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臣[重生]_carrotmiao【完结+番外】(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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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哭到一半硬生生地憋住,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小时候,才没有哭哭啼啼的呢。”

  第40章 分裂

  乐弘道人回忆起当年,云霁刚刚跟着他的时候,个头才刚刚高过了他的膝盖,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团子。走路姿势端正得不得了,看着十分可爱。

  嗯,只是看着而已。

  后来就发现这孩子根本没有一般小孩的天真活泼,倒是老气横秋的。

  只有当他不明白了,要提问的时候,才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脸上显出了些这个年龄的孩童该有的懵懂神qíng,但弄明白了之后,连这个唯一的童真便也消失。

  后来渐渐长大,云霁就愈发成熟能gān了,虽然长相……女气了些,不过行事作风倒是利落大方。少了儿时的怯懦和卑微,多了份自信和稳重。

  云霁抬起头来,自觉得有些失态了,于是打水去洗了把脸,顺便监督着乐弘道人洗脸洗手,换了一身衣服,都整理得利索了,才开口。

  “这次来是有事要麻烦师父。”

  乐弘道人默默腹诽,我就知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直接说不行,偏要搞这么大排场。

  云霁拿出了那个已经变硬了,边缘甚至有些开裂了的人皮面具。

  “不知师父可有方法将面具恢复?”

  乐弘道人接过面具摸了摸,又看了看,这张面具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不能使用了。虽然有些修补的方法,但最多只能延长半年的使用期限。

  “如果泡在松籽油里一天一夜的话,可能能恢复柔软。但不出一个月,又会变硬,以后变硬的时间会越来越长,而浸泡多了的话,面具会失去柔韧xing。所以这个面具,即使修修补补,最多也只能用半年时间。”乐弘道人判断。

  云霁有些沮丧,“若是没了面具,我不知还能不能回去了。”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要找个骨型相似的人皮,通过化妆使得两张面皮尽量相似。”乐弘道人安慰他,“虽然不可能完全相似,但你的这张面皮是个普通相貌,找个相似的,应该不难。”

  云霁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

  在乐弘道人的住处住了几日,等到锦城中有人家发丧,便窃了尸身,剥了人面皮。

  “师父,有时我觉得自己不像个人,而是个妖魔鬼怪,只有虚灵存活在这个世上,要靠剥个人皮罩着,才有个依托。”云霁一边动作,一边叹气。

  “谁也没bī你戴着,是你自己的选择。”乐弘道人有时觉得,自己的这个徒弟的心里,仿佛也戴了个面具一般。

  表面上的那份这份成熟稳重,就像是包裹在一种不安和惶恐之上的一个薄壳,掩盖了他内心充斥着的自卑、踌躇和不安。

  那些年龄、知识和经验等后天累积的东西,将他的徒儿伪装成了一个平常人,逐渐掩盖掉了他的本xing。

  但他这个徒儿的本xing是什么?看了这么多人,琢磨了这么久人心的乐弘道人,竟有些看不透了。

  这些自卑和犹豫似乎也是外部蒙加给这个孩子的一层内里。有时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决绝的悲伤,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背负的一种沉重。但如果说这是天生的,似乎也不太对。

  乐弘道人隐隐觉得,在那些自卑和不安包裹之下的,应该还有另一种xing子。只是云霁将它牢牢压抑着,不肯释放半分。

  全部完事之后,等到东南角的长明灯灭,师徒二人重新埋了尸体。

  云霁掂量着手中的人面,虽然不尽完全相似,但通过化妆,应该能做到九成相像。只是这个年轻人的面皮略白皙,需要整个涂一层赭石色来掩盖原本的肤色,遇雨遇水的话,恐怕会bào露。

  “师父……”云霁看了看头顶的月色,近中秋了,月亮总是又大又圆。

  “我有时觉得自己只有一个灵魂,一个意识,寄居在这个身体里,就是为了完成个使命而已。”云霁道:“如果陈博涉能一统天下的话,我能成为一代名臣,流芳百世的话,我身体里面的那个灵魂,可能便会消失了。”

  乐弘道人是第一次听云霁这么坦诚地同他说话。他一直觉得这个徒儿在隐忍着什么,掩盖着什么,如今看来,他自己也是有所觉察。

  “人生在世,不过光yīn数载,何必要这么为难自己呢?”乐弘道人问他,若一个人不能顺着自己的本xing和本心生活,一直煎熬在这层薄壳之中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

  “有时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找来找去,似乎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云霁低下头,悲伤浮上了眼睑,“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人在我耳边说,要我成为名臣,为云家扬名立万。但那个人,似乎自己也是踌躇着的。”

  云晗昱仿佛是活在云霁身体里面的另一个灵魂一般,一直告诉他要择主公,掌握主动,勤辅佐,功成名就,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之所以选择宣国,之所以选择秋水衡,后来又投奔了陈博涉,甚至对陈博涉有些莫名的动心,大概多少都是身体里的那个云晗昱的意思。

  虽然今世的他和前世的他应该是同一个人,但重新活过来了之后,他有时会陷入迷茫,是不是依然还是要按照前世指示过完这一生?

  他背负着前世未筹的壮志,习易容,学诡道,按照前世的意愿走到庙堂之上,舌战群儒之间,只是……这真的是他这辈子想要的吗?

  在下山之时,他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果放弃这些云晗昱要他做的事,他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做个闲散道人,云游四海,漂泊四方?如果舍弃了前世的执着,他是不是可以远离庙堂和纷争,远离算计和谋略,归隐田园,不问世事?

  但如果真的那么做了,身体里面的那个云晗昱会悲伤吗?会憎恨吗?会难过吗?他的梦里,会一遍一遍地回忆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再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两人之间的牵连吗?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该多好。

  如果什么都不记得,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该多好。

  没有冤魂的索命,没有未偿的qíng债,没有不得舒展的志向,没有壮志未酬的遗憾……一切这些沉重的,仿佛枷锁一般套在他身上的东西,都没有。

  他只是云霁,一个云家被遗忘了的小儿子而已。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不会被乐弘道人养成个闲散的xing格?在这乱世之中,随便寻一处落脚,盖一间竹屋,然后坐看落花流水,云卷云舒?

  “为师有一坛好酒,”乐弘道人从chuáng底下搬出了一个酒坛子,“锦城醉仙楼上好的桑落酒。咱们今朝赏月,不醉不归。”

  云霁想忘却了剥人皮的不堪,于是仰头一饮而尽。

  月上中天,照得郊外一片亮堂。方圆鲜少人烟,只有一间竹屋盖着茅糙的屋顶,孑然立于月光之下。

  屋子的玄关处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举杯邀明月,一醉解千愁。

  “师父,有时候我真的会想,如果不下山会怎样?”云霁有些醉了,“如果不下山,不遇见陈博涉,不参与那些算计人心的事,一直和师父在一起的话,会怎样?”

  下山的那一天,不是他愿意哭泣,只是想到从今往后都要戴着面具去过着云晗昱想要的生活,有些难过而已。

  跟着师父的这些年,虽说是为了云晗昱志向得舒而学习,但云霁多少沾染了乐弘道人的xing子。乐弘道人通晓天下,却一副袖手旁观,坐看诸qiáng纷争的姿态,多少影响了他,所以他会渐渐觉得,与云晗昱产生了分歧。

  “不下就不下,”乐弘道人也是酒酣耳热,“一直陪在为师身边,为师带你遍览大好河山,快意人间。”

  “师父……”云霁渐渐靠近了些,放下手中的酒杯,埋到了乐弘道人肩头,怯懦地缩了缩身子,“我现在所做的事qíng,和杀人有什么区别?不用手里剑,却指挥着别人去杀人。我与那些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

  乐弘道人揽着他,感觉到这个徒儿在微微颤抖,就像下山之前抱着他哭的时候,那么无助而脆弱。

  “上一辈子,这一辈子,都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有罪,我偿还不完,我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去搅弄风云。”云霁的语气有些含糊,“我不想,我觉得那个面具仿佛长在了我的脸上,如果没了它,我便什么都不是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我,哪个是潜伏在我身体里面的……另一个我。”

  乐弘道人听着这个话,渐渐有些明白了,那一直以来纠缠于云霁的东西,可能确实是存在的。

  “现在你没戴面具,你摸摸?你伸手摸摸?”乐弘道人抓着云霁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你就是你,你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你的心里,也什么都没有,你就是现在这个你,不是其他人,不是化形,不是魂魄,不是鬼怪,你就是你。”

  ——

  云霁醉了,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儿。

  一个是以前的自己,那个还叫云晗昱的文弱读书人,一个是现在的自己,那个名叫季云的其貌不扬的谋士。

  云晗昱说,“你要为云家光宗耀祖,扬名立万。”

  季云说,“你要不择手段,实现位极人臣的政治理想。”

  这两个人,究竟哪个是自己,哪个不是自己,或者两个都是自己,亦或两个都不是?

  他的手触摸着脸颊,感受着自己的模样。

  究竟哪个才是我,还是……他看到那两个身影渐渐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虚影。那个虚影幻灭了之后,烟雾中朦朦胧胧出现了个人,长着云霁的面孔,是那张白皙、艳丽、妩媚而有些女气的脸,只是眼里有深深的忧伤。

  第41章 自立

  第二天云霁一直睡到了中午,迷迷糊糊爬起来了之后,抬眼看到师父在书桌旁边,正在画昨天风yīngān了的那张面皮,一笔一划画得仔细。想到这本来应该是自己该做的,却起晚了,顿时有些惭愧。

  “本来想等你起来呢,但你睡得太熟,”师父乐弘道人一脸气定神闲,“踢都踢不醒,只好自己动笔了。”

  “师父……”云霁被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让师父cao心。

  制作面具一般都是在早上,朝露未蒸发的时候。那时天气冷,cháo气重,绘制上去的颜料,最容易渗入、贴合。到了中午,日头起来了的时候,就要把上了色的面皮放在yīn处晾gān,那时天气燥,气温高,容易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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