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程秀那四人,又是意外又是好笑,一个个瞪大眼睛伸直耳朵,等着下文。
程启目光讪讪地在室内转了一圈,没寻到任何帮助,倒收到无声谴责,尴尬地咧咧嘴,蹲下身,做出可怜兮兮样子,看着委屈小男孩:“小qiáng生爹气,不要爹了么?爹怎么样才能让小qiáng不生气呢?”
小qiáng有点心软了,想了想说:“爹说过,等娘答应了,你就到我家同娘和我和姐姐住。我不要住你家。我要和妈妈一起睡觉。”
本以为多个爹是锦上添花事qíng,没想到他生活被整个变了样,住惯房子,熟悉伙伴,最最要紧妈妈怀抱,突然都远离他了,小家伙觉得上当了,后悔了,想变回当初。
孝义礼信,信在一般人心里排在忠孝义礼之后。程家兄弟因为自己经历,对“信”看得很重,隐隐第一位。做不到,不能随便答应,答应了,就必须做到。
这回,可以说孩子误会了他当初意思,可也是他故意利用了孩子误解和天真,对孩子失信了。老婆到手,程启并没想抵赖对孩子诺言。
那房子是阿歆一手设计布置,自然是最合她意住所。她xing子活泼,点子多。那房子给她收拾得舒适又有趣,薛伯都赞好。阿媛阿姝去过一次就喜欢,小qiáng住惯了,自是觉得哪里都比不上。
只是,刚刚成亲,就说要搬到陪嫁房子住,爹娘老大人定不高兴,旁人也会闲话。还要徐徐图之,先让阿歆和孩子们融进他家庭,然后再找个好时机提出来。
程启哄道:“这个房子也有好玩地方,回头爹带你去看。你要什么玩意,爹给你添。你先住些日子,看喜不喜欢,可好?若想回去找阿旭他们玩,爹,还有阿公和二叔都可以带你去。”
小qiáng勉qiáng点头,重申:“我要和妈妈一起睡。”
住哪里可以商量,和老婆睡觉福利程启是一定不肯让出去:“以前,爹不和你们住一起,小qiáng陪妈妈睡。如今小qiáng大了,爹又同你们住在一处,当然是爹陪妈妈睡。不论谁家爹和娘都是睡在一起。”
“不是,”小qiáng马上反驳:“阿禄爹就不同他娘睡觉,都是和他姨娘一起睡。爹,你也和姨娘睡,我和妈妈睡。”
听人都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不由得都往程四老爷瞥了一眼。
程四老爷咳嗽,刚刚平复了一点,这下又发作起来。
程启抱着小qiáng,摸摸他头:“阿禄爹和他姨娘一起,他娘是不是不开心?他爹去他娘那里时,他娘才会开心,是不是?”
阿禄好像说过他娘爱哭,看见他爹才笑。小qiáng点点头。
“小qiáng想要你娘不开心么?”
小qiáng猛摇头:“我要妈妈高兴。”
“嗯,你一直都不会有姨娘。爹和你娘一起睡。”
他想要妈妈开心,也想和妈妈睡觉。小qiáng心里纠结着,听见程四老爷咳嗽声,不由向他看过去,想起一个现成反例:“爹,你爹和娘不在一处睡觉。你娘也没有不开心。我和妈妈睡,妈妈开心。”
咳嗽也是会传染。这话一出来,又有两个人咳了起来。
程启谴责地望了望上座爹和娘:一把年纪了,也不给孙子做个好榜样。
“小qiáng,你听谁说,阿公阿嬷不在一起睡?”
“我不认识。我知道她们说老爷就是爹爹,住客房,因为爹娘不让他进屋。”
“昨天,阿公喝酒喝多了,很脏很臭。阿嬷才不许他进屋。今夜,你不信话,爹带你去看,阿公阿嬷也是睡一起。”程启脸不红心不跳地掰着谎,一边向母亲大人示意:“想抱孙子,可不能什么都不做。这点小忙,总得帮帮儿子。”
董氏老脸微红,怒气顿生,一掌对着桌面拍下:“胡——”
程四老爷眼明手快,在咳嗽间隙,果断伸手一接,握住了董氏那一拍,一边凑近了,低声半劝半求:“夫人,儿媳和孙儿面前,还要给阿启留点面子。”
董氏抽了抽,没能抽回手,再看儿辈孙辈一个个都瞪大眼看着他们,连一直垂头装羞涩张氏都好奇地眨着眼,心里一虚,那口气就泄了,咬牙忍了不作声。
程四老爷眉开眼笑,咳嗽也好了:“是,是,小qiáng啊,不论谁家,爹都该是和娘一起睡。爹爹和娘该一起。你爹和你娘也该一起。你这般大,该自己睡了。过两日,阿公送你一只小狗,白天陪你玩,晚上陪你睡,可好?”
还是孙子好,贴心,又有用,虽不是亲生,缘分够,就是一家人。
连哄带骗,程四老爷和程启两个终于让小qiáng磕了头,认了阿公阿嬷。
一家人团团坐下,吃新妇进门第一顿早饭。
小qiáng挨着张歆,坐在爹娘中间,终于开心起来,咬着香喷喷牡蛎饼蘸酱油,突然问道:“妈妈,什么是拖油?我要吃拖油。”
对面阿姝接口笑:“哪有拖油,阿弟听错了。”
“我没错。昨天还有今早,我听见好几个人说到拖油瓶。姐姐说是一种装油瓶子,没什么大不了。”
小羊一直垂着头垂得更低。碗里粥,面前小菜点心,几乎都没动过。
张歆不说话,伸手在女儿背上轻轻抚摸,满腹歉意。原来创伤还没好,这一下又给这孩子添堵。
程启脸色一变,几乎就要放下筷子,冲出去打人。
董氏脸色一沉,望向服侍丫头婆子,目光都是冰凌,冷得吓人。
婚礼之前,她特地让管家夫妻两个传下话去。进了程家门,张氏就是大奶奶,她孩子就是大爷亲骨ròu,谁也不许怠慢。没想到还是出了这事。
小不懂事,还好些。大显然明白,还要装无事一般,叫人心疼。孩子心理委屈,张氏自然会察觉。肯闹出来还好,就怕也埋在心里,慢慢就跟阿启离心了。
还有老爷住客房那些话,显见底下这帮人有失管教,不把张氏孩子和下人当回事,肆意说话行事,不想童言无忌,露出马脚。又该下力气整顿家务了。
管家媳妇得到消息,吓白了脸,战战兢兢地进来听吩咐。
董氏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传话下去,一会儿叫所有人都到厅上,给大奶奶磕头,也给大小姐大少爷磕头。我们今日要往老宅会亲,午饭也在那边吃。告诉厨房,这就把灶上火都熄了,做晚饭时再重新点起来。你们嘴里少填塞些东西,也好把先前做下事在肚子里多放放,想想对错好坏,想明白了,再吃晚饭。”
124 亲戚
北郊庄院是程启曾祖父建造。他继承田产在这附近,陆陆续续又添置了不少,形成一个大田庄。
他祖父这代三兄弟。祖父居长,幼年搬来,到死都住在这里。两个弟弟,一个早逝,没有留下子女。另一个考中同进士,出去做了二十多年官,晚年落叶归根,因为手中田产早都转让给了大哥,gān脆另寻了个山清水秀地方养老。
祖父是守成型人才,上一辈传下来田庄,在他手上维持了原有规模,略有扩张,又培养了一名同进士。守寡弟媳本要从族里收养一个孤儿。他怕家产被外人分去,就将次子过继给了弟弟。
父辈是一母同胞三兄弟,加上一个庶出三伯。祖父去世前给嫡子分家,另外买了两百亩山地给庶子,让他一家搬了出去。
程秀是小辈,提起二伯一家,却是好气又好笑。二伯被过继出去,早年在寡婶跟前生活,亲生父母也不好cha手他抚育教养,直到养母去世,才回到父母身边。娶二伯母也是养母生前帮他看中。祖父母活着时一直觉得亏欠了这个儿子,对他养母意愿也很尊重,结果,就养成了——
程秀原话是:“二伯,还有他家里人,跟我们不象一个门里出来。他家故事倒多,嫂嫂几时闷了,不嫌闹心,我慢慢讲给你听。一天一段,能讲上一两个月。”
因为程秀这番说法,张歆没怎么注意致仕回乡,眼下还有一举人一秀才长房,倒是对二房人物特别留心。
二姆刘氏是个妙人。张歆行礼拜见后,就被她拉住唠叨寡妇应该注意种种事项。不仅张歆公婆听得面沉似锅底,大伯大姆咬牙怒视,三伯三姆低头不语,就连二伯都听不下去,命她住嘴:“阿启媳妇刚进门,你做长辈不说几句好话,提这些有没做甚?”
刘氏理所当然地回答:“她总是死过一个男人,做过一回寡妇。”
还是她死了丈夫回娘家守寡大女儿跑进来,才成功地堵住她话头:“她死了男人,又不是她错,只怪她爹妈眼力不好,没挑个长命百岁女婿。弟妹放心,阿启命硬身体好,定能同你白头到老,四代同堂。”
程启这辈男多女少,这是四房统共第一个女儿,十足大姑姐。她从小养在祖母身边,对生母不仅不亲近,还不大看得起,特别是刘氏被人几句话哄住,糊里糊涂就给她订了门亲家穷女婿病婚事后,简直当了仇人。
刘氏后来知道实qíng,也后悔这门婚事,不好悔婚,就用减扣嫁妆方法表达自己不满。
大姑姐嫁过去四年,除了没生孩子,没哪样能让婆家人挑眼,但她大方把陪嫁两个丫头放进丈夫房里,留下一个女xing血脉。丈夫葬礼一过,大姑姐收拾嫁妆,带着陪嫁丫头和庶出女儿,没拿婆家一针一线,搬回娘家。
刘氏以为她回来散心,没说什么就让她住下,几个月过去,忍不住了,明劝暗赶她们回去。
大姑姐也不跟她废话,把叔祖,伯伯叔叔,还有族里长老请来,当着众人面,拿出一份清单,上面写着刘氏扣了她多少嫁妆,哪样是祖母给,哪样是伯母婶娘们添,哪样做了弟媳聘礼,哪件送了人,哪件卖了,哪件还在刘氏手上,明明白白,要求爹妈要么把这些原样赔给她,要么养她们一辈子。
结果,大姑姐和她人就永远地在娘家住下了。从那以后,二房生活只能用jī飞狗跳来形容。
这样大姑姐,程秀却说是二房最明事理,最知分寸唯一一个明白人。大姑姐爱闹,可只闹自己爹妈弟弟弟媳。亲妹有事,爹娘不管,都是她出头。对叔伯长辈,永远恭顺敬爱。对同辈兄弟姐妹,永远热心有礼。也幸亏有大姑姐,二房自顾不暇,大房和四房日子清净不少。
她也懂得经营,叔伯兄弟们也肯帮她,赖在娘家白吃白住白用,把那点嫁妆拿出去生钱,如今倒是二房最富有。
今日这一为张歆解围,大姑姐又为自己在叔伯婶姆心里,在程启兄妹处赢得许多正分。
大伯本不接受寡妇侄媳,恨董氏败坏门风,恼弟弟不下力阻止。昨日喜酒本是请了他家,大伯执意不去,也不许唐氏去,还说今天也不露面,要同四房断绝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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