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翘脚下一转,走上略微绕远的一条路,一路小跑,抢在前面回去报信。
听说月姨奶奶往这边来,刘嬷嬷又是气急又是担心:“那狐媚子,想做什么?”
张歆笑着安慰:“嬷嬷一向最沉得住气,怎么倒被她吓着了?她既送上门来,我们就捉弄捉弄她,给嬷嬷压惊,如何?”
“不能让她进屋。”刘嬷嬷略一思考做出决定:“ 你们是不知道厉害。她们那种人爱用些不三不四的香,平日还不怎样,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便是一丝半丝也闻不得。白芍huáng芪,你们两个去门口守着,那个不要脸的若真往这院来,就说姨奶奶身子不适,还睡着,叫她改天再来。”
张歆见过月桂,只是那时忙着对应段世昌,没太留意她,听说了她的八卦,就有些好奇,想好好瞧瞧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月桂这一阵也够倒霉,要是从此老实就算了,若是贼心不死地想对付她,张歆定要连着玉婕的一份讨还。听刘嬷嬷的意思,月桂怕是经常佩着催qíng的香料,怕会用这一手害她。
张歆眼珠一转,笑道:“嬷嬷,不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芍,叫人抬把椅子到院子里。今日chūn光好,我要坐着晒会儿太阳。”
刘嬷嬷阻拦说:“不行,今日风大,着了风怎么办?”
白芍是个淘气的,只盼见着主子捉弄月姨奶奶,忙说:“我记得后面西厢收着一个八屏的楠木屏风,又宽又厚实。叫人抬出来,放在上风口。主子坐在屏风里,又能晒太阳,又不怕chuī风。”
张歆称好,便叫白芍去布置。
刘嬷嬷还怕张歆冷,非又找出一条披风把她裹住。
大红缎面,金线绣的牡丹凤凰,晃得张歆眼晕:“嬷嬷,换一件吧,这件太艳了。又不是出门做客。”
“非得这件。”大红正金,凤凰牡丹,刘嬷嬷就是要彰显表小姐身份,安心要晃得月桂眼睛酸疼。
屏风椅子小几才在院里摆好,守在大门口的银翘已经飞跑进来报告:“月姨奶奶和珠儿正是往这边来,还提着食盒。快到了!”
张歆不慌不忙走到院中坐下,吸了两口气。还是室外空气好啊!
月桂和珠儿跟着银翘走进来时,张歆已经又昏昏yù睡了。
白芍赔笑迎上前,屈膝福了一福,悄声道:“姨奶奶来的不巧,我们主子正打瞌睡呢。”
大红正金被阳光一照,分外刺眼。月桂看了两眼就掉开头,示意珠儿把食盒jiāo给白芍:“听说鸽汤滋补,可巧得了两只鸽子,炖了些汤,想着,想着奶奶的身子也需要进补,就分了一半送来,还请,请奶奶不要嫌弃。”
难得见月姨奶奶这般低声下气,还不是在大爷跟前,白芍心qíng大好,就不想放她走:“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月姨奶奶有心了。”声音比方才高了许多。
闭目假寐的张歆动了动,懒洋洋地问:“白芍,你在跟谁说话呢?”
白芍连忙答道:“是月姨奶奶,月姨奶奶来给主子请安。”
月桂暗暗咬了咬牙。月姨奶奶是不必向周姨奶奶请安,可如今大爷发话,眼见嫡庶分明,不但每日请安,就是要姨娘月桂给大奶奶倒马桶,也不出格。不甘心不qíng愿,月桂也清楚拖了三年,躲了三年的事还是要发生。可恨之前周氏的人暗中为难,葡萄又趁机落井下石,致使她失了大爷欢心,不得不忍气吞声。
珠儿环儿劝她早些低头,送些小殷勤改善与周氏的关系,以免将来受rǔ。
听说周氏命人暂不改换称呼,仍唤她姨奶奶,还以为她要装贤惠,多半不会为难自己,却不想她在自己院中已是这般张扬。
jīng于刺绣的玉婕有一双好眼睛。离着一段距离,张歆还是分辨出月桂极力想隐藏的怨愤不甘,暗觉有趣,眉毛微扬,嘴角微翘,不言不语地望着月桂,等待着。
月桂不得已上前来,弯身行礼:“月桂给奶奶请安。”
不是说周氏听人称呼“奶奶”,总会让把称呼改回去么?为什么只点头“唔”了一声。
这一声算是嫡妻认可了庶妾的身份?礼貌到了,她是否就可以起身?张歆不知如何做当家奶奶,月桂更不知在当家奶奶面前怎样才能恰如其分,不算失礼,也不太委屈。想起身,一接触刘嬷嬷冷冷扫来的眼刀,又觉得必须等周氏发话让她起来,以免落下话柄。
张歆的目光上下左右地围着月桂打转。刘嬷嬷称之“狐媚”,仔细瞧瞧,月桂长得还真有点像狐狸。在哪里听说过,漂亮女人长得都像狐狸。玉婕长得也算漂亮,就没这感觉,只觉得端庄可亲,看来还是像由心生。单论五官,玉婕确实还略qiáng些,可月桂身上有一种风qíng,令男人失魂,女人害怕的风qíng。
月桂的腰肢纤长柔软,伸手投足无不动人,眼波颦笑莫不传qíng,更有诸般女人不齿男人不舍,不能对人言的妙处。好一件jīng心训练打造,专攻男xing市场的高级奢侈品和致命武器!
张歆还沉浸在终于开了眼的兴奋中,刘嬷嬷平淡的声音响起:“表小姐,月姨奶奶第一次请安,照理是该磕头。风冷地硬,月姨奶奶又还病着,今日且算了吧。”
“唔,好,你起来吧。”张歆这才发现月桂还保持着弯身行礼的姿势。
张歆坐着,刘嬷嬷站着,都有屏风当风。月桂却是面向风口,额前鬓角都被chuī得有些乱了,咬牙保持着容易腰酸腿疼的姿势超过五分钟,不露声色。
果然外表娇娆妩媚,内心却很坚韧,张歆暗暗点头。念头略转,想到她的坚韧是以从前的玉婕,现在的自己为敌,就好似被一条毒蛇盯住,再也欣赏不起来。
院子里只有张歆坐的那一把椅子。张歆不请月桂坐。其他人更不会想到给她搬个椅子凳子。
有的没的说了几句,冷场了。
月桂提到她拿来的鸽子汤,请张歆趁热喝。
听见刘嬷嬷用力咳了两声,张歆满脸堆笑:“难得你有心,多谢了!午间吃得太饱,没有胃口,叫她们先隔水温着,我晚些再喝。”
“我竟忘了,奶奶这院现有了小厨房,倒是方便。”月桂笑得有些勉qiáng。
“确实方便,也放心。”张歆笑眯眯地:“哎呀,我贪着晒太阳,倒叫你站在风地里说了这半天话。我这里没什么事,倒是你身子不好,多静养才是。怎么只带了一个丫头出来?白芍,回头帮我送送月姨奶奶。”
“躺了些日子,正想走动走动。不敢打扰奶奶休息,月桂告辞。”杨柳风chuī面是不寒,chuī久了也让人头疼,月桂有些受不住,巴不得告辞。
张歆好整以暇地看着月桂腰肢款摆地走出院子。单以今天所见,也算得恭良俭让,不大符合原先的印象呢。无事献殷勤,月桂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表小姐,那汤你可不能喝,快叫她们倒了去。”
“嬷嬷别怕,先让李嫂子看看。就算她有什么算计,也得先投石问路,这鸽子汤料想是好的。倒了,怪可惜的。”李嫂子父亲是吴家药铺的药工,母亲是吴家医馆的药婆,丈夫是常家茶叶铺子的伙计,于药材茶叶都有些造诣,是吴家大哥暗地里安排进来照顾玉婕的人。
李嫂子验过,果然没查出什么。刘嬷嬷还是不放心,张歆也不想冒险,月桂送来的鸽子汤最终便宜了嘴馋的huáng芪和银翘。
“不过请了个安,行了个礼,chuī了chuī风,都是她该尽的本分,主子就要放过她了么?”白芍不满意。
张歆有些好笑:“白芍姑奶奶要怎么着才肯放过她?”
张歆站得高看得清,月桂也是个可怜人,玉婕的不幸其实并不是她造成的,至多是一点催化作用。然而,从刘嬷嬷到丫头们都不这么看。也许并不是真的不明白,只是那个“真凶”是一家之主,难以对抗,是玉婕和她们以及她们的亲人不得不仰仗的对象,她们不能也不敢正面抗争报复,只好把怨恨和怒火倾泻在“帮凶”身上,打落水狗。
不过呢,她愿意同qíng放过月桂,月桂就能领qíng,就愿意放过她吗?
沉吟片刻,张歆笑道:“后面一进院里那株樱花开得正好。回头挑两枝没怎么大开的好的,折下来,叫个会说话的给月姨奶奶送去。就说,鸽子汤我喝了,很喜欢,多谢月姨奶奶费心。”
昨日不再
段世昌不许她开个便宜的后门,张歆只好从正门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第一次出府是清明去常家的坟山扫墓。
段世昌当年也是因水患逃难到扬州的,据说整个村子被洪水吞没,父母家人都被洪水卷走,不知下落。发达后,段世昌曾返乡寻访,只找到零落的几个远亲。哀qíng思念都只能寄托于几个木刻的灵位。
先前是常老爷,后来是段世昌,每年清明重阳都会派人去镇江,为玉娥玉婕的外祖父母,玉婕祖父母和父母扫墓。两地虽然不远,对于玉婕这样的深闺女子,还是不方便。这么些年,玉婕自己只在成亲的第一年回去扫过一次墓,算是让长辈见见自己的良人。
段府清明扫墓,就是扫常家的墓。
不知真是趁便,还是有心示好,清明前两天,段世昌去了趟镇江,说是谈生意,顺便去了余氏与周氏祖坟,一尽晚辈之礼。
刘嬷嬷听说,眼中就有了泪花,脸上就有几分感动和欢喜。
张歆猜想玉婕若是活下来,必定也会感激,就算原先存了几分怨恨,这一下也会淡去许多,加上段世昌要为她正名,又有了孩子,只怕真能前嫌尽释,认真尽责地做起段世昌夫人。也不知玉婕若是知道她“死”后的这些变化,会不会后悔没有多忍一下,守得云开见明月?
只可惜,有些错事后无法描补,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逆转。玉婕去了,如今在这里的是张歆,任他段世昌再怎么温柔小意,殷勤示好,在她眼里都如一出戏,落在眼里,碰不到心。
这是张歆第一次乘坐古代的马车。车厢还算宽敞,内部空间可比豪华车了。平的,没有座位,只好盘腿而坐。虽然垫了厚厚的褥子,没有像批轮胎,没有减震弹簧,恐怕免不了颠簸。
张歆的肚子还不怎么显怀,感觉上已经难以忽略。听说路上要走一个多时辰,两三个小时呢,躺着的话,会不会舒服点?
张歆刚预备躺下,却见段世昌一撩车帘钻了进来,立刻石化。
段世昌原本有心利用这一路车上私密小空间,拉近与玉婕之间日渐疏远的关系,还想有机会发生些身体接触,至少摸摸她的肚子,感受一下渴望多年的儿子的存在,却不想一上车就撞进一双清清冷冷充满戒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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