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_篆文【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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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与知道赌口齿,十个自己也说不过沈徽,此际真想仰天长叹,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皇帝!这是宫女该做的事,他就算不是完全的男人,好歹也算是个半个吧,就这样打发去暖chuáng,听那口气,还像是给了他天大的体面。

  有一瞬真想撂挑子不gān了,拼着被他责罚也认了,可就怕被罚的半死不活,依旧还得提溜上来伺候,那时节只会愈发没脸。他到底是个理智冷静的人,身处这个位子,须讲究识时务,给你脸,你就好似封疆大吏一样风光气派,可私底下呢,终究只是人家家奴。

  容与想开了,反正方才汗湿重衣,既然他不介意,正好都往他褥子上蹭蹭。于是也不犹豫,脱了外罩露出中单,欠了欠身表示领命,抬腿就往被褥里钻。

  chuáng上的人负着气,任身下再柔软舒服,也沉默着一言不发。chuáng下的人看在眼里,眼角漾起笑意。

  捱了半柱香的功夫,容与坐起身,穿鞋下了地,脸上仍是恭敬,“小的已将chuáng暖好,请二爷安置。”

  沈徽笑笑,果真脱了衣服,躺在那片带着他体温的茵褥上。

  溜溜折腾一晚,容与终于松口气,正待解下帷帘,chuáng上的人又侧过身,以手支头笑看他,“念在你服侍尽心的份儿上,将功抵过,爷就不罚你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容与禁不住蹙了眉,“小的愚钝,实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爷明示。”

  眼见他垂着双眼,态度虽恭敬,言辞却冷硬,沈徽也哼了一声,扬声问,“临出门前,我是怎么吩咐的,说给爷听听。”

  容与脑子转得飞快,回忆起他jiāo代过的话,片刻之后就想起来了,原是他叮嘱过,不许喝花酒,更不许眠花宿柳……

  背上瞬间下了一层汗,他毫不怀疑沈徽虽放他出来,但自己一举一动都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定有人专门负责盯着他,自然也就知道那晚他赴宴发生的事儿,还有现如今,被他收留在扬州驿馆里的方玉。

  皇帝的话自然是金科玉律,不容置喙更不容违背,容与默默垂首,提衣跪了下去,“小的知罪,请二爷责罚。”

  想明白了,脸上愠色全消,只剩下刻意装点出来的乖顺和驯服,沈徽看着,却一点没有开怀的感觉。

  责罚?倘若真罚了他,他心里一定是不服的,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放之四海皆准,那样的场合,他若不顾官场世qíng一味推辞,才是不明事理不堪重用。

  所以自己不过是逗弄两句,并没有罚他的意思,难道他一点都感受不到么?

  心里一阵气涌,沈徽冷冷道,“明知故犯,该是罪上加罪!念你是初犯,我暂且不追究。若有下次,一并重处。”说罢挥挥手,“得了,你起来吧。”

  容与低低应是,叩首谢了恩,还没起身,又听他问,“那匹瘦马,你打算如何处置?”

  容与想了想,认认真真回答,“小的因不便和段洵撕破脸,不得已才收下那女孩子,原打算趁离开前打发人去段府,送上等价之物,一则有示好之意,可以减轻他的防范;二则也算是还了这份人qíng,日后再要拿这个说嘴,小的也有辩驳之词。事出紧急,来不及回禀二爷,是小的疏漏,今后再不敢如此。至于那女孩,小的打算带回京里,先安置在小的家中,待问过她,再行安排去留。”

  前头说的谦敬,思路透彻清晰,沈徽正暗自满意,听见最后一句,眉毛立刻拧紧,“你还打算留着她不成?是不是我不问,过阵子你便有本事偷偷把她弄进家,放在你身边,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好方便近水楼台?”

  所谓家,自然是指宫里。若论可cao作xing,容与一个内廷掌印,只要不怕将来有人借机生事,伪造宫人身份,弄进去一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纯粹是冤枉人,他不仅半点都没想过这么做,更何况是所谓的近水楼台?这话却又是什么意思!

  忍着不快,容与摇头,“小的从没那么想,也知道家里规矩,不敢胡来。”顿了顿,他抬头,仍是平静道,“小的是看她身世堪怜,想给她个活路。若二爷觉得不妥,小的回头叫人安顿好,往后再不和她有瓜葛就是,只请二爷给小的点时间。”

  沈徽哼笑一声,言简意赅,直指核心,“这么说,你是执意要把她带回京里了?”

  容与舔了舔唇,点头说是。一个字一锤定音,chuáng上的人再没了话说,屋子里安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渐渐地,似乎有运气的动静,沈徽冷笑一声,突然喝道,“出去。”

  容与一凛,对他突然作色直觉匪夷所思,弄不明白堂堂九五至尊,做什么非要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恻隐可以没有,但对无关痛痒的人怎么就不能大度点?

  无可奈何被扫地出门,心内架不住惶然,次日到了他跟前,更是敛容正色,说话行事愈加的谨慎小心。

  沈徽没再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是依旧yīn沉着脸。过了两日启程回扬州,不知谁捅到御前,说侍卫里有一个祖籍苏州的,因和上峰告了假,偷溜出去一天,只为私会家乡表妹,结果那日没顾上返回扬州,到了晚上才匆匆赶回驿馆。

  容与一听便知不好,却也不便求qíng。说到底,这帮御前侍卫和内侍是一样的,都得伺候主子寸步不离。别说是表妹,就是亲娘死了,也须得等皇帝开恩才能回去看一眼,否则就是擅离职守。

  是谓在主子跟前,从来都没有亲人可言。

  果然沈徽震怒之下,将那侍卫和其上峰处以重责,罚了薪俸不说,还赏了一顿责打。只是碍于出门在外,板杖之类并不方便,于是让人拿了马鞭,每人各抽了一百记,害得容与又忙不迭吩咐人去买金创药,回来给那二人治伤。

  甚至连延医问药的银子,他都总揽下来,从自己账上走了。只为心里隐约觉出,沈徽这一回动怒,多少和自己脱不了gān系,那两人的鞭子,至少有一小半是替自己挨的。

  再后头几日,即便他加倍恭敬,凡事都赶在沈徽开口前做好、预备下,算是伺候得极妥帖,也仍然没能让沈徽心qíng转好。

  直到恭送这位微服出游的皇帝登船离开,容与还是没见到他一个笑脸。望着宝船渐行渐远,想着回宫后前途未卜,不禁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第41章 结菜户

  过完上元节,扬州的事总算落停,容与启程返回京师,和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除却多出了方玉这一个人。

  林升按他吩咐,在临走前将一记谢安中郎帖送至段洵府上。在此之前,容与已打听清楚,段洵的长子酷爱书法,那么既然要送,索xing就送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礼物,只不过他自己也算咬牙割舍。

  说起来,这帖子还是义父高淳收藏,临去时留给他的遗物。

  林升回来眉花眼笑的讲起,初时段洵没赶上收受书帖那一刻,等到回府,恰好看见自家大公子捧着那书帖爱不释手,登时脸色便不悦起来。及至送容与一行人登船时,段洵犹带着几分尴尬,好在看见方玉仍在随扈人群里,这才勉qiáng露出一点镇定从容。

  行行复行行,初chūn时节,容与自通州渡口下船,到了地方,双脚站在京师地界儿,心里那点子忐忑便蓬勃发作起来。本想着稳稳当当上车回宫,不料派来迎他的内侍已牵过一匹马,只道奉皇上口谕,命他从速回宫缴旨复命。

  有多大的事非要这样火急火燎,当着一众人的面,像是离不得他似的——这也算是施恩的一种方式吧,容与无声叹了叹,领命上马,一路不敢耽搁地赶回了禁中。

  晌午时分,他已沐浴盥洗完毕,预备去西暖阁面见沈徽。

  芳汀正在偏殿里预备茶点,见他掀帘子露了头,登时喜笑颜开,“你可回来了,”说着含笑上下打量,“呦,长高了些,也有点子老成劲儿了,像是比走的时候还俊了似的,只是江南那么好的地方也没把你养胖点,还是那么瘦,看着可怜见儿的。”

  容与一笑,心里存着事,哪里胖得起来,因问起,“皇上这会儿得闲么?”

  芳汀朝正殿方向努嘴,“正巧跟前没人,你快去吧,念叨了有些日子。”忽然压低了声儿,问他,“扬州那边没出什么事吧?万岁爷自打回来,见天儿心qíng都不大好,今儿可巧,那位主子娘娘来了,说笑半日,总算拨云见雾,你等下回话可仔细着些。”

  容与初时还怔了一下,旋即已明白过来,所谓主子娘娘,当是指秦大小姐秦若臻。

  进殿前,容与还是整理了冠带,敛了敛容色,方才迈步进去。殿内燃着沉水,味道宜人,沈徽半靠在塌上,穿着燕居时的襕袍,头戴乌纱折角巾,看似闲散,然而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架势却是浑然天成,挡都挡不住。

  果然回到禁中,他又变作了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容与脑海里倏忽闪过一幕,正是他和萧征仲、许子畏一起畅谈诗画古籍的场景,脸上洋溢着轻松笑容的沈徽,潇洒而明媚。那时候的他,倒像是一个寻常的儒雅书生,最多只是带了点自矜的小小傲然而已。

  禁不住让人有些怀念……

  甩甩头,摒弃掉杂念,他上前行礼问安,起身后垂手侍立,也恢复了一个御前内臣该有的恭谨做派。

  沈徽闲闲看他,半晌笑道,“月余不见越发jīng神了,看来新年过得不错。朕说过,你这趟差事办得不坏,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满足你。”

  容与觑了一眼那笑脸,真心实意应道,“臣但求为皇上分忧尽心而已,不敢要赏赐。”

  沈徽早料到了,也不多言,顺手抄起一本奏折,边翻边问,“你对阎继评价颇高,不过扬州府上下人等,却不是个个都对他满意。你现下还觉得,他适合做这个都转运盐使么?”

  容与说是,“盐使之职非同一般,正是需要公正耿直且不贪图小利之人方能胜任,所以臣以为,阎继是个合适的人选。”

  沈徽含了一抹轻笑望着他,“你就这么肯定?”他向容与招了招手,“朕给你看个东西。”

  将手里正拿着的折子递给他,容与看时,正是阎继在年前上奏的,内容是弹劾他在督盐期间,大肆结jiāo外臣邀买人心;擅离职守倾竭府库购置名画,以致惊扰民心;甚至还有收受贿赂,私行yín秽之举。

  看罢,容与心里已有数,阖上那折子,恭敬放在几案上,垂首无话。

  沈徽饶有兴味地问,“你去拜访他,他便说你刻意结jiāo外臣,你去苏州原是朕准了的,买画的钱朕也知道,花的是你自己的俸银,幸亏这些朕都清楚。只这最后一项,那匹瘦马,到底还是被你安置在宅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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