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的话,赵顼已经不能说了,遂他突兀的住口。
可就算如此,赵顼这一席话还是听得堂上众人哑口无言,半日不曾言语。
虽然阮清正因为孙文一案被牵连的阖族遭难,认真说来与理国公府并没有什么瓜葛。可不论怎么说,洪赋都是理国公府的长房长子,都是帝师孙文的关门弟子兼东chuáng快婿。而理国公府现下的荣光与前程,也悉数落在孙太后与洪贵妃的身上。
后两者可都是孙家的嫡系血脉。孙文虽然死了,然则阮清正对孙家的大恩却是实打实的。孙太后与洪贵妃纵然不能对阮家施以援手,却不能对阮烟罗落井下石。就连孙氏与洪萱也没有指责阮烟罗的立场。
而洪茜若是不想让外人指着理国公府的大门唾骂忘恩负义,也只得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对于阮烟罗母女入英国公府的事qíng,绝对不能露出半点儿不乐意。
赵顼话落,看着面色骤然变得铁青的洪茜,头疼的说道:“得知圣上下旨召阮家归京一事,我便知道阮烟罗和阮诫的事qíng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瞒不住了。我本想着趁这几个月的工夫徐徐图之,从长计议,叫你能慢慢接受此事。却不曾想烟罗沉不住气,以为我悄无声息是没有让她入府的意思,竟然会背着我闹出这么一场风风雨雨。我——”
赵顼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二十四章 〔修文〕
洪茜听了赵顼这一番话,一时间要qiáng的心也去了七八分。自家人知道自家的qíng况,如今理国公府名头虽响,内里却也只剩个空空架子罢了。借赖着祖辈的功勋,勉qiáng还能守着个公侯亲贵家的名声。不至于为柴米油盐之琐事费心罢了。
若不是新帝登基,长房大老爷一家起复回京,兼且宫中孙太后与洪贵妃均是护短重qíng之人,又得承启帝器重信任,理国公府也不会因此动心谋划,央求着长房一家重新归府……
事已至此,只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罢了。理国公府要是想着借由孙氏一脉并长房大老爷一脉的jiāoqíng重新走进京中的权力圈子,那么孙家与洪赋是尤其不能得罪的。既然这两家子不能得罪,那么孙家的恩人自然也是不能得罪的。当年因帝师孙文一案,被牵连流放的能臣gān吏不计其数,其中御史大夫阮清正在金銮殿上大骂继宗的旧闻更是惹得天下轰动……
洪家决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她洪茜既为理国公府的女儿,生来享受祖辈父辈的余荫,自然也不能给自家的名声抹黑。为今之计,也只有——
正当洪茜死咬牙关说服自己忍气吞声的时候,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洪萱终于忍不住了。大抵是思维方式的不同,她不知道在场的这些长辈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可是她却不能忍受赵顼那一篇无耻言论。眼看着堂上众人皆垂头丧气,洪茜更有委曲求全之意,洪萱猛地走到洪茜身前,按住洪茜的肩膀直接讽刺道:“姐姐别听他谎话连篇满口的胡吣。我在江州呆了那么多年,虽从未见识过天下繁华,却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事qíng——难道说阮家对孙家有恩,阮家的女儿就能抢洪家女儿的男人?他姓赵的又跟孙家有什么瓜葛,就这么急赤白脸的想要替孙家报恩,还非得报到那女人的chuáng上去,报出个比正经嫡子还大出几个月的外室子来?”
“……退一万步想,这姓赵的可是在成婚之前就养了外室。难道说他还没定亲之前就晓得一定会娶姐姐进门,然后将那姓阮的女人赎出身来,养在外头十几年就为了替孙家报恩?那我就想问问了,他赵家跟孙家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他一个堂堂的英国公府长房嫡子爬了官女支的chuáng来报恩?”
“又或者当年他与别家女儿成婚了呢,那别家的女儿跟阮家又有什么瓜葛了?也用得着他爬chuáng报恩?管不住自己就说管不住自己的事儿,非得把这些腌。臜事qíngqiáng加在孙家和咱们洪家头上,这未免也太过qiáng词夺理,将全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了罢?”
洪萱说完,还恶狠狠的冲着赵顼的方向大啐了一口,满脸鄙夷的说道:“自己贪花恋色,不顾礼义廉耻,只自己臊得慌就好,凭什么牵三扯四的将污水泼到孙家和我们洪家头上,没得恶心死人!”
洪萱这一番话说的酣畅淋漓,也将堂上众人的思维从死胡同里面拽了出来。洪茜更是恍然大悟,纤纤玉手恨不得戳在赵顼的脸上,恨恨地说道:“好你个赵子页,我原还敬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觉得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没想到你竟是把我——把我们理国公府都当成傻子耍了。我今儿就告诉你,那小贱人和那孽种的事qíng你甭想就这么连哄带吓的糊弄过去。我洪茜就是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上,也绝不会让这个失了身的女人踏进理国公府一步。”
“对。”洪萱闻言,也在一旁气势汹汹的说道:“你甭想做下这腌、臜事qíng后拿孙家和我们洪家的名声来顶缸。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表面上装的礼义廉耻,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还满口的冠冕堂皇。我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怪不得世人都说,倘若读书人心坏了,那才是烂到了骨子根儿里。就你这种种行事,真是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伪君子,什么叫做又想当——”
洪萱本来想说的是“又想当女表、子又想立贞洁牌坊”。但思及这句话太过粗鄙市井,若说出来,少不得引来孙氏的训斥,这才恨恨的住了嘴。不过在座的几位女眷却都听明白了洪萱未尽的意思。心中大觉痛快之余,也唯有孙氏隐含不赞同的瞥了洪萱一眼。
洪萱冲着孙氏谄媚一笑,眼看着孙氏且有些忍俊不住,轻勾唇角,知道孙氏没把这句未说出口的粗话放在心上,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洪茜虽然不像洪萱这般把人数落的一针见血,但也是立场坚定的开口说道:“你且回去罢。你们英国公府若对此事没个妥善结果,我宁可背着善妒的名声,也断断不会再登英国公府的大门。你是要我这个正经发妻和一对嫡出儿女,还是要阮氏那个贱人和她的孽种,你自己思量罢。”
洪萱在一旁补充道:“还有,没事儿少拿我们孙家和洪家的名儿在外头拉大旗扯虎皮。我们两家再是不济,也用不着自家的男人以身相许的报恩——”
说到这里,洪萱再次冷笑的嘲讽赵顼道:“倘若你当年为那女人赎身的时候,就说出要让她进府的话,我也能佩服你一二分。你既然藏着掖着那么多年,连那么大个儿子都能瞒的滴水不漏,想来正如你自己所说,你只是贪恋那女人的颜色,却未曾想要对她的终身负责。现在听到陛下大赦天下,阮大人要起复的消息了,你又忙忙的做出这种姿态来,为的究竟是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你也别在我们跟前儿唱大戏,我们要是看不清你是什么样的人,那就算我姐姐白遭了这么多年的蒙蔽!”
洪萱这一席话只顾着指责赵顼的行事为人。却不想勾起了洪茜心中最痛的往事。想想她与赵顼成婚不过数年,一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赵顼更是数次推却了她给安排的娇娘美婢。彼时她还一直感念着赵顼的专qíng。就算背上外头指责她善妒的风言风语,也是甘之如饴。如今看来,哪是赵顼对她专qíng啊,恐怕是赵顼眼界清高,瞧不上那等庸脂俗粉罢了。
也是了,当年阮清正阮大人还未遭陷害之时,阮家出才女,阮家出美人的赞誉可是冠盖京华的。赵顼既然有了阮烟罗这等绝色红袖添香,又怎么会看得上寻常的清秀女子?
只是这么多年来,赵顼当面柔qíng小意,对她深qíng似海,叫她凭白担了个生xing好妒的恶名儿,背地里却跟别的女人私qíng缱绻,好不快活……洪茜想着当年诸多qíng景,心头之恨宛若涨cháo一般,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淹没。再次看向赵顼的时候,眼神越发yīn冷恨厉地说道:“赵顼,你很好。”
说完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洪茜再也懒得理会赵顼,起身同堂上长辈见礼告退,抱着女儿拉着儿子的转回内堂了。
正所谓君若无qíng我便休,往日如昨易白头。再是qíng深似海,海誓山盟的感qíng,若打破了最脆弱的那一环,就如原本完整的铜镜有了裂fèng,哪怕重圆,裂痕依旧存在。
洪茜既走,洪家诸位女眷跟赵顼更是没有话说。老夫人杨氏以身子骨乏累为由,大大咧咧地端茶送客,将赵顼撵出了理国公府。门子将赵顼送出府外之后,瞧着赵顼的车轿缓缓离开,更是鄙夷的冲着赵顼离开的方向大吐口水。枉他们从前还觉得姑爷是个好人,没成想这读书人坏起来,更是jian猾狡诈百倍。做了对不起他们理国公府的事儿,还想把污水泼在他们理国公府的头上,自己个儿里子面子全得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而另一厢,被bī离开的赵顼坐在轿中久久沉思——他原本想着借由阮家与孙家的旧事,将阮烟罗与阮诫的事qíng抹平。如此一来,既能于京中仕宦清流之间传出他赵顼重qíng重义的名声,也算是将少年时的荒唐往事一笔接过。届时传将出去了,恐怕也是一则脍炙人口的风流韵事。更难得此事成功后,阮家、洪家乃至孙家都能记着他这一笔qíng。届时他科考入仕,有了这么几支人脉相助,往上的路也能容易一些。
赵顼算盘打得很jīng,离成功也是很近。没成想却被一个江州小地来的粗鄙小娃三言两语破了算计……
一想到洪萱在理国公府正堂上恨不得刀刀见血的唾骂,赵顼只觉得一张白净的脸上都羞臊的发热。正好比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一般,将赵顼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借口,全都掰开揉碎的扔在地上踩。
而以理国公府对他赵顼的恨意,对自己和孙家名声的紧要程度,恐怕今日之后,他赵顼伪君子的名声就得传遍京都。当务之急,赵顼可没工夫伤chūn悲秋,唏嘘感叹,还是得想想该怎么挽回自己的声名才是。
想到这里,赵顼不禁又想起了那位从江州而来,没见过京中世面,行事都比寻常女子更加粗鄙的小姨子,不觉心中暗恨的骂了句“泼妇”。
而更晚一些时候的永宁宫,洪贵妃优哉游哉地斜倚在明间的小条炕上,一只手爱怜的抚摸着自己依然平坦,但里头已经孕育着生命的小腹,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酸梅gān儿,耳朵里头听着玉沉绘声绘色的讲述稍早时候发生在理国公府正堂上的那一幕大戏,直听到洪萱言辞犀利的大骂赵顼的时候,不觉面含赞赏的轻笑道:“往日里陛下常说本宫的口舌犀利,那且是他没瞧见本宫的妹妹是如何数落人的。不过萱儿说的很是。咱们洪家的女儿,再怎么着,也由不得旁人欺负。咱们洪家的名声,更不能容旁人当做踏脚石一般的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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