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砂与维克多根本不需要开口,根本不需要眼神jiāo汇或什么暗号,契约与重塑身体时的紧密联系让他们心念相通。有着三头六臂的敌人并不可怕,他们在同一时间有着对方的眼睛,有着对方的耳朵。他们有两具躯体、两套感官、两颗大脑,同时又浑然一体。
两个角度看到的波纹在他们脑中汇聚,勾画出隐形敌人的立体图像。战术的商讨在一秒钟内就能够完成,jīng神的jiāo流无比快速,无比隐秘。长刀与拳头一正一反,jīng准地击中了同一个位置,在那山一样高的骸骨之躯中,有一个地方相当狭窄,如同沙漏的腰身。
连接头颅与身躯的那一截颈骨。
长刀砍上了无色的骨骼,拳头重击上咽喉,正反两股相同力道冲撞的刹那,收割者安蒙一时间动弹不得,隐形骨骼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薄雾,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得手了。
但是……
被击中的颈骨,只出现了小小的裂纹。
看上去只是骷髅的不死系恶魔也会死,只要存在于颅骨中的魂火被熄灭,或者离开身体。但是显然,敌人们都知道这个弱点,收割者安蒙本身更知道。它最最弱的颈骨,被保护得最好。
塔砂与维克多一击即走,他们在攻击落实的那一刻便开始准备退路,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维克多翻身一跃而下,塔砂振翅一飞冲天,堪堪躲过两只能将他们一刀两断的骨镰。
在他们躲开的时候,他们造成的小小裂fèng,已经愈合了。
“这就是你们的底气?这就是你们深入深渊的仰仗?”收割者安蒙轰隆隆地说,“就凭——你们?”
它的攻击密密麻麻,大开大合。在确信对方根本破除不了防御的时刻,它放弃了回防,开始一味攻击。维克多和塔砂身上开始出现伤口,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
真吵。塔砂想。
“因为体积大啊。”维克多在链接中回答。
“为什么深渊的造物都这么大?”塔砂叹气道。他们围绕着收割者安蒙攻击的样子,简直像两只雀鸟进攻棕熊。
“因为‘地大物博’嘛。”维克多又一次滥用成语,“地方这么大,不长白不长,大家就随便长长。”
“我开始讨厌这种一刀切不完的ròu了。”塔砂说。
“ròu?太抬举它了吧,只是骨头而已,二两ròu都刮不下来,只能炖汤喝。”维克多笑道,“不过骨头就是骨头,再怎么巨大,有砧板和刀就够了。”
“是啊。”塔砂也笑了,“麻烦你当一下砧板。”
“收到!”维克多说。
他迎了上去。
维克多不会飞,但他能弹跳得非常高,而收割者的骨架上有太多落脚点。他踏着突出的骨刺,躲闪着落下的骨镰,像一只冒着冰雹攀登峭壁的山羊。最jīng湛的技艺也躲不开所有骨镰,一刀命中后背,瞬间击碎了层层防护法术,伤口深可见骨。等他快要到达终点,另一把骨镰当头劈下,避无可避。
他伸出左手,接住了刀。
用谎言之蛇的真身来对抗的话,还有可能只是流血,但这只是重塑了才几年的身躯。骨镰与ròu掌jiāo接,轻而易举地下陷,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半截手臂落地。
但骨镰也被偏移到了一边,它成为了维克多最后的支点,以此借力,他跃向安蒙的脑袋,那颗因为攻击和轻视而空门大开的头颅。
维克多挥拳。
空气中出现了小小的音爆声,最后那一小段距离,收割者对这一下直拳无能为力。它的白骨脑壳被击中,向相反方向倒去,细小的裂纹以维克多的拳头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像一张小小的蜘蛛网。
可惜也仅限于此。
收割者安蒙躲闪不了,本来也不打算躲闪,它方才已经确定了维克多的全力攻击根本破除不了它的防御,就像另一个人平淡无奇的破魔长刀。它在长刀上闻到熟悉而讨厌的气味,撒罗的祝福,但这么一点儿祝福之力对于一个山一样大的恶魔领主来说有什么用处?一粒米那么大的杀虫药,杀不掉大如房屋的蟑螂。
它不担心,它不怕短暂的失利。于是当安蒙在维克多的攻击下向塔砂的方向倒去,它没有急于脱身。
这很可能是苍白的安蒙这辈子做出的最坏决定。
长刀的刀尖对准了安蒙的脑袋,如果巨大的收割者没有隐形,这场景看起来大概会很像用牙签去顶倒下的树,纯粹是螳臂当车。三米,两米,一米,眼看恶魔领主的厚脑壳就要将长刀折断,塔砂握刀的手动了。
长刀出鞘。
是的,这把锐利的长刀,又一次‘出鞘’了。
一米开外的长刀,刀背上有反刃,刀面上有血槽与奇特的花纹——塔砂的每一把刀看上去都是这等模样,每一把刀都不太一样。这些年来地下城的居民们为塔砂打造了各种类型的长刀,工匠让刀尖更加锋利耐用,女巫为刀刃附毒,黑袍法师为长刀赋予各种诅咒,牧师在刀身书写破魔的符文……魔导技师们则别出心裁,制造了可能不该称作冷兵器的刀。
就像狮鹫兵团的长盾与龙骑兵们的长枪一样。
作为刀,塔砂的这把长刀可以用,正如没子弹的枪也能拼刺刀。然而这把长刀最重要的作用既不是砍杀也不是破魔,秘银与撒罗圣子的祝福聊胜于无,主要用于掩饰刀上的魔力波动。塔砂握着的长长刀柄内,密密麻麻的符文包裹着薄薄的夹层,夹层内全都是固化的魔石。出于坚固考虑,魔石储备量不多,无法支撑长期战斗。
不过只是一击的话,绝对绰绰有余。
长刀出鞘,刀尖蓦然变长。半透明的荧光衔接着刀尖,长达几米的光束冲出了一米多长的刀锋。与龙骑兵们的长枪不同,这光束显得薄了许多,但薄薄光束中凝结的温度,半点都不比那些长枪弱。
不如说,这把为了执政官特别打造的兵器,要比龙骑兵的长枪凶残许多。
急速弹出的光刃,刺进了收割者安蒙的脑壳。
没有裂fèng,没有巨响,那真是个完美的小dòng,像在jī蛋上完美地钻孔。苍白的安蒙企图躲闪,可是维克多的拳头击中它,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击打虽然无法打破安蒙的脑袋,却足够让它无法逃离。正如同刚才塔砂与维克多说的那样,塔砂动刀,维克多暂且充当砧板。
再大的骨头也是骨头。
收割者的骨镰挥舞起来,显然不管不顾,哪怕会攻击到自己也要拍死两只雀鸟。可惜大恶魔长得如此大,在它的手与脑袋之间,有着近百米的距离。苍白的安蒙速度不慢,放在平时,近百米算不上多长的距离。但在塔砂距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的现在,百米就会天堑。
塔砂只需要把刀刃下压就够了。
长刀没柄而入,完全消失在了那个切开的孔dòng当中。塔砂松开手,任由那带着高热与魔力的长刀穿透脑壳,进入中空的内腔,而后她向上爬升。他们在同时迅速撤离,塔砂起飞,维克多下落,这次不是为了躲避收割者安蒙的攻击,而是……
轰隆!
要让坚固的、能与大恶魔jiāo战的长刀同时携带光刃效果,实在不太容易。坚固与稳定xing,刀刃的力量与能持续的续航能力,彼此不能兼容,必须有所取舍。在塔砂的要求下,这把长刀qiáng大但不稳定,坚固又一次xing。
既然不能长期使用,不如让它在时效之前造成最大的伤害吧。
光刃弹出后一秒,那带来高热的魔力与符文开始剧烈地碰撞,失去全部稳定xing,变成一场剧烈的爆炸。
山一样大的骨架显现出踪迹,苍白的颜色在骨骼中乱跑,仿佛受伤的章鱼开始控制不住地变色。这具骷髅的三个方向都有半张脸,像很多具骨架被拼接在一起,又像地球传说里多面多手的凶神。那颗脑袋刚刚显形,便像一只被子弹击中一角的苹果,伴随着爆炸的声音,骨渣乱飞,魂火亦然。
快要砍到维克多的骨镰,在半途上垂了下去。
苍白的安蒙轰然落地,它不再动弹了。
塔砂落到地上的时候,维克多正在骨头渣子里找他断掉的左手,这工程十分浩大,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塔砂落到他身边,他看着山一样的骨头堆,唉声叹气。
“算了,我们走吧。”维克多挥了挥手,“路上会长出来的。”
那只刚才还鲜血喷涌的断肢居然已经愈合了,塔砂看了看它,满脑子都是断尾求生的壁虎。
“……喂。”维克多说。
“这样就解决了吗?”塔砂顾左右而言他。
“收割者是不死系恶魔,要完全弄死比较麻烦,这样剥夺行动力几个月到几年,对我们来说已经够了。”维克多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时间。”
的确。
魅魔特里安利雅被驱逐的同时,塔砂确定了一件好事与一件坏事。好消息是,每两个恶魔领主之间都有固定的最小时间间隔,魅魔领主特里安利雅的遣返让主物质位面得到了相对安全的一段时间。坏消息是,塔砂发现,主物质位面与深渊之间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他们在到达深渊的第五分钟在深渊遇见第一个恶魔领主,又五分钟后他们为另一边的战况停止——主物质位面与魅魔之间的辛苦jiāo锋,远远不止十分钟。
那一边的时间流速比较快,可又不一定。塔砂的灵魂一部分与这具躯体一起来到了深渊,一部分还留在地下城,她能感觉到两边的时间流速时快时慢,两者之间没有恒定的换算比例。深渊的时间流速一直比较缓慢吗?然而来自深渊的怒魔赛门,它也说天地之战发生在距今四百多年前。
似乎是从深渊通道开启以来,两边的时间才变得不对劲。这种时间差对灵魂分隔两地的塔砂造成了很糟糕的影响,两部分灵魂似乎也产生了时间差,停留得越久,两边的裂痕越大。
必须抓紧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冷笑话:
断手腕的维克多:姑姑!
塔砂:不行,断胳膊才能叫姑姑。
维克多:啧。
第142章
地面微微震动。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谁也没反应过来。深渊的地面总是时不时震动,地震、塌陷乃至火山喷发都不罕见。直到魔力波动变得再也无法忽视,直到每一根碎骨都震动着从地面上立起,塔砂与维克多才发现了正在发生的事qíng。
这里是深渊,死在主物质位面的恶魔会回归出生地,但在深渊死去的那些却会留下尸体——何况收割者安蒙并不算死去。那颗巨大的脑袋已经炸开,其中的魂火散去,起码几个月无法重新汇聚。它应当沉睡,沉睡足够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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