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丈夫狠厉地处置了一批下人,给了她一个jiāo待,罗素锦的心却已经冷了。既然余氏众人目光短浅,只想从她这里得些什么,夺些什么,不在意余氏基业,子孙未来,不在意嫡支长房有没有嫡子,她又何必在意?既然丈夫不珍惜她的付出,他们的孩子,她又何必在意他的感受,他的家族?
素锦心里倒是羡慕青雯的,虽然身份低下,境遇凄苦,到底得到了一颗真心。耀祖虽嫌懦弱,能为青雯做的,差不多都做了。她拒绝收养丈夫的庶子,借口身体不好,将族中事务让给有心人去管,一心一意为瑛兰挑选夫婿。瑛兰出嫁后就专心教养佩兰,等着她长大也为她择一门好亲事。
瑛兰是余家嫡长女,外祖家势力又大,赶着求亲的人不少。瑛兰陪着母亲经历过种种伤痛,xing子刚qiáng,在素锦的挑选和纵容下,与扬州常家的嫡子常烁互生爱慕,结为连理。常氏是扬州望族,官宦人家,钱财万贯。常烁的父亲多qíng好色,后宅姬妾无数,只是他的正室夫人心机手段却比素锦高明不知多少,虽不得宠,虽恶名远扬,却保得常家最终只得常烁一个儿子,就连心怀叵测的叔伯都被压制的无法抬头。好在这位叫素锦又敬又畏的亲家母卧病多年,瑛兰过门不久就去世了。常烁也许是从小被母亲与父亲姬妾的恶斗吓坏了,略被素锦bī迫就许下了“瑛兰进门十年无出,方才纳小”的誓言。瑛兰也是争气,七年里生下三子一女,让素锦大为放心。
养女佩兰的婚事叫素锦费了不少心思。佩兰父母双亡,虽说跟着大伯母素锦生活,到底还有嫡母在堂,兄长在上,少不得受辖制的地方,多有委曲求全的时候。虽然素锦愿意为她出嫁妆,庶出之女的身份,很难嫁进大户人家作嫡妻。素锦也怕她xingqíng温顺,在婆家受欺负,看来看去,最终选定同是镇江名门的周氏旁支的一个少年。
周氏也是官宦之后,却比余氏还早开始败落,败落得也更快,说得好听是“耕读传家”,不过就是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家里还剩几本书罢了。周敏之父早丧,分家时,狠心的叔伯愣是不肯给孤儿寡母一分田一寸屋。周母不是当地人,也没有娘家可靠。还好周敏有个嫁到余家的一个堂姑姑好心,腾出家中空余的一间柴房收留了他们。周母接些针线活,挣几个钱,勉qiáng能够糊口。
周母为人本分,寡言少语,针线极好,尤其善于刺绣,入了罗素锦法眼,请来教佩兰女红。后来又出面,让周敏在余氏学堂附学。周敏聪颖好学,勤奋用功,克己守礼,又极孝顺。素锦冷眼看着,倒比余家那么多位少爷都qiáng,若能有些运气,将来说不定真能出人头地。周母与佩兰相处日久,很合得来。佩兰时不时听人说起周敏,也照过几次面,颇有好感。而周敏看到佩兰时,少见的局促,分明透出几分倾慕。
待到周敏考中秀才,素锦欢欢喜喜地把佩兰嫁了过去。有了佩兰的嫁妆,周家境况改善,周母不必再做针线活养家,周敏也可安心读书。佩兰嫁在近旁,夫妻恩爱,婆媳和睦,不出两年就生了女儿玉婕。
那几年是素锦一生最舒心的日子。虽然没有儿子,丈夫一年也照不了几面,当家主母的地位被架空,看着近前的佩兰幸福美满,听说远方的瑛兰一切顺利,她很满足。
身世(中)
然而,好景不长。常烁在北方做了几年官,厌恶宦海沉浮,辞了官,携家眷回归故里。路上,两个小儿子不幸染上伤寒,不治而亡。瑛兰受此打击,也病倒了。好容易回到扬州,瑛兰的病养了两三年也有了些起色。不晓事的长子被堂兄们带着出门jiāo际,渐渐开始留恋风月场所,风雨之夜瞒着父母,悄悄出门赶一个约会,翻船,溺水而亡。瑛兰没承受住这个噩耗,倒下后再没能起来。
常烁没让素锦错看。失去了最后的儿子,他没有纳妾,甚至没有续娶。愤恨侄子们带坏并且间接害死儿子,怀疑堂房兄弟有意谋夺财产,他拒绝族中过继的建议,全心全意培养仅剩的女儿玉娥,打出了招婿入赘的旗号,花了两三年选中了人品不错,才gān过人的盐帮中贫寒少年段世昌。
周敏第二次乡试中了举人。周氏一族四五十年里总算出了第二个举人,族长亲自过问,bī着当日狠心贪婪的叔伯吐出周敏应得的田产房屋,加上有心攀附之人投来的田地奴仆,亲自来迎周敏母子回归。佩兰舍不得养母,可周氏母子苦熬这么多年,总算能够衣锦荣归,哪能不愿意?周敏匆匆安顿了母亲妻子和年幼的子女,赶往京城会试。
家境虽然贫寒,可身边之事向来有母亲和妻子为他打点妥当,周敏只知读书,并不会照顾自己。素锦不放心,派了个常出门的老仆跟了他去,周氏族长也安排了两个人陪同照顾。且不说是否忠心贴心,他们不了解周敏的习惯,周敏也不好意思太多差遣他们,差不多的不方便不舒服只有忍着。赶路匆忙,饮食不周,水土不服,在路上染了风寒,没能痊愈就到了会试之期。贡院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鲤鱼跳龙门之所,却离金光闪耀,高大巍峨这些形容差得很远,实际如同牢房,光线昏暗,夜里yīn冷。一旦进入单间,三天时间,吃喝拉撒答题都在里面,躺下连腿也伸不直。周敏原本的风寒还没好完全,在贡院中又犯了起来,还加重了几分,勉qiáng撑着写下答卷,出了号子就倒下了,高烧不止,人事不醒。拖了些日子,到了放榜那天,突然醒来,得知自己落第了,往后一仰,一命归西。
原本一试不中,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再考就是。可这一死,前功尽弃,再无指望。消息传回镇江,周氏族人立刻翻脸,先前来投靠的要走,头日还一脸巴结谄媚的亲戚又一次恶形恶状地抢夺田产,霸占房屋,就连佩兰陪嫁的家具细软也被夺去。总算族长还知道要些脸面,命人留了一处屋舍给她婆媳母子存身。
佩兰惊闻噩耗,连伤心的时间也没有。儿子生着病,正在请医延药,被这乱哄哄一闹,连请大夫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来,簇新温暖的被褥棉衣也被抢走,小孩子冻得发抖,烧得发烫,眼看活不成了。这么多年来,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生命的支柱,一听说周敏的死讯,周母就垮了。年幼的玉婕懵懵懂懂,被突来的一切吓得痴呆。
总算还有一两个看不过眼的人,急忙往佩兰娘家余家报信。余耀祖之妻一向视这个庶女有如眼中钉,巴不得她倒霉。先前周敏中举,余家大老爷才对这个侄女婿重视起来,夸耀妻子有眼光,结了门好亲事,如今人走茶凉,懒得为侄女出头,与周氏一族对抗。唯一肯为佩兰出头的素锦,被瑛兰那边接二连三的噩耗打倒,中风,缓过来以后,也没法下chuáng。
幸好那日,外孙女玉娥带了新婚夫婿段世昌回来拜见长辈。听得姨母家悲惨变故,看出外祖父无意相助,玉娥一边瞒住素锦,一边让段世昌以余家老夫人的名义过去帮忙。
段世昌从小家破人亡,入盐帮后从苦力做起,能够被盐帮帮主看中,收做义子,又被常老爷看上,招为女婿,自有过人的胆识和手段。他一面亲自带人赶过去护住佩兰等人,一面递帖子请官府出面。
余氏是镇江大族,常家巨富,常烁是告老回乡的六品官,段世昌有盐帮背景,结jiāo三教九流,周敏死了也还是举人,官府不能不出面。段世昌又招来几个心腹小弟,使了些手腕,先讨回了周敏那份田产房屋,佩兰的陪嫁家具,又bī着周氏族人高价买回去,再赔上一笔银子压惊赔礼,最后迫着周氏一族为周敏,周母,和周敏的幼子风光大葬。一切搞定,段世昌才陪着佩兰玉婕母女回到余家。
有段世昌bī出来的那笔银钱,加上原本留在素锦处的佩兰嫁妆里的值钱首饰和金银,佩兰母女二人的生活不成问题。然而,族中难以存身,娘家唯一的依靠危在旦夕,孤女寡母,何去何从?佩兰一生全靠素锦庇护,年幼的玉婕又能靠谁?
佩兰狠心将玉婕和自己的所有财产托付给了常家,自己留在余家侍奉得知她遭遇不幸,二次中风的素锦。一年后,素锦在睡梦中离去,佩兰在葬礼后不知所宗,被人发现时,上吊在周敏坟前。
周氏家族这回倒会做,上书请求,请回来一道贞节牌坊。
周玉婕到常家后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常烁对周敏一家的不幸唏嘘不已,赞赏周敏的才华,钦佩佩兰的贞烈。常烁重qíng义,xing子固执,自家遭逢大变,自然不会嫌弃玉婕的身世,对她只有怜惜疼爱。况且他失去三个儿子,发妻已故,膝下只有女儿玉娥,也觉得荒凉。玉婕安静乖觉,悟xing过人,是个体贴的女儿,也是个聪明的学生。常烁当作小女儿一般疼惜,又当作儿子一般教养。常玉娥和段世昌自然也是当作了亲妹妹一般看待。底下人真的怜惜这个孤女也罢,顺着老爷小姐的意思也罢,也都把这个表小姐当明珠一样捧着护着。
三个姓的四个人组成这么个家庭,比那些完全的大家庭更加和顺安宁。周玉婕平静安稳地过了几年,除了学习闺中小姐的各项技艺,为了能陪常老爷天南海北地聊天,还读了不少书,偶尔也帮着表姐玉娥管管家务,照顾孩子,渐渐地在常家亲友圈子里,成了人品才貌都是上选的儿媳妇人选。
玉娥三次怀孕。第二次因为生病落了胎,亏了身子,休养了两年才怀上第三胎。胎位不正,胎儿大,又是横着的,难产,幸亏吴老太爷医术jīng湛,勉qiáng保住了母子xing命。玉娥的身体受了损伤,不能再生了,还落了病根。
段世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顾忌上门女婿身份,顾忌常家势力,这些年一直很安分,保持着对玉娥的忠诚,没有纳妾,也没有偷腥。甚至在玉娥第二胎流产,不得不避孕调养的时候,拒绝了玉娥给他安排通房丫头的好意。可这一次,也许打击太大,也许感觉翅膀硬了,也许无法推却朋友的好意,段世昌高调地梳拢了一个刚出道的□——月桂。
听说这件事,玉娥思虑再三,向父亲提出了一个想法:让段世昌以平妻之礼迎娶玉婕,允许并帮助他在打理常家产业之余,支起自己的生意。按先前的约定,玉娥所生的两个儿子姓常,将来继承常家财产,延续常家香火。以后玉婕所生子女则姓段,继承段世昌自己打下的家业,延续段家香火。
常烁一开始不同意,觉得委屈了玉婕。虽是孤女,出身并不低,才qíng容貌还在玉娥之上,脾xing比亲生女儿玉娥更合他心意。常烁本意是要在近亲好友中为她挑一个好人家,好夫婿,才不愧对岳母和姨妹托孤的信任。
玉娥不死心,先去说合玉婕,得到她首肯,再来劝说常烁。
此时,段世昌的翅膀确实已经硬了。常烁经历丧妻丧子之痛,身体大不如前,jīng力差了很多,加上之前他在外做官,家中的生意一向jiāo给几个信得过的管家打理。段世昌入赘之后,常烁更是把具体事务全都丢开,只定期叫来女婿和管家们问几句,翻翻主要的账本,大多时间都用来含饴弄孙,指点玉娥玉婕姐妹。
52书库推荐浏览: 楚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