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素衣笑着打断两人,“觉得我怎样?贪吃?放心,你们姑爷心大着呢,不会在意这个。”赵陆离是她见过心最大的男人,一顶鲜亮无比的绿帽子戴在头上,他不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生怕戴得不牢靠,时不时要狠狠往头顶扣一下。他就是叶蓁的一条狗,叫他往东不敢往西,便是被随手扔掉,也会死心塌地地等待,看见一丁点零星的希望就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他对叶蓁用尽了所有的qíng,故而可以对别人狠毒到底,就连自己的亲生骨ròu,只要不是从叶蓁肚子里爬出来的,便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
这辈子,关素衣本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但既然已无力反抗,倒也很快就想通了。待在镇北侯府比出家当女冠舒坦得多,既不用吃斋茹素,也不用恪守戒律,平日里赏赏花,写写字,看看书,很是自由自在。若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也不知将来会如何,但她明白,为夫纳妾,管理后宅,争风吃醋,尔虞我诈之类的事肯定少不了,一辈子浑浑噩噩就那样过了,倒不如别重生这一回。
看来老天爷不肯放过你我,那这辈子就继续死磕吧。关素衣勾勾唇,眸色有些发冷。
明兰、明芳知道主子从小就格外有主意,因此也不敢很劝,忐忑不安地吃掉食几上的饭菜。小半个时辰后,外面觥筹jiāo错的声音渐渐消失,想来宴席快结束了,她们立即收拾碗碟,又替主子擦掉满嘴油腻。
关素衣双膝并拢,半坐chuáng沿,满头墨发如瀑布般披散,本就jīng致的小脸半掩在发丝中,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赵陆离甫一推开房门,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心下不禁微微一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此生痴qíng已尽付一人,他也无法否认新婚妻子的优秀与出众。
内疚惋惜的心qíng一闪而逝,他慢慢走到chuáng边,思考着该如何度过dòng房之夜。他曾许下重誓,不会让任何人取代妻子的地位,所以关素衣碰不得,但她家世已今非昔比,故而也冷落不得。
思及此,赵陆离颇有些进退维谷。若换成初入燕京,门第低微的关家,他何至于如此烦恼,直接将关素衣丢到一边不闻不问也就罢了。但现在,她受了委屈还有关老爷子与关父替她出头,两家人闹起来定然不好看。
于是赵陆离以手扶额,脚步踉跄,决定装醉。
关素衣眯眼看着他,嘴角慢慢扬了上去。装醉也好,若不然,她便要拉着他好好回忆“贤良淑德、美丽纯真”的先夫人,直叫他肝肠寸断,láng狈逃走才罢。上辈子,只要她提起“叶蓁”两个字,赵陆离总会拂袖而去,当时她还觉得委屈,现在却爱极了这柄切割对方心脏的利刃。
也不知叶蓁究竟长什么样,当真那般倾国倾城,绝代风华?否则怎会把赵陆离和圣元帝迷得七荤八素,不肯转醒?关素衣忽然对素未谋面的“先夫人”好奇起来,随手拨了拨腮侧的发丝,态度极是散漫。
明兰、明芳眨的眼角都快抽筋了也不见主子有所动作,这才上前搀扶新姑爷,然后一个帮忙更衣,一个出去打水。关素衣掩嘴打了个呵欠,准备等赵陆离演完戏就睡觉。她不想与对方发生任何肢体上的碰触,因为会倍觉恶心,更不想诞下掺杂着他一半血脉的孩儿,因为那是罪孽。什么老无所依,老无所养,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只要关家屹立不倒,她这辈子就能过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
赵陆离演技并不高明,为防露馅,只得几步奔到chuáng边,倒下装睡,任由明兰、明芳将身上的喜袍褪去。尴尬中他并未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未曾关怀一句,也未曾搀扶一下。
“小姐,姑爷醉得厉害,奴婢去帮他煮一碗醒酒汤吧。”明兰气喘吁吁地说道。
明芳忽然抢白,“还是奴婢去吧,奴婢方才问过管家,知道厨房往哪儿走。”她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未曾想到姑爷竟是如此丰神俊秀的人物,难怪燕京闺秀都唤他琢玉公子,每每出行必定掷果盈车。若是,若是能换来一夜恩宠,那该多好啊!
关素衣仿佛未曾察觉明芳娇羞而又渴望的神色,摆手道,“去吧。”
明兰与明芳朝夕相处,自然对她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看了看主子,颇有些yù言又止。关素衣半撑着额头看她,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葱白指尖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看见小姐飞扬的眉眼,以及被粉红指甲盖压出一道浅浅凹痕的柔软唇珠,明兰脸颊烧红,心底喟叹:也只有小姐这样的妙人才能与琢玉公子相配,明芳也太不自量力了。
关素衣将被褥抱到靠窗的软榻上,打算先将就一晚。上辈子,明芳、明兰二人都没能陪她走到最后,一个意图勾引侯爷,被叶繁和赵纯熙联手弄死;一个在自己落难之后回关家求救,末了被赵陆离发卖。
重来一次,她并未打算处置明芳,盖因明芳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很容易捏在手心当枪使,不拘嫁去谁家,为夫纳妾总免不了,与其纳些来路不明、xingqíng难测的,不如纳一个便于掌控之人。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没错,等叶繁入门,可以顺手推明芳一把,让她们狗咬狗,自己这正房也就清静了。至于明兰,这辈子定要给她寻一个好夫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明兰知道主子最厌烦酒臭味,且有严重的洁症,今晚恐怕不会让姑爷近身。但此刻好歹是她的dòng房之夜,怎能白白làng费,有心规劝几句,却见她又竖起食指,撅起红唇,低不可闻地嘘了一声。
明兰俏脸微红,连连点头。
主仆二人打着哑谜,躺在chuáng上的赵陆离就有些难受了,想睁眼看看qíng况又担心陷入更尴尬的境地。两个丫鬟伺候的很好,却未曾听见新婚妻子说过一句话,也不知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会不会怨愤不满?若她坚持唤自己起来,又该怎么应对呢?
思忖间,门外传来荷香焦急的声音,“侯爷不好了,小姐突发高热,方才已经昏过去,您快去看看吧!”
与妻子有八分相似的女儿素来是赵陆离的心头ròu,疼宠之qíng更胜嫡子,此时哪里顾得上装醉,猛然翻身坐起,穿好靴子,糙糙披了一件外袍跑出去。
“砰”地一声,被用力推开的房门反弹回门框,吓了明兰一跳。她一面拍打胸脯一面结结巴巴开口,“姑爷不是喝的烂醉如泥了吗?怎的动作如此矫捷?”
“装醉还不容易?”关素衣将头发简单挽成一束,用簪子别牢,指着衣架上的大氅说道,“走吧,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免得别人说我这个继母狠心。”
两人来到蓬莱苑时,里面已人进人出,兵荒马乱,赵纯熙缩在厚重的被褥里,额头搭着一条湿帕子,脸蛋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孱弱极了。瞥见忽然出现的新夫人,满屋仆妇俱面露敌意,反倒是赵陆离想到自己装醉那茬,表qíng很是愧疚心虚。
“唷!竟然这么烫!请太医了吗?”关素衣径直走到chuáng边抚摸病得迷迷糊糊的赵纯熙。
“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赵陆离目光闪躲。
关素衣在chuáng头坐下,取掉已微微发烫的帕子,给赵纯熙重新换了一条,面上显出焦急之色,心里却缓缓笑开。家世不同,所有的一切也都不同了。上辈子赵纯熙哪里需要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方法对付自己?只在独守空闺的第二天早上将她请去蓬莱苑,好生安慰几句就能让她感激涕零。当时关家因赵陆离的看重而脱离困境,她对赵家人唯有感激,并无猜忌,又哪里会想其他?
现在再看,女儿把母亲召到院子里谈话,这本就是尊卑不分的行为。赵纯熙自始至终都没将她放在眼里,更谈不上孝顺,可怜自己处处为她考虑,真是傻得没边儿了。
这辈子,为了打压家世显赫的继母,她不惜将自己弄病,也不知这么高的温度是chuī了多久冷风所致?思及此,关素衣眸中飞快闪现一抹笑意。看见这些人过得不好,她也就舒慡了,不枉她忍着恶心嫁进来。
☆、花烛
换了一条较为湿冷的帕子后,赵纯熙有片刻清醒。她努力睁开双眼,看见的便是关素衣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蛋,一时间愣了愣。
关素衣握住她一只手,柔声询问,“熙儿你好些了吗?母亲看你来了。”话落喉头微微紧了紧,被“母亲”两个字恶心得不轻。
赵纯熙再如何心机深沉也只是个十二三的小姑娘,况且又在病中,脑子已经烧迷糊了,下意识就流露出厌恶的qíng绪,然后一面摇头一面往后躲,顺势挣开对方紧握自己的手。
关素衣放开她,哂笑道,“看来熙儿还未做好接受我的准备,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话落又拧了一条帕子打算换上。
守在一旁的丫鬟和老妈子本就对她防备甚深,见小姐表露出明显的抗拒之qíng,连忙上前将她挤开,瓮声瓮气地请新夫人先行回去,免得过了病气。赵陆离心下狐疑,觉得女儿的举止并不似她口中说的那般对关家小姐格外亲近喜欢,恰恰相反,还有些厌恶,既如此,为何还哭着喊着要自己娶她?
然而在他心里,女儿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即便心存疑虑也很快抛诸脑后,冲新婚妻子歉然摆手,“夫……你先回去吧,熙儿病得厉害,我今晚留在这里照看她。”那句“夫人”终究说不出口。
就这样?连一句抱歉也无?这可是你的新婚之夜。关素衣心底讽笑,面上却雍容大度地说无碍。多亏了赵纯熙的自我牺牲,否则她从家里带来的酸枣枝雕花大chuáng就该被赵陆离那秽物给弄脏了。
主仆二人提着灯笼慢慢走回去,刚出院门就见一条黑影从小径那头冲过来,撞在打头的明兰身上,令她跌了一跤,也不说抱歉,更没停下查看qíng况,风一样蹿远了。紧跟其后的仆役气喘吁吁喊道,“少爷慢点,当心摔着!大小姐只是发了高热,喝几帖药就好,不会有事的。”
声音和人影飞快隐入夜色,叫明兰看得目瞪口呆,“小姐,那是侯府世子吧?怎么赵家人都是这种风风火火的xing子,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还有,姑爷先前怎么摇晃都不醒,外面只喊一声就走了,他当真在装醉?为什么?”
关素衣拢了拢大氅,淡笑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dòng。赵侯爷蹄子撂得快,他儿子当然也不差。至于说他为什么装醉,许是绿帽子戴太久,不舍得脱了。总之他爱怎样就怎样,不管咱们的事。”
明兰先是傻乎乎地点头,随即才回过味儿来,“不对啊!什么老鼠、打dòng、撂蹄子的,小姐您怎么总把侯爷比作畜牲?还有那绿帽子又有什么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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