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影子不是半透明的,但显然脚不沾地,并不掩饰自己没有实体这件事。他穿着一套古朴的、十分法师的传统白袍,连着兜帽,拄着法杖,白胡子打着蝴蝶结,好似从哪个讲述古老故事的奇幻片场中走出来,与他所在的法师塔有着不知多少年的年代断层。这位法师的笑容很亲切,不过他有一对下垂的白眉毛,笑起来也有点奇怪的忧郁。
布鲁诺要是老上五十岁,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预言系的一位大师说你今天要来,比我想得还早一点。”他乐呵呵地说,“我是利安德尔——这身打扮是不是有点过时?不要在意,我毕竟是个死了很多年的老头子了。”
“您好。”塔砂停顿了一下,脑子飞快地转动,“预言系的那位大师还预言了什么?”
“你停留的时间,你想知道的答案,等等等等。”仿佛猜到塔砂在想什么似的,利安德尔说,“你不必重复说明一次埃瑞安的状况,我们虽然在外面,但我们并非对埃瑞安的qíng况一无所知。”
“我们”?“并非一无所知”?这两句话的信息量已经非常巨大,带给塔砂的惊诧不比发现有人在等她时少。她有许多问题,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于是她闭上了嘴巴,等着面前看上去知道许多的法师给他答案。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我真想给你泡一杯茶,然后我们能从一切的开头慢慢说起。那样会比较好接受,可惜时间实在不够,没法循序渐进。”白袍法师摇了摇头,“让我们长话短说吧。”
利安德尔抬起头,褐色的眼睛盯着塔砂,说:“一切故事的开始是—— 当你坐的那艘船即将沉没,你会选择留在那里试着将它拉起来,还是弃船逃生,去找另一艘船?”
大法师说得没错,这真是太不循序渐进了。
塔砂以为自己会听到天界的离开、星界的“失踪”或深渊的yīn谋,没想到最大的那个谜底就这么扑面而来。
天地与其中的一切构成一个位面,一个位面或几个紧邻的位面成为一个世界,世界之外是广袤的星界。无数世界由无数线条在其中串联,这部分的知识法师们也无法完全说清,暂且将之视作一棵世界树吧。星界范围内的一切都无比广阔博大,但如同每个寿命悠长的星球也会死去,那些对普通生灵来说长寿如永生的世界,也并非长盛不衰。
但是,世界的死期不是定死的。
每一个周期,世界树的一条枝杈就会面临一次“枯荣”,不过枯萎并非必然,就像枯萎后的复兴也并非定数。劫数降临的时间或许只能jiāo给命运,但“枯荣”的结果,却掌握在该世界生物的手中。如果这个世界的生灵发展出了高度文明,在齐心协力之下,他们可能度过劫难,避免毁灭,像抱团的企鹅度过一个特别难熬的严冬。
听起来很慷慨,是不是?
可惜,每个世界的生灵如此繁多,走向与度过劫数的时间又如此漫长。
连主物质位面生物联合的最高成就埃瑞安宣言,也在数百年后分崩离析,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那么,当一个“世界”还包含了深渊与天界这样的死敌的时候呢?
最早发现这点的不知是深渊恶魔还是天界神明,他们发现了世界衰落的势头,并且决心做出反应——主物质位面的绝大多数生物寿命短暂(以恶魔领主与神明的标准来看),朝生暮死的人间生灵活不到那一天,寿命悠长的两界住民则可以。在得到世界枯荣秘密的那天,双方都果断地排除了合作选项。
谁能指望水与火和平相处、同心协力?
剩下的选项,便十分明确了。
你无法与你的敌人一起保护快要沉没的大船,那便只有弃船逃生。舍弃整条船完全是资源上的làng费,天界与深渊的高层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决定:先瓜分主物质位面,带上用得到的资源、能量,让相对独立的天界/深渊位面脱离,逃生到附近的世界去。
就像塔砂看到过的景象一样,人间才是正中间的那颗果子,它享有更多资源、更稳定的环境与更宽松的规则,故而被三界称作“主物质位面”。但也因为这个,主物质位面也是劫难针对的对象,唯有它与那根“枝杈”同生共死,无法逃脱。
接下来,就是塔砂知道的事qíng了。
天界与深渊虽然暂时有了共同目的,但他们图谋着同一个人间,难免产生冲突。主物质位面的生物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倒意外在这斗争中渔翁得利,在埃瑞安宣言的联合下一举走上棋桌,驱逐了天界和深渊。三方混战之下,深渊看似最早退场,天界却吃亏最多,被最彻底地驱逐。意识到无法从主物质位面获得好处之后,天界生物当机立断,离开了这艘缓缓沉没的船。
“天界就这样成功逃脱了吗?”塔砂问。
“没有人知道。”利安德尔摇了摇头,“脱离‘世界树’的位面在星界漂泊,也要遭遇很大的风险。只是天界生物们认为,脱离埃瑞安,会比留在那里有更多生机罢了。”
天界离开了,人间住民误以为自己利用了恶魔驱逐天界,却反被利用,导致了主物质位面的污染。深渊恶魔们打算借此吞噬主物质位面,但jīng灵和大德鲁伊果决地分割了埃瑞安,前往星界净化。净化没有成功,他们的牺牲也没有白费,深渊的如意算盘被打破,一来一回之间,残存的两个位面又打成了平局。
第124章(结尾小修)
天地之战结束,天界断尾逃生,埃瑞安的三界失去一角,深渊与人间暂时平局。深渊暂且被隔离在外,得不到主物质位面,但也没被完全驱逐。新的平衡正在生成,只是这平衡无比脆弱。
恶魔们不会对这样的结果满意。
如果没有其他选择,深渊也只好做出一样的选择,像天界生物一样切断没面,坠入星界。但一方面,深渊恶魔本身就比天界生物混乱太多,没有能做出统一决断的领导者;另一方面,恶魔领主们知道自己还有着再度侵入主物质位面的能力,它们很难轻易放弃。
天界的选择就像在风bào到来前放下小小的救生船,可能远离风bào,也可能在别的危机中覆灭。离开是必然,但如果离开前能把大船拆掉,哪怕只是从上面咬下一些木头与食物,生存几率也会大大提升。
这就是为什么深渊还在。
这就是为什么,战后有着比天界更多好牌的深渊,为何如今进退维谷,被困在了那里。
大德鲁伊与jīng灵牵引被污染的位面时,星界短暂地在整个主物质位面生灵的眼前露面,而后通往星界的通道暂时关闭,凶猛的空间乱流在主物质位面外部汹涌不断,暂时没人能出去。空间类法术都受到了影响,主物质位面的人们只当这次“远行”的失败带来了一些副作用,通往星界的港口被暂时封锁。他们觉得这种乱流是暂时xing的,虽然少见,但也正常,星界本来就是个变幻莫测的区域。
乱流持续了很多很多年,冒险进入星界的qiáng者们全都断了联系,他们的一去不复返一次次昭示了星界的危险,久而久之,尝试的人越来越少。再然后,本该有通行星界之能的传奇职业者们,发现自己无法再离开埃瑞安了,不过那时候传奇法师的衰亡已经开始,这被认为是魔法环境衰落的诸多后果之一。
——被困在埃瑞安的qiáng者们,完完全全弄错了。
魔力环境衰落与传奇无法进入星界这两件事之间,的确有一定联系,却并非他们以为的因果关系。倘若主物质位面依旧与深渊连通,如果还有法师能从召唤来的恶魔身上发现一些端倪,施法者还能在完全衰落前发现问题吧。这时期的深渊恶魔虽然还能进入星界,但它们已经没办法效仿天界。
可以将深渊与天界比作两艘飞船,想脱离埃瑞安这个“地面”需要消耗能源。深渊飞船有着比天界飞船更多的燃料,但在祂准备起航时,引力变qiáng了。
“因为埃瑞安的劫难开始了吗?”塔砂问。
“不。”利安德尔大法师说,“拦住他们的不是劫难,而是埃瑞安本身。”
深渊有深渊意志,自然有自然意志,埃瑞安这个世界,也有着祂的“意志”。
世界意志包含了整个世界,从天界到深渊,从qiáng大的长生种到朝生暮死的蜉蝣,从鲜活的生命到没有灵魂的环境……一切都在世界意志之中,祂的范围太过广播,因此反而存在感稀薄,不像深渊意志一样容易感知。
就像各种各样的颜色加在一起只会得到一片混沌,就像无数个声音合在一道只能听见嘈杂的噪音,汇合了整个世界、无数不同存在不同意志的世界意志像空气一样透明,几乎难以感觉到祂的存在。大部分时候,对于绝大多数生灵来说,世界意志的确也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祂是大部分时候都埋头睡觉的老船长,平时十分好相处,相当懒惰,反应迟缓,唯有涉及大船的生死存亡之际,祂才会走上甲板。
埃瑞安的意志想要继续存在。
祂没有喜怒哀乐,没有qíng绪与思维,祂甚至没有灵魂、没有自主意识,但祂比谁都清楚劫难的到来与破解之法。祂没法给全世界的生灵下命令让他们同心协力,但祂能发现哪些事qíng会让qíng况变得更坏,并且做出反应。世界的反应慢上一拍,却不会不来。
天界脱离了埃瑞安,主物质位面的一批生灵将四分之一个主物质位面牵引到星界——世界意志可不会管是非对错,不管三界之间的恩怨qíng仇,对祂来说,以上两件事只代表了一个结果:世界力量的削弱。
世界意志要想继续存在,那祂就不会允许自己被继续削弱。
船长关闭了能放下救生艇的通道,城主锁上了逃离城市的大门。世界意志存在感稀薄又在某些时候qiáng大得可怕,这个世界中的所有生灵,都没办法无视世界的封锁线。你要如何对抗一场天灾?
这封锁越来越严苛。
开始只是前往星界的生灵无法回去,后来人们无法进入星界,乃至开始遗忘星界;开始只是整个深渊不能像天界一样轻易逃脱,后来连有着空间天赋的恶魔领主也很难离开。埃瑞安如同即将溺毙之人,越衰弱越不肯松手放人,世界的求生本能运作之下,逃生之路被一条条关闭。
巨龙中出现了预言,它们赶上了末班车,举族迁徙。或许因为它们受造物主宠爱、qiáng大到被称为“神话生物”,也有可能那个“巨龙始祖来自异界”的起源传说所说不错,巨龙之王得以打开星界的通道,带着全族安然离开。这辆末班车后,举族迁徙完全变成了痴心妄想,最优秀的传奇职业者也失去了打开星界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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