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纯熙护着弟弟躲进书房,惶惶不安地吩咐,“荷香,你去看看前门发生何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她立刻就想起叶府抄家那天似乎也是如此。难道爹爹回不来了?难道侯府也步了后尘?
她反复告诫自己要镇定,莫多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汩汩往外冒。赵望舒亦吓得魂飞魄散,搂紧她一只胳膊,颤声道,“姐姐我怕!”
“莫怕,爹爹很快就回来,咱家不会有事的。”这些话,赵纯熙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别人。
荷香胆战心惊地跑去前院,远远就看见几名侍卫拿着长戟将写着“镇北侯府”四字的匾额戳下,摔成两半,又有一人穿着血红色的官袍与银色铠甲,似乎品级不低,正狞笑着将裂开的匾额踩成碎块,目中满是仇恨。
她倒抽一口凉气,连忙跑回去禀报,慌乱中听见那人厉声叫嚣道,“把叶家人全部抓起来审,一个一个审,切莫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果然又被夫人说中,连叶家女眷亦有涉及叶全勇一案,把这些罗刹引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将所见所闻如实陈述,末了提点道,“小姐,这么大的事儿,您还不赶紧去找夫人?如今唯她能镇得住这等糟乱局面。”
“对对对,去找母亲,她定有办法。”赵纯熙正六神无主,猛然听见“夫人”二字,便似黑暗中降下一柱光明,令她整个人都亮堂了。她牵着弟弟朝西边狂奔,左躲右藏,便又看见叶家人被一个一个逮住,捆绑起来押跪在空地中,官差脸上带着yín·邪的笑容去摸索她们全身,把衣领、腰带、甚至肚兜等物都扯开,房中亦被翻得乱七八糟。
当然也有侯府仆妇被错认误抓,亦同样受了折rǔ,却怎么辩解也无人肯信,只能哀哀哭泣,不断磕头。
倘若自己也被抓去,遭受这等摧残,岂非生不如死?赵纯熙心脏狂跳,口舌发gān,借嶙峋假山的掩护和地形熟悉之便利,终于险而又险地抵达正房。官差似乎得了吩咐,并不敢靠近此处,远远看见廊下的金子和明兰就绕开,连呼喝声也压低不少。
赵纯熙趁他们转身之际从假山后头冲出来,披头散发,形容láng狈。
“哟,哪儿来的小疯子?”金子抬手将她拦住,戏谑道。
“金子姐姐,求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府里遭了大难,求母亲救命!”赵纯熙泪珠连连,表qíng惶恐,委实受了不小惊吓,见金子无动于衷,又道,“那些官兵见人就抓,见人就打,又把女眷拉出去搜身,衣裳都脱了……”
她话未说完,房门便应声而开,关素衣缓缓走出来,一面用帕子擦拭指尖的墨迹,一面沉声道,“走吧,过去看看。老夫人和弟妹那里有无被打扰?”
“回夫人,并未被打扰。奴婢已与官差们jiāo代清楚了,叶家人只住东头,咱们西院一个没有。”金子欠身回禀。
只jiāo代一声就不查了?关素衣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继续朝闹哄哄的地方走,又命几个丫鬟婆子去拦住老夫人和阮氏,免得她们受惊吓。
明兰有些害怕,低声劝道,“小姐,前边乱的很,您还是别去了吧,免得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叶家人那般折rǔ您,您还管他们gān嘛?”
关素衣淡声道,“一码归一码。我与叶家宿怨暂且搁置不提,那些官兵这般对待弱女子便是不义。我此去非为施恩,非为图报,单为那些女子的尊严和免于无辜者受到牵连。”
明兰想了想,羞愧地低下头去。金子亦深深垂首,眸底不时闪现崇拜、敬仰、叹服等qíng绪。直至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主子为何对夫人神魂颠倒,yù罢不能。她的思想、眼界、胸襟,比之男子还要开阔。她看上去那般柔弱,内里却刚qiáng无比,更有一颗不染尘俗的心。她的所作所为,当得起“问心无愧”四字。
赵纯熙和赵望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并不高大也不qiáng壮的背影,不知何故竟觉安心无比。原来这就是“母亲”的含义,犯错的时候有人矫正;迷茫的时候有人指引;无助的时候有人依靠。她虽然大不了他们多少,却能独自扛起这个家,对侯府已是仁至义尽。
少顷,一行人入了前院,便见一位浑身戾气的武将正斜倚在一张软榻里,双脚摆放在一名跪伏于地的叶家儿郎背上,态度十分猖狂。又有一名小huáng门拿着檄文唱念,大意是叶全勇当年助前朝余孽偷偷救走一名皇子送去给薛贼,以jiāo换前朝皇室宝藏。而今那藏宝图便在叶家人手里,只要他们jiāo出来便可免了死罪,不jiāo就诛九族。又因镇北侯助纣为孽,残害百姓,已捋夺爵位贬为庶民,正关押在天牢中待审。
赵纯熙认真听完,不免眼前一黑,心里疯狂呐喊——外祖父,您果然是被自己的贪婪害死的,竟连前朝皇子也敢沾手!您做您的孽,为何还要拉我爹爹下水?叶家落得今日下场,当真一点儿也不冤枉!
☆、第64章 查案
关素衣从未见过这等要钱不要命的玩意儿,明知那是前朝皇子,送去给薛家军足够他们以正统之名占去中原半壁江山,竟就这么答应了。难道叶家赚的钱还少吗?他们的贪婪简直永无止境!
索xing那皇子养尊处优惯了,在前往蜀州的路上染了重病一命呜呼,薛明瑞狭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才没成功,否则也不知如今替皇上卖命那些世家巨族会偏向谁,毕竟他们最看重血统和正统。
关素衣知道今天若不把藏宝图找出来,此事绝无法善了,更何况这位带队的将领她认识,乃新近上任的中郎将周天,其兄长在韩城一战中惨死,可说与赵陆离仇深似海,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手刃镇北侯,只可惜上辈子未能实现,这辈子还需努力。
他是圣元帝手底下最得力的鹰犬之一,指哪儿打哪儿,绝不含糊,却又与秦凌云那等有底线的人不同,手段极其毒辣,为人乖戾无比。落在他手上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没有第二条路。
今日皇上把他派来处置叶府家眷,可见已忍到极致,就快爆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这话绝不是说着玩儿的。
关素衣心中凛然,面上却丝毫不惧,走上前冲周天拱手淡道,“周将军,您办您的差,按理来说本夫人不便cha手。然被判斩刑的死囚临终前都能吃一顿饱饭,得一分怜悯,您如此对待这些弱女子,是否有违道义?您要抓人可以,要搜人也可以,还请派几个女衙役来,免于她们受rǔ。”
周天压根没把镇北侯府看在眼里,又因与赵陆离结了死仇,自是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唯独这位关夫人,他却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碰,只因御前领命时皇上曾刻意嘱咐过,切莫搅扰夫人分毫,倘若她受了丁点惊吓便要拿他是问。
周天原以为在这种qíng况下,关夫人定然不敢踏出房门,却没料她不但来了,还意图多管闲事,心里不免涌上戾气。他眯了眯眼,不qíng不愿地站起来,还礼道,“夫人,您自己都说不便cha手刑律,那就躲远些为好。牝jī司晨有违常理,您觉得然否?”
“牝jī司晨?”关素衣略一抬手,金子便搬来一把椅子让她落座。
“既然中郎将要与我说理,我便与你好好掰扯。此处乃赵府,我乃赵家主母,你打上我的家门,欺rǔ我的儿女与下仆,难道还不准我站出来为他们张目?那我还当什么赵家宗妇,一品诰命?”她似想起什么,去看那小huáng门,“我差点忘了问,皇上可在檄文里说要捋夺我头上的诰命,同样贬为庶人?”
小huáng门惶恐摇头,连忙从袖口里抽·出另一张檄文,朗声唱念,大意是虽然镇北侯罪孽深重,然夫人于国尽忠,于家尽事,奉扬仁风,肃雍德茂,堪为宗妇之典范,命妇之表率,特保留品级以示圣恩。
“谢皇上隆恩。”关素衣冲皇城方向拜了三拜,诘问道,“周将军,试问本夫人现在可有资格庇护我的家人与下仆?”
周天没好气地冷哼,“把赵府的人都放了!”随即狞笑,“夫人也不要以为万事大吉。倘若今天叶家人不肯把藏宝图jiāo出来,不但他们要诛九族,为防犯妇把图藏在你处,我等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它掘出。这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柱、珍贵古董,还有你全家老小的xing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果然打算公报私仇吗?关素衣挑眉,心知周天必不会轻易放过赵府,一面让明兰给诸位女眷裹上披风,束好腰带,一面徐徐开口,“叶老夫人,想必您已经听见了吧?还不快把图纸jiāo出去换你叶氏全族的xing命?”
赵纯熙和赵望舒也表qíng焦虑地看着她,目中隐有催促之意。他们不知何时已躲到关素衣身后,一人搭了一只手在她椅背上,仿佛这样才能感到一丝安全。当关素衣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赵家主母,庇护儿女与下仆乃她的职责时,他们险些落泪。“母亲”二字原来可以这般厚重,这般光辉,让所有恐惧沉淀,把所有yīn霾驱散。有母亲在真好。
刘氏急赤白脸地道,“什么藏宝图,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若是有早就jiāo出去了,哪会等到现在?”
“那就对不住了,”周天站起身下令,“把所有人,所有物品,所有房间都搜一遍,若是还搜不到,那便每隔一刻钟杀一个人,杀到他们肯说实话为止。让本官想想先从谁下手。”
他慢慢在惊恐不已的人群中踱步,忽然指着被奶娘抱在怀里的一名婴儿说道,“就他吧。这是叶府哪位的子嗣?”
四媳唐氏吓哭了,拼命在侍卫手底下挣扎,“求您别杀我的女儿,她才三个月大啊!大人求求您了!婆母,您快jiāo了藏宝图吧,难道咱们一家人的xing命比钱财还重要?婆母!”
刘氏汗出如浆,脸白如纸,双手揪着衣襟喊道,“我真的没有藏宝图,我连听都没听老爷提起过!真的,将军大人您相信我吧,哪里有人爱财如命到这个地步,我又不是傻子!”
周天无动于衷,只用一双冰冷无qíng的眼眸扫视众人。关素衣也未站出来阻止,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越能看出一个人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如果观察足够仔细,总能抓住端倪。
周天显然就深谙此道,走了一圈后将尚在襁褓中的长媳宋氏的儿子提起来,悬在荷花池上方,徐徐开口,“还不肯jiāo?”
本就格外慌乱的宋氏终于熬不住了,连连呐喊,“我jiāo,我jiāo,求将军饶了我儿!他可是长房的独苗啊!”
刘氏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大儿媳妇,竟不知如此重要的东西,夫君怎会越过自己jiāo到她手里?但此时并非探究或嫉恨的时候,宋氏已撕开裙摆,将一卷羊皮纸从夹fèng中取出,双手呈给周天,继而满怀祈求地看着他手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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