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蒋秋娘被休就不再是一件羞耻的事了,乡下人见识虽不多,但宠妾灭妻也是知道的,罗莞娓娓道来,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有板有眼,哪里会是胡诌出来的?何况这母子三人的境况也现在此处摆着,大家又不是没眼睛看不见的。
罗海天以及他的八辈祖宗在这一刻算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qíng待遇,被骂的狗血喷头。谴责之余,就也有人注意到了母子三人此刻的凄惨境况,便有人大喊道:“张大叔,你看看她们三个可怜的,这个时候儿娘家不给做主也就罢了,那毕竟是官,咱们小老百姓斗不起,可若是还让她们三个就在外头流落,那还是人么?张大叔你就去金太太面前求求qíng,让她们三个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呗。”
这位仁兄一语出口,登时人们才意识到这个重大问题,于是纷纷转火,从qiáng烈谴责罗海天到帮蒋秋娘母子三个说qíng。这里张才听到大家这些喊,他自然是巴不得的,因连忙对蒋秋娘道:“姑娘您先在这里耐心等等,待小的去和太太说说,也许能看在这么多乡里乡亲帮忙的份儿上,让姑娘和少爷小姐进门呢。”
蒋秋娘面上也露出希望的光彩,点头谢过张才后,便站起身看着他一径去了。
这里罗莞转回身来,目中再没有刚才的无助和凄楚,而是换上了一丝冷笑,暗道那么势利的女人,之前也是乡里乡亲们都跟过来了,她都不肯让我们进门,这会儿难道就会改变主意?恐怕不会吧。嗯,恰恰是不会才好呢。看我怎么治她,不然的话,纵然这会儿进了门,恐怕将来也没有舒心日子过。
一边在心中思量着,果然就见张才奔了出来,满脸的愧色,甚至隐隐有些怒容,来到蒋秋娘面前便垂头道:“姑娘,太太……太太忒的刻薄了些,你们……你们还是走吧……”一边说着,就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钱袋,要给蒋秋娘。
蒋秋娘哪里肯收,而这时围观的乡亲们一看,母子三个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哥哥嫂子竟然也不肯收留,甚至连面都不露,这哪里还叫个人。因此便纷纷叫骂起来,直骂金氏不是人,可金氏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要这三个拖油瓶,外面人们骂的沸反盈天,她自然也听见了,却也不去理,眼看着雀儿在炕下都有些不安,一个劲儿拿眼来看自己,于是便将最后一把铜钱放到匣子里,冷笑道:“骂呗,爱怎么骂就怎么骂,难道我是在乎名声的人?又不是第一次挨骂了,不疼不痒的,谁爱骂就骂,有本事,来撕下我的ròu,让我疼一疼才好呢。”
见这家兄嫂做了缩头乌guī,一时间众人也真是没了办法。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道:“唉!怪可怜的,也罢,蒋家娘子,既然你兄嫂不肯收留你们,先暂且到我家里去住吧,日子长了不敢说,就住三五天,我们还是能供得起几顿饭的。”
第14章 破庙
她这一说,其他人也都叫道:“没错没错,在和大嫂家住三五日,就到我们家来住着,我就不信了,老天爷真不长眼睛不成?他们两口子不是人,但是咱们乡里乡亲的,可不能眼睁睁就看着这娘儿三个冻饿而死,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轰然叫好。罗莞心中也是感动,不过她早已经有了计算,因郑重福身道:“大伯大娘们的相助之qíng,罗莞永世难忘。只是如今我和我娘我弟弟虽然落魄到这个境地,却也有一番志气在。舅舅舅妈既是不肯收留,我们便不靠着他们。也不去大伯大娘们家里打扰,刚刚不是有一位大伯说过西北那里有个小土地庙吗?我们便先去那里,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和我娘我弟弟虽然没了家,没了爹,但我们还有手还有脚,还有彼此可以依靠,我们一定可以活得好好儿的。”
一边说着,便走过去扶起蒋秋娘和罗孚道:“娘,弟弟,咱们走。”
众人眼看着这样一个瘦弱纤细的小姑娘,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此时扶着她娘和弟弟,那身影落魄中竟不见半点畏缩寒酸,昂首挺胸似是有凌云壮志一般。不由得都啧啧赞叹,有人便道:“可惜了这是个女娃儿,若是男孩儿,将来保不定有什么样的成就呢,只怕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言既出,大家都附和着,心中对罗莞母女等越发同qíng敬佩起来,连带着对蒋明德和金氏也就更加痛恨。忽然也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嚎了一嗓子,大叫道:“你们夫妻两个的良心真是被狗吃光了。好,今天你们连自己的妹妹都不顾惜一星半点儿,咱们就看着你们将来能落个什么下场。有本事,就一辈子都别求人帮忙。”
随着这人的话出口,群众们也纷纷附和,一边就道:“日后记住了,这家人是没有心肝肺的,便是有什么好处,给了狗也不能给他们。就看看他们一辈子是不是也从不求人从没有困难艰苦的时候儿。”
虽如此说,然而蒋明德和金氏在屋里坐稳了,众人也不过是骂几句出出气,对这两个缩头王八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只好慢慢的都散去了。
“莞儿,如今咱们却怎么办?”往西北土地庙去的路上,蒋秋娘神色凄楚,这样的结局早就在她预料之中,所以她才打定主意不回来,白白惹一场没脸罢了。谁知儿子病了,差点儿丧命,她也实在是万般无奈,才忍不住又在心里抱了万一的希望,想着过来试试,也许哥哥嫂子还有一点点良心,能收容她们几天,让她们慢慢想办法找个地方住也好啊。谁知到头来,这天真的想法到底还是一场空。
“先去土地庙安顿下来吧。”罗莞却并不像是蒋秋娘那样伤心绝望的模样:只要暂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好,这天气有些冷,要是晚上没有个挡风的屋子,就算不冻死,也要冻个半残吧,既是找到落脚的地方,其它慢慢来。老天爷非要她穿越过来在艰苦卓绝中奋斗,除了听天由命,她能有什么办法?唯一能够做到的,也只有不放弃希望了。
西北那个土地庙离相国村不远,走了大概一刻钟就到了。庙确实不大,但也绝没有村民们说的那么小,好歹供三个人栖身还是可以的。
“就这么个地方,可怎么过?”蒋秋娘眼泪都下来了,却见罗莞忙着收拾庙里的蛛网尘土,又把那倒下的土地爷爷给扶正,双手合十祷告道:“土地爷爷,如今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我把您给扶起来,您容我们在您这庙里暂时栖身,咱们就两不相欠了啊。当然,您好歹也算是个神仙对不对?这如果觉着我这扶身之恩意义重大,定要报恩,我也不反对的。也不求别的,就求您保佑我们娘儿三个能够柳暗花明枯树逢chūn,将来能锦绣满园步步风光,若还能让我们看见那畜生不如的负心狗家破人亡的下场就更好了……”她此时就已经在心中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种果树,所以才有这锦绣满园的祈祷。
罗孚小小年纪不明所以,跟在姐姐后面帮着收拾,此时见罗莞跪在那里念念有词祈祷,他也有样学样跟着跪下祷告了一番,姐弟两个这才站起身,罗莞就对蒋秋娘道:“娘,这庙虽小,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是别的村镇,那土地庙就到腰这么高,一个小小神龛,别说住人,就是一只狗都钻不进去,那时又怎么办?咱们如今这日子,凡事都要往好处想才行。”
她一句话倒是说得蒋秋娘破涕为笑,摇头道:“你倒是心宽,这个境地了,还能往好处想。”
“那又能怎么办?苦中作乐呗。”罗莞一边说着,就将包袱里几件衣服拿出来,也不论男女式样,统统搭在罗孚和蒋秋娘身上,嘻嘻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咱们也只能互相靠着睡一觉了,这还暖和些。”
蒋秋娘忙将身上的衣服都拿下来披在她身上,含泪道:“我是做娘的,你们两个还是孩子,没有个做娘的披了衣服,倒要孩子受冻的理。”说完见罗莞要往下拿衣服,她忙摁住了女儿的手,摇头道:“莞儿,虽然你说是死过一回,心思倒是长大了,可你怎么说也只是个未曾及竿的女孩儿,娘才是真正的大人呢,快别脱下来,就这样穿着,不然若是你再病了,咱们娘仨可怎么办?”
罗莞一想,这也有道理。自己的心虽然是个女汉子,奈何这身子可是真正的古代娇娇女,纵然豪qíng万丈,身子骨单薄它就是单薄,万一要病了,娘和弟弟岂不是连主心骨都没有了。于是也就没再坚持,娘儿几个靠在一处,一面说着话,也是白日里赶路累得,再加上这些日子无不是在破庙或者糙窝子里餐风露宿,忽然有这么个挡风地方,总是比之前几天暖和,因很快便乏累的昏昏yù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睡梦中忽听外面一个男子声音道:“可是在这里?”
第15章 惊险
罗莞吓得一个机灵便醒了,顺手抄起身旁用来防身的棍子,双眼警惕看着庙外,暗道不会倒霉到这个地步了吧?竟然就遇上了qiáng盗?好吧,遇上qiáng盗不要紧,但老天爷你可记住给我安排英雄救美的戏份了吗?这大黑天的,哪位英雄能路过这里啊?
正想着,又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应该是这里,是了,那不是他们三个呢?”话音落,就有一男一女走进来,对着三人道:“啊哟,难为你们真就在这里住下了,瞧瞧这个小庙,长得高一点儿都装不下。”
罗莞眨了眨眼睛,听这话不像是什么qiáng盗山匪,只是她也不认得这一男一女,却听那女人热心道:“姑娘白日里就是和咱们打个照面儿,想必也记不清那许多人。我就是这村里的,这是我家那口子。实在是你们三个太可怜了,怎么就能落到这么个境地呢?唉!咱们别的也帮不上,我家人口也不少,实在没有地方儿。我就想着姑娘和蒋家娘子恐怕还没吃饭,所以送点吃的过来。”
一边说着,就从小包袱里拿出几个窝头,还有一大海碗白菜,放在三人面前,那妇人还怪不好意思的,小声道:“我们家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好东西,姑娘从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知道能不能咽得下去,这东西好赖还能充充饥……”
“能,怎么不能咽下去?这些天里何尝吃过正经饭?”罗莞真是喜出望外。这时蒋秋娘和罗孚也都被惊醒了,看见眼前窝头和白菜,不由得都吞了口口水。那妇人见她们不嫌弃,倒是十分感叹,忙让她们快吃,一边就絮絮叨叨为她们叹息着。
姑娘我如今吃个窝头竟然都能吃出白面馒头的香甜了,这混得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啊。贼老天,给我等着,总有一天,等姑娘我有了钱,要把那白面大馒头蒸上好几锅,都蒸成这大海碗的碗口那么大,散给穷人们吃。罗莞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幻想美好前景给自己打气。
52书库推荐浏览: 梨花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