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行状,其子洪茅仗着身上有一两分武艺,竟偷偷入了苍凉山,捕猎野物卖钱以补充家用。后洪赋不忍女儿病缠一世,竟也听了儿子挑唆,不惜违逆世俗,叫女儿跟随其兄一同学习武艺。其后女儿随同儿子一道入山打猎,下河摸鱼,明知这行径不符合时下闺阁女儿之贞娴柔婉,洪赋惦念女儿身体康健,竟也从不gān涉。
至新到任的千户卫钧携全家上任,其子卫霖入江州学院读书,成了洪赋的学生。后又敬佩洪赋才学机敏,卫千户特叫儿子卫霖拜洪赋为师,进而成了洪赋的亲传弟子。两家关系日渐亲密,走动渐深。成了通家之好。可饶是如此,卫霖愣是不知道洪家的背景前尘,由此可见这洪赋平时口风有多紧。
如今京中突然来了钦差宣旨,便若一滴冰水入了热油锅,可想而知在这平静的边塞小城里,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众人一路默然抵达洪家。但见洪家只有两进的宅院之外,簇簇拥拥站着十来个衣履光鲜,挺胸叠肚的大家奴仆,门前拴着几匹毛色光滑,神骏无比的高头大马,人群之外还停着几辆彩绣辉煌的朱轮华盖车。四周熙熙攘攘围着来看热闹的邻居。瞧见三人归来的身影,全都热qíng的上来寒暄招呼。
众人好不容易越过热qíng的人群进入家门,一路入了正堂。只见正堂之上,上首端坐着洪家家主洪赋,手捧茶盏,漫不经心,下首则坐着一位年约二十来岁,容貌俊秀,气质温润的翩翩少年。
那少年正坐在下首陪同说笑,一眼瞧见了打外头归来的洪茅三人,不觉眼睛一亮。不等洪赋开口,便笑着称赞道:“这便是大伯家的几位弟妹了罢。果然是钟灵毓秀,有龙凤之姿。”
见洪萱众人一时莫名其妙,略微哂笑,开口说道:“果然这十来年不曾走动,一家人竟也生疏了许多。想来几位弟妹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洪赋闻言,轻咳一声,撂下茶盏说道:“这是你京中二叔父家的大堂兄,过来见礼罢。”
闻言,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二叔父的洪家兄妹更是张口无言,瞠目结舌。
第二章
虽说未见外客就换了衣裳的举动有些无理,然则洪茅三人此时短袄长裤的站在正堂内,究竟也不合礼仪。好在此地是江州,偏远边塞之地,规矩没有京都那么大。且洪葵到府之前,也未递过拜帖,算得上半个不速之客。因此众人只与这位所谓的二叔父家的大堂哥颔首见礼过后,便依次退出正堂,转回后院儿换了儒生长衫,再次过来陪客。
而洪萱则与两位兄长分道,径自转入后宅去见母亲。彼时孙氏正坐在烧的暖暖的炕上吩咐下人预备客房被褥,供远道而来的洪葵等人休息。早有管家忠叔引着门外站着的十来个豪奴进了外头厢房,端茶供水的招待着。
洪家宅子不大,前后院儿加起来不足十间屋舍,除了柴房,厨房,杂物房和自家人使用的,能完整挪腾出来的不足四五间。几匹高头大马和两辆朱轮华盖车被引到院中,已将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一时间人喧马嘶,十分热闹。且寒门小户之家,屋内装饰与京都的国公府相比,自然是更为简陋寒酸。
那跟随洪葵而来的奴仆们打量着此间厢房和站在一旁张罗招呼的忠叔身上那件儿洗的发白的袄子,口中不说什么,但一个个趁着旁人不注意挤眉弄眼眸光闪烁的轻疏模样,叫忠叔看在眼中,暗暗摇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吩咐厨房快些炖了热汤热饭来。
此刻外头又洋洋洒洒下了小清雪,窗外的风夹杂着纸片儿般的碎雪呼呼的刮着,chuī的窗棂响动。冒着嫩芽苞儿的枝条被西北风chuī得四处摇晃,叫人看着便觉肃冷。洪萱站在外廊上跺了跺脚,将肩膀头上的雪花扑棱掉,方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入里屋,搓着手站在火盆儿跟前烤火。一会儿手暖和了又紧赶着搓了把脸,笑眯眯同孙氏说道:“别看如今打chūn儿了,这天还真冷,风也硬,chuī得人脸都涨了。”
孙氏闻言,哑然失笑道:“你那脸蛋儿可不是chuī涨出来的。我早同你说了,但凡你平日吃饭少进一碗,也不至如此了。”
说着,略嫌弃的看了眼洪萱比时下女孩子稍嫌圆润些的身子,摇了摇头。
洪萱腆着脸笑了笑,睁眼说瞎话的道:“我这不是打小儿身子弱么。郎中曾说让我能多吃就多吃些,嘴壮了对身子有好处。”
说罢,不待孙氏回话,视线扫过炕边上堆着的两件半成的chūn衫,立刻转移话题道:“娘今天早起的时候不是说头疼吗?怎么还要费jīng神的做这些东西,仔细做活儿久了更不舒服。不如叫下人拿了银钱去外头成衣铺子买两件儿现成的衣裳,也就是了。”
“若到外头买衣裳,你哥哥倒还好说,你这身段,恐怕买不到合身的来。届时你又要说女装穿着不好看,又赖你哥哥的旧衣裳穿。”孙氏在打击洪萱的身段上向来是不遗余力。笑眯眯的说了这一句后,抬眼瞧着洪萱被风chuī得红彤彤的脸蛋儿,摇头叹道:“别人家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早学会了涂脂抹粉的打扮自己个儿。哪像你这疯丫头,不爱打扮也就罢了,偏偏还学了个小子行径。早起就没见你和你哥哥的身影,不知又跑到哪里野去了。你也是个姑娘家,好生在家呆着不好么,非要跟着他们到处乱跑,小心将来没人要你。”
“那我就永远陪在爹娘身边,孝敬爹娘就是了。”洪萱贼兮兮的一笑,挨着身子蹭到孙氏身边,一面张臂搂住孙氏,一面开口问道:“回来时瞧见爹爹正在外头同什么二叔家的堂兄说话。我怎么不知道咱家还有个呆在京城的二叔父。且瞧着外头那些个人的架势,阵仗倒是摆的蛮大的,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孙氏闻言,微微叹息一声,将手上的针黹放到一旁,默然半日,开口说道:“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京里头来人。”
说着,又怜惜的摸了摸洪萱的脸颊,悔之不及的道:“早知今日,我断断不会应允你爹爹叫你习武的事儿。身为女儿家,也该学学琴棋书画,针黹女德。如今养的你xing子越发野了,将来可怎么是好?”
洪萱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不耐烦的抿了抿嘴。纵使知道孙氏这一番话从来都是为了她好,但是带着上辈子记忆投胎的洪萱还是不能接受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将女人视为附庸的陋习。她其实很不爱听这些个“三从四德”的话,但十来年的教育又让她无法开口顶撞母亲,
洪萱不觉转了转眼珠子,靠在孙氏的身上qiáng转话题道:“打外头回来的时候,听见他们闹哄哄的说什么咱家有人做了贵妃娘娘,皇帝还派了车马接咱们回京。咱家到底是个什么境况,我竟然还有个在宫里当贵妃的姐姐,怎么从来没听爹娘提起过?”
这也不怪洪萱如此好奇,从有记忆以来,洪萱便生活在这个苦寒闭塞的小城,知道的不过是家里有个在县衙当杂役后来又被调到书院当教谕的爹爹,有个身子虚弱,总是缠绵病榻但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教养的娘亲,一个在爹爹jīng心教导下武艺不错,文才也算不俗的哥哥。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普通,以致原本心思就大咧咧的洪萱从没想过自家竟然会有这样头戴光环的亲戚。想到今儿下午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洪萱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了似的,痒痒的不行。
洪萱这厢扭股糖似的缠磨着孙氏说话,岂料孙氏并没有向从前那般一求百应的给洪萱解答疑问,而是在逗弄了洪萱一番之后,开口说道:“罢了,若现在同你说了,等会子你哥哥回来,还要多费唇舌再同他磨叨一回。你就且等等,一会子你爹你哥哥回来了,一同和你们说。”
于是不管洪萱如何哀求磨缠,孙氏当真不再说一句相关的话,急的洪萱抓耳挠腮以头抢炕,孙氏也只笑着说了一句。“你这孩子,xing格忒急迫浅显了些,若真的就这么入京,见了那么一家子亲戚,恐怕还有的亏吃呢。”
说着,不觉再次嗟叹道:“当年日子过得苦,为娘且是九死一生才生下你。因你是不足月的早产儿,从小儿就缠绵病榻,汤药不断。你爹和我生怕养不活你,从小就纵着你,只要你想要的,没有不从的。就怕委屈了你。生生的将你娇惯成如今这天真不知世事,半点儿城府没有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对你好,还是害了你。”
以洪萱此时的xing格,若一辈子安安稳稳呆在江州城也就罢了。边塞苦寒之地,规矩不重,且人心也没那么复杂。且有他们夫妻和洪茅照看着,断不会叫洪萱受了委屈。可谁能想到世事难以预料,先皇驾崩之后,在皇嫂懿安皇后以及仁宗旧党的努力下,竟然真的叫当今登上了帝位呢?
如今他们且靠着身为贵妃的女儿再次入京。看似风光显赫的背后,究竟有多少人心叵测,算计筹谋。还有京中理国公府的那一大家子……孙氏真怕一眼照顾不到,叫她爱如珍宝的女儿吃了亏去。
听见孙氏一番话,洪萱打心眼儿里认同。并不是所有穿越者都似小说里写的那般聪明机智,靠着几百年看似超前的思想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经验阅历就能将那些深蕴各种斗争的古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
诸如洪萱这等升斗小民,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太接触过勾心斗角,生活中见个公司老总都兢兢战战不太敢说话,如今陡然听说自己有个当贵妃的姐姐,还有个一看就很流bī哄哄的二叔父一家子……早听人说高门大户是非多,没吃过猪ròu也见过猪跑的洪萱呆呆的搓了搓脖子,兴奋中还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意思。
孙氏在旁,冷眼看着女儿略笨拙粗糙的举止,不觉暗暗摇头。
当真是世事变化,无可预料。她又怎能想到,自家在得罪了先帝被流放后,竟然还有重返京都,骨ròu重聚的一日。这么多年他们胆战心惊,瞒着掖着不敢提及当年的事儿,就是怕一不小心漏了什么风声再遭人迫害。没成想苦苦熬了这么多年,竟还有苦尽甘来的一天。忽又想到那远在京都,看似风光显赫,却不知背后遭了多少罪的十多年没能见面的女儿,孙氏不由红了眼眶,淌眼抹泪的哽咽起来。
洪萱见状,一时心慌不已。连忙凑过来又哄又劝的,连打滚儿带卖萌,好不容易止哄得孙氏破涕为笑,心中好奇更甚。却又不敢言语试探,生恐哪句话说错了惹了孙氏伤心。只得按捺着xing子等着在外堂见客的洪赋父子归来,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爹,怎么不见大堂哥呢?”
虽说时下风气乃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江州城乃是边塞小镇,远离京都繁华之地而临近北方蛮夷之族。经年累月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这些个规矩习气并不以为然。除了一些外地迁来的官宦富户之家外,大多数人家并不看重男女大防。如若不然,洪萱常年与哥哥一同进山打猎,也不会叫人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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