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顾不得动筷子,抑制不住地猜测花心处会是什么。那厢上菜的服务员端来八角形的盘子放在边上小桌上,实实地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
随着潘氏介绍说:“这道菜叫做孔雀开屏。诸位看看象不象。”八角形的盘子轻轻落在花朵中心,掀开盖子,果见盘子一侧婷婷玉立着一只孔雀,身后一条华丽的尾屏。
“象。真象。真漂亮!”席上传来一阵阵惊叹。
某一桌的一位夫人看得不忍下箸,很想多欣赏欣赏,不妨同桌另一位更急着知道味道如何,挑自己喜欢的卤物,夹了一大筷子送进嘴里,边咀嚼边点头:“好吃,好吃!”
看着孔雀被戳断了,弄散了的尾巴,这位夫人心中不悦,面带不屑地看着那位不够文雅的吃相,暗骂:吃货,就知道吃!
另一桌两位客人都想把萝卜雕的白孔雀据为己有,争了起来。
唯一让人不满的是,不论卤水拼盘还是其他凉菜,花样很多,可每一样都像是掐着人数,按每人一口,数着摆上去的。吃第二口就象抢别人那份了。不知男宾席那边,是不是也这样。
转盘一圈圈地转,这些凉菜,每一样都是大家知道的,却有不一样的味道。一样样尝下来,很快大部分盘子都空了,众人的肚子也吃了个半饱。
这才开始上酒水。据说空腹饮酒不利养生,故而请大家先垫垫肚子。
热菜一道道地上来,一品红袍,金钩玉版,碧壶丹心,富禄南瓜,鸿运东来,狮子卧雪,鱼跃龙门,……
每一道菜上来都先让人眼睛一亮,颜色搭配得好,盛器别致,名字讲究吉利又相切。不但色,香和味也够好。还是,每样份量都不多,不象很多宴席尽够你吃的大方,好象生怕客人吃多了哪一样错过其他好菜似的。
太太小姐们虽然心里有所不满,觉得吃得不过瘾,也不会真抱怨菜的分量少,被人笑话大肚能吃。对下一道菜的期待,也冲淡了吃不着第二口的遗憾。
“松鹤延年”的白鹤再一次引起轰动。
而后,“百鸟献寿”。白斩jī,骨ròu全断,皮还连着,浇上汁,仿佛还披着羽毛,嘴里衔了枝寿桃。
服务员上来,用小盘盛了寿桃,按人数切开,分给众人:“大家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宾客们笑而分食。寿桃有馅,每桌还不一样,有红豆沙,有绿豆蓉,有白莲蓉,有椒盐黑芝麻。每人还是只能吃到一样。潘氏笑道:“寿桃还有,大伙儿若是喜欢,回头再上。我娘福份大,够大伙儿分。”
余老太太笑得不行,对同桌的客人说道:“以后不能再让她们姑嫂两个凑到一处,还不定会怎么捉弄人呢。”
众人笑道:“老太太好福气,媳妇女儿都是孝顺能gān,又和睦,叫人羡慕。”
说笑间,外面通传说:“同知老爷来给老夫人磕头拜寿。”
这是潘氏预先嘱咐的,叫丈夫等“百鸟献寿”上桌以后,过来给母亲磕头敬酒。
一宴成名
余同知向母亲拜寿敬酒,又向妻子敬酒道谢,接着,不等别人提醒,主动说:“这回母亲寿辰,烦劳妹妹许多,我也该敬她一杯,表示感谢才是。”
余老夫人见他终于想通,当众认下张歆这个妹妹,十分欢喜:“理当如此。”
要说这一日,可称余同知这么多年少有的出风头又欢畅的一天。
虽然晋商富甲天下,山西土地贫瘠,穷人更多。除非富商大贾,高官显宦,山西人在东南富庶地方人的眼中免不了穷的印象。
他出生清贫,中了进士,至今也不过五品地方官,又以清流自居,爱惜名声,日子就不太富裕,自不敢大手大脚讲排场,轻易也不敢出风头。
这番为母亲过生日,排场是很大的,遇上母亲整寿,初到泉州,倒显得是一番孝心。况且还不是他夫妻自己cao办,而是借了酒楼,由义妹出面张罗。客人是不少,场面也热闹,匠心独具,却有之间清雅不见奢华。菜肴别具一格,引起轰动,材料却是普通,就有山珍海味也是闽地常见之物,完全是靠花样心思取胜。风头出得足了,那么些礼物礼金落入袋中,还不必担心被人告说奢靡làng费。
会场布置之大方风雅,菜肴设计之jīng致讲究,令一众同僚宾客大为惊叹赞赏之余,也为他脱去他人严重的穷酸印象。今日chūn风得意,风光无限,他由衷地感谢妻子,更感谢张歆。
这一日,余同知对女子之才的认识也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到他该说亲的时候,余家虽然还是清贫,因为兄弟三人都有了功名,门庭已是不同。彼时,余同知年轻,前途大好,心高气傲,有了选择的余地,自不甘娶一个大嫂那样贤惠但粗鄙的穷家女儿。娶到才貌双全,出生大家的潘氏,起初很是得意。但很快妻子的出身和教养造成了挥之不去的压力和yīn影。虽未说出口,他知道潘氏看不上母亲,甚至也不大看得上他,至少是看不上他从小养成的不知不觉中会流露的一些不够优雅不够上流的习惯。母亲也因为这个缘故与他疏远。
潘氏的优雅矜持,她的才艺修养都成了他眼里心里的刺。恍然明白圣人为什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开始宠爱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女人。除了青chūn美貌,她们的依附和奉迎也让他在心理上享受满足。然而,今日这样满足和得意,是那些女人不可能给她的。
不曾听过张歆吟诗作对,不曾见过她的字画刺绣,但看经她改造过的这个酒楼,看这寿筵的种种安排,酒席上一道道菜名菜式,余同知已然相信这是他平生所见的最有才qíng能力的女子,心胸眼界更是少有。可笑自己当日还当他有心攀附,别有居心。
母亲来后,认得张歆以后,潘氏有所改变。如今,他认识到潘氏的出身和才gān与他是压力,而是助力。
落了这么多好处实惠,又能讨母亲欢心,余同知哪里还会抗拒接受这个“义妹”?
余老夫人正要叫人去唤张歆上来,却发现她带着小羊,不知几时已经站在了一旁,连忙招手:“快过来,让你哥哥嫂子替我好好谢谢你!”
张歆从容上前施礼:“祝义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边余同知隔着帘子说了两句道谢的话,敬了她一杯,就下楼去了。
席上众女客,对余家这个“义女”都有几分好奇,一个个盯着她看。董氏大概是尤为留心的一个。
只见她一身青色衣裳,除了两颗珍珠耳坠,浑身上下全无首饰。放在这样的日子,过于素净了些,却符合守寡的身份。
张歆全不在意,在潘氏的引领下,落落大方地见过几位夫人,也与董氏见礼,但没说两句话。
事先听说了种种,见到真人,又是另一番印象。董氏不再担心她会“勾引”自己儿子。这女子给清冷如莲的感觉,根本不屑于那种算计。然而,她不觉放心,反而更担心了。虽是一厢qíng愿,阿启怕是已经深陷其中。
王氏带着余家的孩子和小qiáng从幔帐后面出来。
为了给老夫人凑趣,潘氏也安排了让孙辈在宴席中给老太太拜寿,并献上自己的小礼物。
潘氏的两个儿子送的是自己的功课。大的做了一首诗,小的写了一幅字。余老夫人虽然不懂,却是十分欢喜嫡孙的出息。
余府庶出的几个孩子,在各自生母的提点下也都jīng心准备了礼物。余老夫人略略看了看,赞两句,不很上心。
小羊送了一方自己绣的手帕,倒德了老太太好些句夸奖。
小qiáng不知从那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走上前放在老太太手里。
“咦,小qiáng也给我准备了手里么?还挺沉,会是什么?”余老夫人一边笑问,一边打开。
盒子里面,还包着一方小手帕。打开手帕,是一层纸。打开,小面还裹了一层纸。
“包了又包的,这么宝贝,到底是什么?”不但余老夫人好奇,好些客人也都伸长脖子,等着看这不会说话的孩子送的会是什么礼物。
势头。三颗小石头。好几个人掩嘴而笑。
余老夫人不嫌这份礼微薄,只觉得有趣道:“这是你在哪儿见的势头?”
小qiáng凑近去,拿起一颗凑到她眼前,放下,再拿起一颗。放下,再拿起一颗,嘴里“啊啊”地不知想说什么。
余老夫人仔细看看,点点头:“三块石头不是一样颜色啊,嗯,都挺漂亮。”
小qiáng满意地点点头,把三颗石头重新一层层裹好,放进小盒,连盒一块儿塞进她怀里。
“给我了?”
小qiáng猛点头。
余老夫人不缺孙子,见过的孩子也不少,还就属小qiáng最好玩,总能gān点出人意表的事。眼下,老夫人最宝贝的都不是两个嫡孙,而是小qiáng。当下笑着搂了,介绍给身边的客人:“这是我最小的孙子,也是我外孙。”
老太太高兴,嫌“gān”字碍眼,都省了,听得不明底细的客人一头雾水。
张歆站在一旁,眼看小qiáng就凭着三块捡来的石头,夺了余家少爷小姐们的风头,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子哪里学来的包装手法?这一套在明朝就吃得开了么?”
为防大一疏漏,张歆本来在厨房里盯着上菜。余老夫人和潘氏都不让她再下去:“你也坐下歇会儿,安心吃点东西。”
宴席已经过了大半,下面主要是点心甜汤,都是预备好了的,料想出不了什么差错,张歆笑道:“这么着,我去跟大嫂子做伴吧。”
一般说来,年轻守寡的女子,不好参加这样的酒宴。潘氏却不愿让王氏呆在家里,特地在幔帐后面she了一桌,让王氏呆着孩子们坐着。见张歆要守规矩,余老夫人和潘氏也不阻拦。
酒足饭饱,余老夫人想起来,问张歆:“刻萝卜的是你外甥?能有那样的手艺,也是个伶俐孩子,叫来我看看。”
潘氏拦道:“娘,这里都是女客,那孩子已经大了,不方便。”
“那就算了,该天,带到家里来给我看看。”余老夫人就让打赏。
潘氏的心腹婆子跑了一趟,回来笑道:“那孩子和厨子一起,被知府老爷和我们老爷叫去了。”
不但福寿阁,顾实和阿松更是一宴成名。
寿筵之后,收拾了一天半,福寿阁就放年假了。
想着上上下下累了这么些日子,张歆本意想要给自己和大家放个长假,最好等到十五过后再正式开张。
有些客人却等不及,第二天就跑来定席位。有的是寿筵那日的客人,要借福寿阁宴客,提高身份品位。有的不是那天客人,听说那诸般新鲜菜式,想要来见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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