走动,为洪萱派遣寂寞。
又言长房大老爷洪赋师从帝师孙文,其才学品行冠盖京华,时人无所不赞。所以周姨娘此番拜访双林苑,除了是给孙氏请安之外,便想求洪赋闲暇之时,能教导洪苇一二。口内只说着:“我们苇儿愚钝,才学机智并不在诗书之上。可世人又言名师出高徒,妾便想着若有幸能得长房大老爷教导一二,哪怕是能学了大老爷在诗书上的万分之一,也不枉他进学一遭。将来说出去,也是给咱们理国公府长脸的事儿。”
“大夫人请放心,妾身明白,圣上召长房大老爷回京,必是要委以重任。妾身实不敢因小儿之事,耽误了大老爷的正事。只需大老爷闲暇之时,看一看苇儿的策论考卷,指点一二,也便是了。妾身与苇儿感恩戴德。”
话音刚落,那庶子洪苇也很有眼力见儿的起身冲着孙氏长鞠一躬,口内乖巧伶俐的说道:“给大伯娘添麻烦了。”
孙氏见状,连忙叫起,只含笑应承着。口中客气寒暄之语不断,连连说道:“以我看来,苇儿这孩子倒是乖巧伶俐的很,他xing格如此通透,又岂会在诗书上鲁钝不通。必定是周姨娘自谦之语罢了。想必我家老爷看了苇儿这等心xing规矩,也必然喜欢。”
其言语温柔,笑意盈盈,使人观之便觉心畅,有如沐chūn风之感。并不因文、周两位乃是姨娘侍妾之身,洪芷、洪苇又为公府庶出子女,便有何怠慢之处。
喜得周、文二人连连道谢,洪芷与洪苇再看洪萱之时,也倍觉亲密。有意同洪萱闲聊说话,问及江州qíng景,洪萱也都挑拣了些好玩有趣的,跟他们说了一回。引得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冯氏看在眼中,难免有些急迫。只因她嫁入理国公府二十余年,长女洪茜如今都过了二十岁,早几年便嫁进英国公府为长房孙媳,如今儿女俱有了,却因公府侯门规矩大,并不能时常回府看望。
至于长子洪葵虽然是住在家中,可洪葵今年二十二岁,乃是国子监的监生,更不能成日黏在家中。长媳陶氏倒是有时间,可其生xing安分随时,沉稳寡言,且比洪萱大了七八岁,站在一旁,也不觉有甚可聊的。
一时寒暄热络,便到了午膳时间。老太太屋里的丫头过来问何处摆饭,冯氏转身看了孙氏一眼,孙氏心领神会,含笑说道:“依我看,不如咱们都去老太太屋里吧。这人多热热闹闹的,吃起饭来倒也香甜。”
冯氏颔首附道:“正是如此。不如大家同去,咱们府上也好生热闹一遭。”
于是众人皆起身往老太太的敬荣堂去。彼时老太太刚刚念完一本《地藏经》,正跟着身旁伺候的安嬷嬷闲话。瞧见众人热热闹闹过来的样子,不觉心中喜悦。特嘱咐厨房将昨儿收进来的一块鹿ròu炖了,也叫众人尝尝鲜。
刚吩咐下去,就听门上有人通报说嫁入英国公府的长女洪茜带着一双儿女并英国公府几位女儿前来拜访。众人闻言,不觉面面相觑,倒是冯氏又惊又喜,冲着大家伙儿说笑道:“才说今儿大家伙儿聚在一起,陪着老太太好生吃一顿。这茜儿就带着谦儿和婧儿过来了。真真是不抗念叨。”
一句话未落,就听外头有人扬声笑道:“我听说大伯和伯娘一家昨儿进京了。因府中有事,没来得及给大伯和伯娘接风洗尘。今儿特地带了一双儿女,给大伯和伯娘赔罪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不觉眼前一亮。
第十一章
且说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俏生生立着一位花容月貌,神采飞扬的少年妇人。那妇人周身气度雍容,眉眼俊朗,隐隐带着一两分巾帼女儿的豪慡气息,却并不像时下京中闺阁女子那般娇嫩怯弱,让洪萱这等在边塞之地厮混惯了的,看了便觉亲切。
那洪茜一句话落,瞧见堂内众人全都看了过来,不觉唇角一勾。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搂着才七八月大的女儿,笑眯眯的走了进来。至众人跟前,先是同英国公府的众位女儿们向堂上的老太太、太太们见礼,等各自落座之后,又伸手推了儿子一把,笑着说道:“给老太太和各位太太扣头。”
赵谦闻言,立刻扣头便拜,口里奶声奶气的说道:“谦儿给太/祖母扣头,祝太/祖母福泰康安。谦儿给外祖母扣头,给……”
赵谦看着笑眯眯的孙氏,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转头看着自己母亲,眼巴巴的模样,越发衬得这孩子玉雪可爱,伶俐异常。
她母亲见状,更是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然后指着孙氏便道:“这是你大外祖母,你便也叫外祖母也就是了。”
复又指着一旁的洪萱笑道:“这是你娘我的嫡亲妹妹,从小在江州长大,你以前并没见过。你只唤她姨母也便是了。你不是最爱烦着你父亲问外面那些稀罕故事吗,这回你得了你姨母,你姨母可是走遍了半个大雍江山,比京中那些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知道的多了。这回你有好奇的,也有人可问了。”
赵谦闻言,先是规规矩矩小大人状的给孙氏扣了头,请了安,然后起身走到洪萱面前,仗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认真的问道:“真的吗,姨母,你真的是从江州来?那你知道那些北地蛮夷,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一年都不会沐浴更衣吗?还有还有,他们族中的孩子,真的是一出生就会骑马吗?”
洪萱看在眼中,只觉得这孩子当真可爱。口里哎呦一声,连忙将这小小的奶娃子抱在怀中,颠了颠,笑眯眯的冲着孙氏说道:“娘,你看这孩子可真是可爱,懂得又多,说话又伶俐。要是爹见到了,不知怎么疼呢。”
孙氏一见了赵谦,也觉得倍感亲切。她年岁大了,本就喜欢小孩子。如今且见了赵谦又是这般伶俐懂事,更觉投缘。遂转头冲着身旁伺候的李嬷嬷吩咐几句,李嬷嬷笑着应了,转身离开。须臾捧着一支锦盒至孙氏身边。孙氏打开锦盒,从里头拿出一套白玉做的项圈儿并一对白玉镯子,直接套在赵谦的身上,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冲着洪茜笑道:“这一套白玉环饰,本是当年我生菖儿的时候,周岁礼上,太皇太后钦赏给菖儿的。只可惜菖儿没福……今儿我便借花献佛,将这东西送给谦儿。只盼他能得皇气庇佑,安康顺遂。”
众人闻言,不觉又惊又喜,洪茜更是惊讶的看了看赵谦身上的白玉环饰,想了想,还是十分不舍的推辞道:“这东西可太贵重了,茜儿万万不敢收的——”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敢不敢的。难道谦儿竟不是我的外孙子不成?”孙氏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伸手将洪萱怀中的赵谦抱入自己个儿怀中,又逗着赵谦说了几句话,冲着洪茜说道:“你放心,我可不是那等重男轻女之人。至于我这外孙女,我也是有见面礼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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