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所有不能回家的士兵应邀而来。
巨大的篝火染红了半边天空,架起烤ròu在烤架上滴油,切开的水果与可以生吃的蔬菜放在盘子中,随便拿别客气。美酒装满了酒杯,四分之一jīng灵酿造的甜酒孩子都能入口,而另一种白酒则能放倒老练的战士。亚马逊人的歌声飘向天边,他们没有使用乐器的传统,而刚好有士兵带上了口琴。
士兵们惊讶地发现几个打起架来相当凶残的母老虎有着甜美的歌喉,亚马逊人发现一些不起眼的士兵会chuī复杂的曲子,会跳jīng彩的踢踏舞。后来他们开始轮流表演,当人们合唱起关于战斗和家乡的古老歌谣,无法回去的士兵与失去亲人的亚马逊人偷偷哭泣。
“来吧!”亚马逊女王霍然站了起来,拿起一支火把,“我们去找金铃铛!”
就像亚马逊人在新年夜寻找鹿群祈福的传统一样,埃瑞安的人们会在新年夜结伴拿着火把出行,去附近的森林找“金铃铛”。这种酷似金色铃铛的果实在初冬生长,隐藏在白雪和枯枝当中,人们说找到它代表着极大的幸运。但是,森林还未长回来,能去找什么呢?
尽管如此,上尉还是笑着点头了。士兵与亚马逊人都站了起来,拿上火把,郊游般迈开脚步,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神秘的笑容。他们穿过黑漆漆的旷野,走过对方在一旁的碎石和枯枝,最后终于来到了森林外还有树木的地方。
“看!”有人惊叫起来。
树木间有金色的闪光。
一阵大风chuī了起来,枝叶在风中发出清脆的鸣响。不对,响起来的不是树枝,而是树枝之间金色的铃铛。几天之前,匠矮人打造了这些金铃,今天凌晨,亚马逊人把它们挂在树上。
“看起来你们都很幸运。”亚马逊女王笑道。
士兵中爆发了大叫和口哨声,上尉愣怔了一下,大笑起来。
就在差不多的时候,一阵蹄声向他们靠近,有一群鹿跑向了这里。哎呀,靠近一些便能看出破绽了,那些“鹿”的角被缰绳固定在脑门上,个头大小不对,仔细看还能在屁股上瞧见战马的记号。这群“鹿”训练有素地向他们走来,停了一停,又迈着小碎步跑走了。亚马逊人反应过来,欢呼和笑声在人群中响起。
“瞧,你们也很幸运。”上尉说。
塔砂在红桉县的钟楼顶上俯视着新年夜的县城。
这座钟楼借着重修的幌子被替换成了地下城的瞭望塔,有了这座瞭望塔,塔砂能将整个县城置于自己眼下。她在风雪中抓着钟楼外墙爬到顶上,坐到边缘上。维克多问:“你来这里gān嘛?”
地下城能借着钟楼的存在俯瞰全局,没必要用láng首的身体爬上来看风景。塔砂并非来登高望远,不如说训练的成分还大一点。这几个月来她的训练一直没停下,箭术依旧平平,身手却有了极大长进,至少能从钟楼外围一口气爬到顶上了。
“你想家吗?”塔砂问。
“深渊那破地方有什么好想的。”维克多没好气地说,“你想家了?哈,一个想家的地下城,你都没见过深渊。”
塔砂的家当然不是深渊,而是另一个世界。节日的气氛让她稍微有些感慨,但只是一点感触,并没有多沉重的乡愁。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有无尽可能。在她野心勃勃的蓝图当中,没有伤chūn悲秋的位置。
身后传来风声,塔砂并不回头,只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到这儿来。”
戴着兜帽的shòu耳少女在塔砂身边坐下,她的表qíng相当纠结,不用窃听塔砂也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我不想下去了。”玛丽昂终于憋出话来,“我讨厌他们看我。”
塔砂要求匠矮人和亚马逊人定期去人类城镇jiāo易,也要求玛丽昂去。她服从了,只是每一次都非常焦躁。在这个新年夜,塔砂建议玛丽昂别闷在地下城里——对这个听话的少女来说,建议和命令的效果一样。
“为什么呢?”塔砂问,“玛丽昂这么可爱。”
玛丽昂脸颊上浮出两团红晕,皮肤看上去又深了一个色号。她摸了摸鼻子,恨恨地说:“才不要他们看,他们没安好心!”
混血shòu人比jīng灵常见得多,qíng况更糟,因为人们已经习惯把这些长着shòu耳或尾巴的异族蔑称为半shòu,把他们当做奴隶看待。一双shòu耳经常会招致恶意的目光,玛丽昂一直讨厌人类盯着她的耳朵看,单纯的注视也会让她神经过敏。
“你想回地下吗?”塔砂问。
玛丽昂点点头。
“可是,明明是别人粗鲁无礼,凭什么反而是要你躲起来?”塔砂又说。
玛丽昂圆睁着眼睛,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吗?不,我觉得玛丽昂非常美丽。”塔砂说着,摘掉玛丽昂的兜帽,“你也是这片大陆的子女,láng的后裔,你父母的孩子,你配挺胸抬头在在任何地方,没有什么必须隐藏。如果他们看你,那便让他们看,就如你看着他们;如果他们无礼,那便让他们学会礼貌,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我会给予你‘公正’。”
玛丽昂在微微发抖,尽管她说不出自己在激动什么。
“玛丽昂,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让你走进人类的城镇?”塔砂又说。
láng人少女勉qiáng动起脑子,说:“您……想让他们习惯我的存在?”
“我不是在展示你。”塔砂笑起来,“这是一场演练,一场注定要放到更广阔地域的演练。玛丽昂,看看下面。”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食物的香味和欢声笑语飘散在大街小巷。撒罗的牧师依旧打扮得像只盛装白兔——那顶帽子已经戴对了,然而那个绰号已经拿不下来了——他的禁食劝解引起一片嘘声,但至少没人上去抓他,只有吃糖的孩子跟他较劲。远方森林中有篝火和火把的光亮,塔砂与玛丽昂共享视野,她们看见亚马逊人与士兵齐声歌唱。当钟楼敲响十二点的钟声,所有人互相祝福。有个喝醉的士兵抱着树大喊“新年快乐”,被抱着的橡树刚巧结束了漫长的沉睡,它睁开一只眼睛,说:“也祝你新年快乐。”
“哇哦,我好像真的喝醉了。”士兵嘀咕着,呵呵傻笑,“新年好哇木头!”
那是一副……无法归纳的热闹场景。
玛丽昂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仍然一窍不通。她转回头,对上白骨眼窝中闪烁的火。
“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发生在埃瑞安的每个角落。”她的主人这样说,“终有一天,玛丽昂,你能在埃瑞安的每座城市中昂首阔步,不用畏惧任何人的目光。”
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láng人少女想象不出来,她没办法看那么远,但是没关系。
没关系,玛丽昂想,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
这位大人所能看到的未来,一定、一定是个极其美丽的新世界。
第42章
在这一天夜晚,最北边的瞭望塔发现了一场骚乱。
降雪已经停下了,银白色的积雪让夜晚明亮得像凌晨。在月亮爬上中天之前,一声巨响打破了北方哨卡附近的寂静,紧接着一连串巨响纷沓而至。雪堆与路障被气流打碎再卷起,如同巨làng在礁石上拍碎,白色粉末涌出数十米的距离。叫喊声被掩盖在一连串的轰隆破碎声中,在扬起的雪片还未落下的时候,高头大马冲出了雪幕。
两匹,三匹……足足六匹马两两并行,疾驰如风,水勒缰连着身后巨大的马车。它从雪片和路障碎片中徒然冲出,仿佛从天而降,让人想到童话故事里在半空中变形完毕的南瓜马车。若非马夫正拼命挥动着皮鞭,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的人也一脸紧张,这个充满混搭风的场景说不定会显得有点滑稽。
哨卡爆炸了,那种轰鸣和爆裂只能让人想到爆炸,要不然就是奇幻世界里与爆炸相似的魔法。高高竖起的路障被夷为平地,前方的壕沟被路障填上,有计划地架起一座临时桥梁,能容多轮马车飞快地驶过。木板在马车的后轮经过时垮塌,马儿在嘶鸣中狂奔,将下陷的车子拖了上来。上述场景惊险得好似一部有爆炸有追击的大片,可其中的主角,那辆马车,却极具童话的气息。
它大得像一间小屋,有很多个弯曲向上的角——不是能威吓人的尖刺,而是那种圆润弧度、仿佛奶油尖的装饰。整个马车被涂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红白相间,huáng绿装点,让人想到糙莓牛奶糖,最瞎的色盲都不会用这种涂色当战略伪装。马车四角甚至悬挂着铃铛,随着车子的晃动叮叮当当作响。这浮夸的马车在白雪中行驶,像黑夜里的信号灯一样闪亮。
理所当然地,追兵黏了上来。
马车冲出后不久,一片混乱的哨卡就反应了过来,开始有骑兵冲出关卡,战马飞跃过前方的壕沟。六匹健壮的马和几只巨大的轮子让马车速度很快,但它的速度终究不能和骑兵相比。时间差拉开的距离被慢慢缩短,而塔砂调动的军队来得还没那么快。正当她考虑是否要自己出马时,马车周围的骑手主动慢了下来。
六匹马拉动的马车并非唯一从缺口中冲出来的成员,除了马车本体外,周围还围绕着零星骑手,只是和马车相比不太显眼罢了。此时,一个骑手率先掉了头,向追来的敌人迎了上去。
跟的最紧的那个骑兵,忽然从马上掉了下来。
哨卡附近有很长一段隔离带,糙木全被烧掉,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布置瞭望塔,最北边的瞭望塔距离事发现场也有颇远的距离。塔砂远远望去,一时没发现骑手用了什么武器。等在周围待机的幽灵姗姗来迟,她才发现骑手使用的不是什么远程武器,而是绳子。
确切的说,是套索。
那个骑手扣着一顶灰扑扑的宽檐帽,身上的服装却相当鲜亮显眼,与马车的风格如出一辙。他手中握着一根绳子,绳子一端被拴在马鞍头,他大腿前面一点的位置上;另一端则系成一个环。绳索在他手中旋转,在半空中转出一个规则的圆形。骑手夹着马腹,压低身体,靠近下一个追兵,猛然扔出套索。
圆环迅速套中了追兵,就像那种套奖品的地摊游戏。它大得足够圈住追兵的腰,又是个活套,在抓住对方时骤然缩紧,一下子将骑兵从马上拉了下来,在地上拖了好一段路。“道格拉斯两分。”骑手说,chuī了个口哨,手上一抖,那套索便从追兵身上滑了下来。他收回套索,手上摆弄一下,又将绳索一端的圆环恢复成了刚才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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