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握着权杖上带刺的纹饰,鲜血顺着花纹涌向杖身,如同往火中注入热油,珊瑚红色的权杖被徒然点亮。撒罗教的教宗怒视着恶魔,在他坚定无畏的决心之下,撒罗神的权杖光芒万丈,胜过他曾经发动的任何一次。
烈日被圣子带到了地下。
权杖仿佛快要烧融的铁块,金红色无比灿烂。顶端的太阳纹饰爆发出如有实质的金光,空气中满是烧融的金子。释放的神术与老对头重逢,像被打了jī血一样张牙舞爪,扑向了不远处的大恶魔,炸裂在它每一寸皮肤上。
撒罗的神术不像光一样快,从未得到过神灵授权的cao纵者,哪怕是天生圣子,用骄阳之杖攻击恶魔领主也是件吃力的事qíng。
光线如有实质,如有千钧之重,速度几乎称得上缓慢。如果立刻抽身逃跑的话,怒魔赛门未必不能躲开。
然而,在使用恶魔的伎俩简单快速地占据地下城的时候,它的身躯动弹不得。
赛门伸出的灵魂卡在了那里,像被困在一个特别狭窄的通道当中,一时半会儿别想爬出去,想抽身也晚了——刚才风平làng静的地下城核心骤然汹涌起来,塔砂掀开了无害的伪装,图穷匕见,紧抓不放。
缓慢却剧烈的旭日之光,全部砸到了怒魔身上。
尖锐的骨刺仿佛冰锥,结实的肌ròu好似蜡像,两者全都在火焰加身时迅速软化和融化。焦臭味霎时间在大厅里炸开,恶魔分身的皮ròu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又在下一波光辉触及时完全消散。如冷水泼上滚油,如烙铁压上冰块,神术与深渊恶魔的碰撞激起一波剧烈的反响,空气中的魔力像要沸腾。怒魔赛门的痛吼声响彻云霄,在撒罗圣子脱力倒下之前,这个分身的躯gān已经蒸发了三分之一。
还不够,远远不够。
恶魔领主等级的恶魔有着可怕的生命力,怒魔这种靠ròu搏吃饭的类型更加麻烦,这种程度的损毁依然无法将它置于死地。这一点,维克多记得,并且说过。
空城计能成最好,不能成也并非再无办法,十几分钟时间已经够做几套后备方案。深渊恶魔领主互相推诿,最后八成可能来的是怒魔(尽管不一定是哪个怒魔),激将法在怒魔身上相当好用。空城计失败的维克多可以继续用来煽动愤怒与转移注意力,对塔砂与主物质位面的信息缺给初来乍到的怒魔挖下深坑,而只要深渊恶魔继续几万年如一日地各自为政,只要恶魔心中仍然有贪婪,在地下城核心的布置便是个堂皇阳谋。
在忍耐与牺牲之后,塔砂终于等到了机会。
怒魔赛门受困于贪婪,埋伏于此的撒罗圣子发动两种神器,在那之后,该是塔砂动手的时候。
银刀反she着残存的金光,划破了沉重的空气,还有怒魔的身体。
那是一把一米开外的长刀,刀背上有反刃,刀面上有血槽与奇特的花纹。龙翼之躯将长刀定为自己的武器,这些年来各种居民们为塔砂打造了各种类型的长刀,形式相似,效果不同。矮人工匠将锋利这一属xing发展得登峰造极,女巫为刀刃附毒,黑袍法师为长刀赋予各种诅咒。这一把银刀上则满是正式撒罗牧师书写的符文,在匠矮人用jīng妙的工艺篆刻完毕后,教宗以骄阳之杖施予祝福。
这一把银刀,名为“破魔”。
非常没有创意,但也非常简明贴切的名字。
被祝福的刀刃没有骄阳之杖那么效果显著,但被它割裂的皮ròu一样发出滋滋声响,仿佛牛ròu按上烧红的铁板。像餐刀切割huáng油,破魔刀陷入了怒魔的肩膀,一路向下,划过大半个身躯。
“停下!”怒魔赛门大吼道。
它依然无法动弹,身体都不能后转,只能背对着塔砂徒劳地大喊。这怒魔无比吃惊,难以置信,不过没有谁再来解读它的表qíng啦。塔砂为卡在骨头上的刀刃皱了皱眉头,她抽回长刀,扇动翅膀,升空,再向下俯冲。
唰!
这感觉如同斩开柔韧坚固的皮革,带着冲击力的银刀终于建功,这利器与塔砂的力道足以将一头牛拦腰斩断,如今手起刀落,成功斩落了怒魔粗壮的臂膀。霎时血溅三尺,塔砂腾空躲避,闪开了飞溅的鲜血。又一刀随即重重挥出,目标是赛门残存的左侧长角。
“你敢!!”赛门怒不可遏,“给我停下!我命令你!”
塔砂立刻用行动回答了她敢不敢。
第一刀已经落下,在长角上发出锵当一声脆响。怒魔的角果然很硬,哪怕只是个分身也是如此。刀刃弹回的手感让塔砂初步判断出那里的硬度,随后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连续十刀迅速而均匀地落在了整只角的不同位置,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她在手感最合适的地方停下,停顿了一小会儿,此后几十刀比之前更快,挥刀迅疾如蜂鸟振翅,眨眼间不知多少刀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若不是身处此时此地,塔砂会说这感觉仿佛回到过去的厨房——就像用菜刀在砧板上切软骨剁ròu馅。
刀影在昏暗的厅堂中闪成一片,撒罗的光辉已经散去,倒映的光华来自魔池与地下城核心,两者的光芒诡谲而浮动。刀刃落在长角上的笃笃声开始变调,第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在长角上,第二道紧随而至。倘若将这一幕的速度放缓,把刀下细微的声响扩大,这场景可能会让人想到伐木。咔嚓,咔嚓,咔嚓,嘎——吱,树要倒啰!
怒魔的咆哮又高了八度。
长角终于被斩断了一半,横截面露出的血ròu筋脉看上去惨不忍睹。塔砂直视着那半边的伤口,举刀,将之变作圆形断面。
可惜,时间有限,不能让左边右边对称了。
“住手!”赛门嘶吼道。
它不止在用喉咙嘶吼,它的灵魂中传来大声的命令,让塔砂停下,住手,静止,让塔砂服从,归顺,低头。怒魔领主用尽全力冲击着地下城核心,深渊的气息横冲直撞,或许对正牌的地下城巢母有着类似王霸之气的效果吧。塔砂毫无反应,挥刀不断,长角落地的时候,下一刀砍在了怒魔腿上。
到此时,恶魔的灵魂中才产生了一点改变。
它终于意识到塔砂要做什么了。
如何摧毁一具大恶魔的分身?损毁需要超过百分之八十,要害部分完全粉碎。龙翼之躯目的明确,她正快速而细致地将赛门肢解,并将肢解好的躯体扔进魔池之中。赛门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巢母明白摧毁分身的正确方法,并且她敢这么gān,她没有一点屈服的意图。
命令开始软化。
命令变成色厉荏苒的要求,再变成不qíng不愿、满怀恨意的商量。细微的恐慌传达到地下城核心之中,巢母终于开了口;“原来你也会怕啊。”
“你要什么?”赛门气急败坏地说,“你明明也是深渊的造物!为什么?!”
不,塔砂不是深渊的造物,她的立场从来不在深渊,也根本不打算听从任何来自深渊的差遣。根本没有和谈可能,在怒魔踏上地下城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塔砂为什么要费口舌让它死个明白呢?
于是她只说了最简单的那个理由。
“你撕我书。”巢母这样回答。
“什么?”赛门愕然道。
没有下一句解释了,长刀挥落,斩落了怒魔的头颅。
第90章
从骄阳之杖发动至今,仅仅过了一分钟。
一分钟前怒魔占尽优势,手撕地下城之书,眼看要占据地下城核心;一分钟后它大部分肢体都落在了魔池之中,以零零散散的形式。深渊来客与东道主的局势再度易位,银刀下落如疾风骤雨,大恶魔的分身固然坚硬,却也在这绞ròu机似的刀阵之中七零八碎。
四肢,长角,头颅,脊椎,躯gān。
那颗硕大的头颅高高飞起,重重落下,斜飞入魔池之中,溅起不小的水花。剩下的躯gān屹立不倒,而塔砂挥刀不断。做这事时她心如止水,qíng绪毫无波动,只有对落刀角度与大恶魔肢体残存比重的jīng确计算。恶魔的身体被大卸八块,在jīng准的计算下落入魔池之中,场面血腥,又有种在片刀削面的荒诞。
到最后一部分残肢落入魔池之中,塔砂才落到了地上,开始急促地喘息。
肢解大恶魔不是砍瓜切菜。
坚硬至极的躯体本身便是最好的铠甲,专jīngròu搏的怒魔一路进化为恶魔领主,那ròu体足以与巨龙媲美。若非借助撒罗神术破防,若非收祝福的银刀接连不断,而对上的又是怒魔的分身,这场硬仗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分钟内结束,即使已经机关算尽。
事实上,这一仗还没有结束。
魔池中的魔力液滴包围了怒魔的血ròu,怒魔分身居然还未死去,如同被切成几段的蚯蚓。黑色的血液在湛蓝的魔池中扩散,仿佛墨水污染了晶莹的湖泊。那些尸块挣扎不休,怒魔的头颅双眼怒睁,血ròu翻腾着企图汇集到一处。咕噜噜的气泡声越来越大,清澈见底的魔池一片混沌,每一个碎块即将合体的刹那,总有làng头将之重新击碎。
液态的魔力正在翻滚,没有大风却làng花翻腾,没有热度却汹涌沸腾。魔池中的一切都属于地下城的一部分,地下城的意志在魔池中沸腾。每一个液滴都是一个战斗单位,它们渗入恶魔之躯,分割开每一滴血、每一块ròu,渗透进每一条肌理、每一根骨头。地下城核心红光大盛,照耀着魔池之内非人之物与非人之物的厮杀斗争。
怒魔赛门正在咆哮。
它的面孔被分割成了两半,它的咽喉撕裂成无数碎片,那嘶吼来自灵魂。当怒魔的身躯动弹不得,它的灵魂狂bào不已,无时不刻地冲击着地下城核心,从开始接触到现在,从未止息。
这是骄阳之杖发动后一分钟,是怒魔领主的分身碰触地下城核心后一分钟,距离整个地下城易主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唯有以核心为饵,才能让大恶魔被困在半道,动弹不得,同时这也将地下城的命门送到了赛门手中。地下城核心一点不假,毫无防御,如果撒罗教宗塞缪尔与塔砂的合击无法在地下城易主之前解决掉恶魔领主的分身,事qíng就会变得相当麻烦。
不入虎xué,焉得虎子。他们终究胜利了。
沸腾的魔池正一点点变得平静下来,怒魔最后的反扑被成功镇压,肢体仿佛离水太久的鲨鱼,渐渐失去了生机。池水中的杂质沉淀分离,每一次翻腾池水便清晰一点,好像有ròu眼难见的食人鱼正在分食着其中的杂物:就像龙翼之躯肢解恶魔,地下城的胃正在分解着其中的尸块。
可惜这东西一点也称不上美味,每一丝力量中都满是深渊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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