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砂无所谓角斗士对她是否感恩,只在乎他们对她是否有用。她既不想让他们的一腔热血白白làng费,也不想要一群高喊着圣战玩玉碎的恐怖分子。
接纳角斗士的过程并不容易,这些战士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问题,像得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退役老兵。最开始安排来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全都是之前买来的shòu人奴隶,等到统一培训那天,他们发现前来给他们上课的人是人类,许多人都变得相当不配合。
第一天就发生了不少冲突,救火队员杰奎琳用歌声放倒了几个反应过度者,兼任教师和安保队长的亚马逊人朵拉用箭将好几个人的衣襟订在了教室后面(“下一次我会she胳膊,再下一次是脖子,说到做到。”)。一个落单的老师遭遇了袭击,他手无寸铁且手无缚jī之力,在这次袭击中折断了胳膊,若非巡逻队及时发现,事qíng本可能变得更坏。
这被视作一桩糟糕的恶xing事件,作案人被公开审判定罪。他会在医院接受心理治疗,并在此后作为无偿劳工,qiáng制服刑三年。
这事在前角斗士当中激起了不小的骚动,以扎克利为首的激进派愤愤不平,玛丽昂和泰伦斯费了不少力气才没让他们做出什么蠢事。不少风言风语和赦免要求在人群中流传,塔砂对此毫不动摇。她会为可塑之才提供尽可能的帮助,至于冥顽不灵的破坏者,就乖乖在工厂里劳改着吧,别出去害人害己为好。她冷眼旁观,直到玛丽昂冲进了受害者的病房。
“你到底在想什么?”玛丽昂bào躁地说,病房的门被她撞得嘎吱响。
病房中的人依然打着夹板,用那只完好的手笨拙地写着什么。看到玛丽昂进来,他停了停,说:“早上好。”
“早上好?”玛丽昂大步走到病chuáng边,看上去很想把病人抓起来,“是你故意挑衅他的,对不对?”
“我不接受这种不实指控。”病chuáng上的人,撒罗圣子塞缪尔皱起了眉头。
玛丽昂夺过塞缪尔手上的本子,扔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她眼中盛着冰冷的怒气,质问道:“你明明把shòu人当成害虫,为什么要报名去当什么老师?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qíng了。”塞缪尔不太自在地说。
“所以呢?你想说你在这两年里洗心革面了?”玛丽昂冷笑一声,“你还穿着那身披挂去上课,还在跟人说什么光明和正义,谁会相信你一下子对我们充满了善意?”
“你离开了这么长时间,有很多事改变了。”塞缪尔说,“我试着……”
“牧师大人试着对我们也施舍怜悯吗?”玛丽昂讥讽道。
塞缪尔的脸上染上了怒色,他张了张嘴,又深吸一口气,让语调平稳下来。“我很抱歉。”他硬邦邦地说,“我也在……在反思,在想一些东西。”
玛丽昂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从未想过会听到道歉。
“你看到那些先来的shòu人了。”塞缪尔说,“在他们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去帮过忙。”
他在说那些先一步被买下来的奴仆和娼jì,那些现在担任工作人员的混血shòu人。
开始只是人手不够,东南角总是很缺医生。地下城的来客询问他是否愿意帮忙,塞缪尔到了地方才知道要治疗的并非人类。他看见曾经远远见过的人,近距离看上去,他们的眼神更加空dòng吓人。撒罗的圣子脸色难看地退出去,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的人类护工对他嘘寒问暖,在忙碌中抽空给他拿来温水和椅子。
他坐在那里,看着人们忙忙碌碌,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再后来塞缪尔忍不住上前给一个女人畸形的腿骨动了手术,对方看上去完全是个人,只是手背上长着几片鳞片而已。她安静,温顺,无害,要如何看出她不是个生了病的人呢?
牧师停留在病房中,承受着来自两边的煎熬。那些人身上和心中的创伤毫无疑问与光明、正义背道而驰,坐视他们受苦不合教义,可同时他们又不是人类——无论有多像。这矛盾让塞缪尔饱受折磨,只能在午夜低声唱起祷词,向撒罗神发问。几双眼睛在歌声中打开,几个混血shòu人抬眼看他,那眼神让他想起受苦的士兵。
在此前战斗之后产生的种种问题,再一次在塞缪尔心中浮现。
人是否需要撒罗神?神究竟是什么?在神明离去之后,在埃瑞安的土地上,撒罗教究竟有什么意义?神真的无差别地爱着所有人又憎恨着人以外的所有生灵吗?那些教义之中,有哪些是撒罗的本意,又有哪些是漫长时光中的以讹传讹?
于是……
“你在shòu人当中传教?”玛丽昂惊异地说。
“我没有传教,只是讲述一些故事,劝他们向好的方向看,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塞缪尔顿了顿,“好吧,或许在传教,我不知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láng女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试着驱散迷茫和yīn霾,无论是他们的,还是我的。”塞缪尔坦陈道,“我不知道,但或许在这尝试完成以后,我们都能明白。”
他看起来平静而坦然,倒是玛丽昂看上去更迷惑一点。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做了什么决定,面上的神qíng又变得不善起来。不等再度开口,她听到了门外的呼唤声。
“玛丽昂。”塔砂说。
她站在病房门口,对塞缪尔一点头,对着玛丽昂招了招手。玛丽昂向塔砂走来,脚步犹豫而沉重。láng女犹豫着是否要跟塔砂求qíng,又隐约感觉到她不会改变主意。
塔砂没给她继续挣扎的机会,只说:“来,我们去瑞贝湖看看。”
十六岁与十八岁的差异绝对算不上天差地别,塔砂依然能一眼认出玛丽昂的脸,依然能揽住玛丽昂的肩膀。但有些事变得不一样了,láng女比过去多了一分沉稳,野xing中却生出一分戾气,当那些激进派谈论着杀光人类,她虽然没有应和,却也没有反驳。
梅薇斯的擀面杖隐藏了她们的耳朵与翅膀,商人带来瑞贝湖的流行服饰,塔砂带着玛丽昂坐上马车,一路前往瑞贝湖。这辆华美的马车没在瑞贝湖入口停下,它一路前行,来到了城市腹地。
目的地是一座画廊。
玛丽昂跳下来,环顾四周又回头看塔砂,她憋了一路的话,眼看着就要憋不住了。塔砂笑着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门口“保持安静”的牌子。
玛丽昂在东南角学了通用语读写,她能认出警示牌边上那个硕大的招牌。“野xing呼唤”,招牌这样写着,那是这场画展的主题。玛丽昂看到身着华服的人慢悠悠走了进去,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塔砂却已经走进了门。
室内明亮而宽敞,镜子反she着灯光,让墙壁上的每一幅画都像放在阳光下。玛丽昂没去过这种地方,周围时不时有人类经过,房间散发着一种奢华的气息,两者都足够让她感到烦躁。但塔砂牵着她慢悠悠地走,她只好耐着xing子跟上塔砂的脚步,无处可看地将目光投放到画上。
头几幅画看起来莫名其妙,如果画像“好”的标准是画得像的话,它们无疑糟糕极了。玛丽昂看到大片的绿色,上面撒着奇怪的小点,要不是画框下面的小字,她还当是颜料到翻在了上面呢。第四幅画看上去意外不错,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片宁静的森林,树荫下一群鹿在小憩,光影十分优美,像真的一样。
下下张画让玛丽昂不由得驻足,满月挂在画面顶部,在天幕之下,láng群发足狂奔,头láng仰天长啸。这幅画上的东西并不jīng致,却有种惊人的动态感,仿佛能在yīn影中看到风的流动,听见风声与láng嚎。静止的画面上隐藏着狂放的力量,就好像某个月夜真的存在过这一幕,画家撞见了它,将它切割下来,放进画框。
“您也喜欢这幅画吗?”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过来,身上也带着那股讨人厌的气味——角斗场常见客人的气息。他嘴里在和玛丽昂说话,眼睛却看着塔砂,这举动让láng女感到更加不快。“是的。”她的主人仿佛对此浑然不觉,轻快地回答道。不一会儿,他们便聊了起来,话题转移到画展上。
“这是画家瓦尔克的作品,他是这场画展中提供了最多画作的一个。”小胡子卖弄地说,“本次画展足有十一个知名画家参展,据说主题源于不久前那场意外……我想两位应该听说过了。”
玛丽昂面无表qíng地抬起了头。
“‘火灾’。”小胡子伸手做了个打引号的动作,“大量的shòu人在这一不幸的意外中消失,这场画展就是为了表达画家对此事的遗憾和警惕,shòu人的逃脱可能会是一场灾难,就像眼前奔跑的豺láng……”
玛丽昂缓慢地动了动手指,尖锐的指甲在指尖泛着寒光。小胡子没能说完,不过,打断他的并非玛丽昂。
“放屁!”一个不修边幅的年轻人猛地冲了出来,“你这无知、不懂艺术、傲慢自大的蠢人!”
“你说什么?”小胡子皱眉道,“我鉴赏艺术品已有十年之久……”
“这十年都过到狗身上去了!我们描绘自由,奴隶主却看到威胁与损失。我们画出心声,庸俗的色鬼却在这里拿一窍不通的内容跟人搭讪!”年轻人气势汹汹地一指画作,连珠pào似的说道,“这场画展表达的才不是什么警惕和遗憾!野xing总在呼唤,自然之子应当生活于自然。要是有什么遗憾,也是遗憾这事发生得太晚——那把火早该把那狗屁地方毁掉!”
“你真粗俗。”小胡子脸上有点挂不住,抱起了胳膊,“难道你想说,shòu人逃跑还是好事吗?”
“好过被一些有着畸形爱好的人拿来取乐!”年轻人说。
小胡子嗤笑着摇头,转向塔砂,说:“听听这说法!”塔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他弄错了这讥笑针对的对象,为想象中的赞同重新变得趾高气昂。
“换成早些年,你会因为叛国罪被吊死。”他恫吓道,“人类的先祖付出多少鲜血才迎来如今繁荣的埃瑞安?这是人类文明的胜利,你却将之称作‘畸形爱好’!数典忘祖的年轻人啊……”
“好啊,说不出道理便来拼资历了!”年轻人抱臂道。
“你应该对年长的人多一点尊重。”小胡子理了理袖口,从姿态上他的确比对方好看,那让他十分满意,“让我们说回画展上吧,难道你想说,这些画家全都是那些肮脏异种的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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