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皇后忧思惶恐之下,哪儿还有心思惦记吴夫人家去后会不会被父亲责罚?
承启帝负着双手立在殿中默然不语。他亦觉得今日之事有些难堪。好好儿的一场中秋节宴,本该是彰显天家荣威,与臣子们同沐恩泽,却因为吴家进献的几块小小月饼闹出如此乌龙。好在与宴的王公亲贵,文武大臣都有一颗玲珑心肝,看着承启帝面色不虞,全都故作无事的退出殿外,回至宴上。
承启帝虽觉意兴阑珊,怪没意思的,却也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了。当即附身同周太后说了几句好话,殷殷嘱咐周太后好生将养身体,莫要多心。
周太后此时也十分羞惭,只觉得自己丢了皇家的人,连累的皇儿没脸。又见承启帝这般和声细语,殷殷关切的模样儿,并没有因着自己搅了中秋节宴便冷语相待。更是激动异常。把方才心里的不安忐忑一时丢到脑后,打起jīng神来,一迭声地向承启帝嘱咐道:“哀家没事儿,不过多休息两日就好了。倒是陛下,快些回席上罢,那些个王公大臣们可都等着陛下呢。”
因又向孙太后与洪贵妃说道:“你们也回席罢。别叫那些大臣们胡乱猜疑——贵妃如今还怀着身子,记着别吃酒,别吃生冷辛辣之物。别像哀家似的。”
洪贵妃见状,忙开口劝解了几句。她自幼盘桓于宫中,见惯了那些人心反复无常之事,早练就了一副玲珑心肝儿,兼又口齿伶俐,舌灿生花,不过几句话,就哄的周太后开怀不少,也不再纠结于方才之事。
只多说了几句话,便觉腹中又开始翻江倒海,周太后少不得满脸通红的催促着承启帝等人回至席上,一壁被宫俾搀扶着去偏殿出宫。如此láng狈qíng景,孙太后与洪贵妃自觉不该多看,因而向王太医并周太后身旁伺候的太监宫女儿们好生嘱咐了几句,方才彻身回席。
唯有吴皇后心内十分尴尬,向承启帝跪请留在周太后身旁伺候着以弥补罪过。承启帝见状只皱眉不语。洪贵妃在旁冷笑道:“我劝姐姐这些时日还是少在太后跟前儿献殷勤了。免得一番衷心没处诉,反而惹得太后娘娘想起往事,越发的生气。”
一句话讥讽的吴皇后满面通红。洪贵妃却自顾自的返回席上,伸手拿起面前的自斟壶倒了一杯葡萄汁,笑向承启帝道:“陛下自登基以来,朝中吏治清明,民间百姓殷实,我大雍一片太平盛世,实乃陛下勤政爱民所致。难得今日又是中秋,臣妾恭请陛下允许臣妾点一支清平乐,以此庆贺我大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宴上群臣闻听此言,立刻起身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启帝见此qíng景,少不得满面笑意地饮过这一杯酒水,开口说道:“朕年少登基,未谙政道,全赖列位臣工们倾心辅佐,方才有今日之盛。也请诸位臣工满饮此杯才是。”
宴上群臣连称不敢,向陛下行过大礼之后,方才兢兢战战地饮过一杯酒水。
一时间早有乐师们奏上清平乐,宫廷舞姬们闻乐而舞。只见殿中灯火通明,舞袖翩跹,钟磬悠然。所有大臣们觥筹jiāo错,推杯换盏。好一番盛世清筵。在大雍君臣有志一同的粉饰太平之下,今日之尴尬总算排解过去。
等到诸位王公官宦及其家眷领宴已毕,各自家去时,已然是月上柳梢时。
回至理国公府,诸位男丁女眷先回房中换了家常衣裳,又至杨老太君处行昏定之礼。众人略歇息了盏茶功夫,方齐往后花园子来。
彼时园中早已焚香供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杨老太君带着诸位女眷焚香祭月之后,又在园中摆了酒宴赏起月来。未免拘束,杨老太君且吩咐家下人等在园子里摆了三四桌席面,男丁一席,女眷一席,小一辈的姑娘小爷们又是一席。三张席面如一个品字摆在园中。迎着明月清风,花香鬓影,有乐师在水中亭子上拨弄鼓弦,丝竹声声,不绝于耳。
洪萱最是馋嘴,旁人都是饮着桂花酒,吃些瓜果月饼之类。唯有洪萱拿了个团脐的大螃蟹自顾自的啃个不停。看的旁人都忍不住笑着说道:“还是萱儿的胃口好。都吃了晚饭了,还能吃下那么大的螃蟹。若太后娘娘也有你这肠胃,今儿这惊吓也就没了。”
洪芷洪苇因是庶出子女,并没有入宫领宴的资格。听见旁人如此取笑,不免开口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了,大家为何如此说?”
吴夫人是为着压下理国公府的风头才鼓捣出海鲜月饼,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杨老太君可不想替吴家百般遮掩。因而将宫中筵席上的事qíng如此这般的说了个请清清楚楚,末了还不忘幸灾乐祸地取笑道:“世人都说吴家清贵,其吃穿用度奢靡享受比之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原还不信。今儿一见,竟是不得不信了。果然这吴家当真显贵,这般的福气运道,竟是连太后娘娘都无福消受了。”
众人闻言,亦都拊掌称快。洪芷因着没有福气进宫,不免偷偷拽着洪萱的衣袖,悄声问道:“今儿皇宫赐宴究竟怎么样,妹妹同我讲解讲解,也好叫我开开眼界才是。”
洪萱回头,放下手中一只螃蟹腿子,指着盘中的另外几只螃蟹笑道:“若要我来说书,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总得收点儿打赏罢。不如姐姐帮我剥螃蟹,作为jiāo换,我就给姐姐讲书,如此可好?”
洪芷见洪萱如此促狭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也没见谁家的姑娘像你似的,成天就知道吃。难道宫中赐宴那么多的美酒菜馔,还喂不饱你的脾胃不成?”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洪萱略微鼓起的小腹,开口笑道:“你也不怕吃撑了。”
洪萱见洪芷这么说,由不得叫苦连天的说道:“姐姐不知道,这皇家的筵席可没那么好吃的。何处行,何处跪,何处饮宴,何时举筷,何时举杯……那都是有定数的,一举一动,半点儿错不得规矩。就如今日罢,我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循规蹈矩了,哪里吃的痛快。何况清凉殿离着御膳房那么远,端过去的菜肴早凉了,油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平时在寿康宫小厨房里的东西好吃。何况这满朝的王公亲贵,文武大臣,谁又为着吃饭特意进宫呢?不过是难得这一份体面罢了。别说是我们,恐怕这会子陛下他们也在另用晚膳呢。”
洪芷听着洪萱这一套长篇大论,虽说有理,也忍不住感叹道:“这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倘若让我进去,别说是冷酒冷饭了,哪怕是残羹剩饭,我也乐意。”
一句话说的众人又都笑了。洪萱一时口渴,不免起身叫茶,洪芷见状,连忙说道:“你坐着吃罢。我来服侍你。”
因笑着同洪萱身后的玉蘅说道:“你们姑娘不爱吃茶,我房中还有些用去岁的桃花酿的清露,你去拿了来兑一碗给你们姑娘喝。”
洪萱闻言,因笑道:“这个好,洪芷姐姐酿的这些花木清露我是最爱的。虽然味道比不上宫中进上的那些个清露香甜,可难得就是这股子淡淡的味道才好。只可惜姐姐没日子就要出阁了,倒是就不知便宜了我哪位姐夫了。”
洪芷见洪萱这么取笑她,不免红着脸啐了一口,恼怒地道:“你若还说这些话,我可没有清露给你喝。”
洪萱见洪芷认真恼了,也不再多言取笑。只嘻嘻的蹭过来碰了碰洪芷的肩膀,轻声说道:“姐姐别恼,我不说了就是。免得将来姐姐成家了,带着姐夫来给你出气。”
“好你个小蹄子,越说越没个章程。看我今儿怎么饶你。”洪芷说着,立时伸过手来挠着洪萱的胳肢窝。洪萱动作灵巧的一让,让洪芷扑了个空。洪萱立刻跑到杨老太君这一席上,笑着扑到母女孙氏的怀中,口里仍旧嚷嚷道:“阿娘快救救我,芷姐姐同我认真恼了,要整治我呢。”
因着三张席面本离得不远,洪萱那一席上的动静这边也早就听见了。孙氏瞧着洪萱撩了人就跑,又过来恶人先告状的模样,由不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我要是你芷姐姐,我也生气。真真你才是个淘气的。哪有这么打趣姐姐的。”
洪芷赶过来听见了,忍不住拍手笑道:“大伯母才是个明察秋毫的青天老爷。在大伯母跟前儿,我看你还怎么分辨。”
说话间,又抢上来yù搔洪萱的胳肢窝。洪萱自幼习武,本就身体qiáng健,哪能被洪芷这么个闺秀小姐认真降服了。因而转过身来也抓着洪芷的肋骨帮她数起来。
洪萱“身qiáng力壮”,乃是江州闻名的“打虎英雄”,洪芷这么个娇小姐自然不是对手。因而不过眨眼的功夫,洪芷便被洪萱按在了一旁杨老太君的怀里,被洪萱上下其手挠的差点笑岔了气,忍不住开口声声的告起饶来。
杨老太君等长辈看在眼中,忍不住说道:“快饶了她罢,等会子笑岔了气反不好了。”
洪萱这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笑道:“也罢了。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今儿且饶了你罢。”
洋洋得意的模样再次引得众人喷笑不已。
说说笑笑一直闹到三更多,方才各自回房梳洗安置,一夜无话。
第四十二章
却说中秋已过,展眼又至重阳。家家户户佩茱萸、食篷饵、饮jú花酒,忙着商议郊外踏青,十分热闹。
然而理国公府又比旁人家多了一份热闹——只因洪萱便是九月初九这日生的。又因洪萱自幼长在江州,这是回京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家中大小得知这消息后,十分重视。
就连宫中,孙太后与周太后闻听此事后,亦赏下了衣裳鞋袜,寿桃挂面等物。承启帝留意到两位太后娘娘的动作,也笑着吩咐玉沉在洪萱生日当天赐下了金玉寿星。洪贵妃乃是年轻妃嫔,地位自然不可比拟两位太后及陛下,因而所赐寿礼较之两宫太后及陛下更次一等。不过是些宫制的荷包及上用新供的绢花儿等物。吴皇后因着两家所生嫌隙,本不yù赏赐。可又见太后与陛下均有所赐,未免横生枝节,为人所不喜,也跟着赐了一些表礼。
外头王公大臣们见状,不论是家常走动的,亦或往常并无jiāo际的,也都跟风儿送了些衣裳首饰、寿桃寿面过来。余者同洪萱相熟jiāo好的各家闺秀们,也都按着亲疏远近,或送了针线璎珞,或送了诗词字画,或下帖子相邀出游踏青等等,接连几日络绎不绝,不可一一记叙。
是日一早,洪萱梳洗已毕,穿戴整齐,至双林苑正房给父亲母亲叩头。因洪赋这日沐休,洪萱进屋时便看见洪赋已经起身,正站在窗下写字。孙氏亦刚刚梳洗过,正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服侍梳头。从妆镜里能看见入门的洪萱上身穿着一件簇新的大红撒花对襟长衣,下身系着一条银红缂丝蝠纹百褶石榴裙,项上带着一只镶金嵌红宝石的金项圈儿,头上挽着低低的凌虚髻,带着一朵洪贵妃赏下的新制纱堆的重瓣绢花儿,越发显出其长眉入鬓,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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