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谁谁_风流书呆【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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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小二连忙把屏风摆在她指定的位置,拿到赏银后欢天喜地地走了。此处本就是最靠墙的角落,用屏风一挡便隔绝了围栏那头所有人的视线,自成一个空间。

  感觉四周清净许多,关素衣才缓缓落座,而后瞥了高大男子一眼,心中略有计较。秦凌云身高八尺,体格健壮,但他的贴身侍卫却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且蓄着一嘴浓密的络腮胡子,胸前与上臂的肌ròu鼓鼓囊囊,纹理起伏,把黑色的常服撑得几yù爆裂,一双星眸深不可测、暗含煞气,应该是个血雨腥风中惯常来去的高手,再观他刀削斧凿的深刻五官,必是九黎族人无疑。

  上辈子就听说秦凌云身边有一位武功了得的九黎族侍卫保护,关素衣把人与印象中的模子一扣,除了暗道此人气势太盛之外,倒也没怎么多想。两人凭栏而坐,朝下看去。

  关素衣指着站在高台上的徐广志,笃定道,“你若是不出马,法家必败无疑。”

  哟,一来就开始叫板,不愧为关老爷子的孙女。秦凌云挑高一边眉梢,似有不满。站在他身后的高大男子嘴唇微合,却也未开口。

  关素衣搭了几句话,见秦凌云总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亦或者点头摇头,一字不吐,心中已有思量,又瞥见托盘里的几颗佛珠,终于恍然道,“你在修闭口禅?”

  秦凌云表qíng惊异,仿佛在问她如何知晓。关素衣这回也卖了个关子,摆手笑而不语。这件事,她上辈子曾听旁人议论,若是没看见佛珠,差点给忘了。想来,秦凌云这会儿已经向嫂子表白过,却遭到对方严词拒绝,且口口声声让他日后休要再提。秦凌云心中痛苦绝望,却不肯让嫂子为难,于是开始修闭口禅。

  俗人修闭口禅哪有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破了戒,所以他给自己准备了一个荷包,里面放上一百颗佛珠,每说一句话便取出一粒,待荷包掏空,便是杀了他也不会再吐半个字,起初一天一百句,坚持半年后减为一天十句,终在一年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哑巴。

  李氏对他并非无qíng,哪能见他如此折磨自己,苦劝无果后只得应了他的奢求。然,奢求终是奢求,注定无望。忆起前尘旧事,关素衣不免伤怀,所幸黑纱遮住了面颊,才没让秦凌云看出端倪。

  默然无语间,辩论开始了。站在高台上的徐广志拿起毛笔,在一块巨大的木板上写下四个字——法古循礼。

  儒家主张法古循礼,而法家主张不法古,不循今,基于这一点,二者的思想是完全对立的。由此可见,这就是今日的辩论主题。闲坐饮酒的秦凌云露出沉吟之色,他的贴身侍卫用沙哑浑厚的嗓音说道,“这个题目倒是有点意思。”

  关素衣以手扶额,兀自思量,只恨自己为何是关齐光的孙女儿,否则便能代表法家下去与徐广志舌战,定要毁了他位极人臣的chūn秋大梦不可。

  ☆、入迷

  徐广志这人虽然急功近利,思想狭隘,但嘴上功夫却极为厉害,且学识很渊博,辩论刚开始就抛出许多论据,将法家学者bī的节节败退。儒家所说的法古,效法的正是周朝,循礼,循的也是周礼。

  周朝前后共有三十多个皇帝,历时七百多年,堪称统治时间最悠久,文化最璀璨,生活相对而言最安定的一个时代。正是因为那个时代少有纷争战乱,儒家学者才特别推崇,极力鼓chuī周朝种种制度的优越xing,并呼吁上·位者能奉扬仁风,切实效仿,还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海清河晏。

  徐广志能列举的历史依据太多,一时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反观法家学者,只要谈到治国,几乎八成的例子都以失败告终,哪怕是变法qiáng国以至最终统一中原的秦朝,也在bào·政中迅速走向灭亡,随后中原百姓陷入历时几百年的战火,从此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魏国刚建立不到两年,战争的残酷还印刻在百姓心中难以磨灭,谈到和平安定,自是人人向往,谈到bào·政战乱,自是人人痛恨。儒家的仁爱思想此时更易打动心扉,而法家的严刑峻法却惹来许多嘘声。场下的辩论几乎呈现一面倒的态势,不过短短三刻钟,应战之人已举起白绢彻底认输,而徐广志则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划下结语,“故此,而今之魏国应如圣上所言——废黜百家,独尊儒术!”

  大厅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关老爷子和关父头一个走上前向徐广志表示祝贺。他不卑不亢的与二人叙话,然后频频弯腰感谢资助自己召开辩论会的一位九黎贵族。法家学派的人不敢多留,纷纷掩面离开。

  “这就结束了?”秦凌云并未说话,只面色极为难看,反倒是他的贴身侍卫用不太标准的雅言(古代普通话)追问。

  关素衣抬头望去,因对方络腮胡子太浓密,看不清表qíng,却能从他略带淡蓝色泽的瞳孔内察觉出不敢置信的亮光,仿佛对这个结果极度不满。都说仆随其主,看来这人也是法家学派的忠实拥趸。

  “自是结束了。”关素衣举起茶杯啜饮,内里满腹忧虑。论口才,当今魏国恐怕只有秦凌云能与徐广志一较高下,由此可以想见,接下来的九场辩论,其结果也和今天一样。

  十战全胜,扬名海内只是早晚,而圣元帝急于求才,怕是会像上辈子那般特召徐广志入仕。于是顺理成章的,徐氏理学便会盛行,女人们从此开始了望不见尽头的,被人轻贱、掌控、束缚的一生。

  按理来说,只要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这一变故对关素衣并无太大影响,但她就是看不惯徐广志假仁假义的嘴脸,更对他的那套理论深恶痛绝。但她毕竟是关齐光的孙女儿,不能站出来打儒家学派的脸,此时唯能旁观而已。

  瞥了对面的秦凌云一眼,她暗地摇头。罢,这人正修闭口禅,恐怕也不会搅入这场辩论。在他心里,李氏才是最重要的,法家学派的颜面一钱不值。况且她找不到半点借口劝服对方,难道告诉他徐广志若是出人头地,会间接害死你嫂子?岂不平白惹人猜疑,为自己招祸?

  想了又想,关素衣终是压下满心憎恶,却又怨恨难平,嗤笑道,“法古循礼。若真如徐广志所说,古人既无纷争战乱,又不戕害同胞,个个都是仁爱之士,那周朝又为何会灭亡?你们法家学派的人忒也没用,许多论据都能轻易推翻竟丝毫抓不住机会,白白当了徐广志的踏脚石。真要论起治国之术,儒家差法家远矣!”

  秦凌云和高大男子齐齐朝她看去,面上不禁流露出愕然的表qíng。要知道,关素衣可是关齐光的孙女,按理来说应当是儒学的拥趸,此时竟直白地宣示出对法家的推崇,她莫非脑子进水了不成?

  关素衣放下茶杯,往椅背上一靠,瞬间从端庄淑女变成慵懒闲人,温婉的气质亦陡然变得尖锐。若是对面换一个人,她定然不会轻易道出心中所想,但那人是秦凌云,qíng深义重的秦凌云,一诺千金的秦凌云,更是修闭口禅的秦凌云。她相信他不会将今日的对话透露给别人。

  这一变化惹得对面二人更为惊异,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仿佛不认识了一般。尤其是那高大男子,竟想掀开她的幂篱,看看她的表qíng是否同他猜想的一样,透着不屑与冷嘲。

  重生而来,关素衣早已经憋坏了,急需找个宣泄的出口,目下,秦凌云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的树dòng,恨不能一吐为快。

  “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嗤……”眼见二楼的宾客只剩下三两桌,一楼也清空大半,祖父与父亲亦不见踪影,关素衣似脱掉枷锁的囚犯,变得狂傲而又极具攻击xing,一字一句说道,“只这八个字,他就不配学习儒术,也只这八个字,他就不配以儒学家的身份挑战法家。”

  秦凌云猛然抬头,似被触动。高大男子在她对面落座,首次用认真的,专注的目光凝望她。

  得到听众的重视,关素衣敲了敲桌面,畅所yù言,“今上的原话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到了徐广志这里竟变成了‘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抑与废,一字之差却是天渊之别。儒术最核心的思想是什么,你可知道?”

  她问话的对象是秦凌云,至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高大男子,自然而然被忽视了。一个连雅言都说不太顺溜的九黎族人,她并不指望对方能听懂自己的话,所以这人也是一个树dòng,不怕日后泄露隐秘。

  秦凌云从荷包里取出一颗佛珠,扔进茶杯,沉沉吐出两个字,“中庸。”

  “然。不偏不倚,中正平和,此为中庸。中庸可以涉及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是孔圣最为推崇的处世之道。过犹不及,皆违背了中庸之道。将‘抑’改为‘废’,徐广志对诸子百家赶尽杀绝的心思昭然若揭,也将他的治学之道bào露无遗。用孔圣的一句话来形容他最为恰当。”

  说到此处,她用葱白的指尖弹了弹杯沿,激出“叮”的一声脆响,示意明兰给自己斟茶润喉。

  高大男子受不了她大喘气的功夫,连忙举起茶壶替她斟满,然后眼巴巴地看过去。秦凌云面上不显,却用眼角余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心道这人之前还嫌弃关素衣说话酸得厉害,现在倒是殷勤备至地赖上了,也不怕被打脸。

  高大男子将茶杯往前推了推,用别扭的雅言催促,“你快说,什么话?”

  关素衣小抿一口,继续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怕这九黎汉子听不懂,于是又做解释,“用白话说就是——若钻研异端邪说,危害就极大了。什么是异端?用徐广志的注解便是除儒家正统之外的所有学派都是异端。然,chūn秋之时儒家并非正统,又何来异端?此处的异端,应解为事之两端,而事之两端又以中庸为平衡点,也就是‘过’和‘不及’。钻研学术太过,与不及,都是错误的,危害极大的,这才是孔圣要表达的真正思想。你再看那徐广志,他将今上的一句话曲解到‘废黜诸子百家’的程度,其治学jīng神已呈走火入魔之兆,实为太过。用孔圣的话来说,他已走入异端,丧失了中正平和的心态,又哪里有资格代表儒家批驳法家?只这一句话,我便能看透他这个人,用八个字形容足以……”

  高大男子正听得入迷,见她又停下来大喘气,连忙主动斟茶,沙哑的嗓音听上去十分憨厚,“喝茶,喝茶,你快接着说。”

  秦凌云差点憋不住笑,只能转脸假装咳嗽。

  关素衣却被他认真求知的态度取·悦了,一面chuī拂茶水,一面柔声开口,“急功近利,沽名钓誉,你以为然否?”

  “然!”高大男子拊掌朗笑。他早就被徐广志那一套效法先古的理论弄得暗火丛生。什么尧舜禹,什么禅让,什么仁爱贤明,天下大同,一听就是假的。中原人真会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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