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番体恤的话能从一向高高在上的徐王妃口中听到,着实不易,由此也可看出这女人虽然骄傲了些,但心地确实不坏,只是言语也太直接。连一旁坐着的谢玉芳和谢玉秋都觉着有些不妥,忙咳了一声,淡然道:“娘说什么呢?您让姐姐怎么说啊?”
“没什么不能说的。”却听罗莞沉声道:“王妃如今说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我并不这么想,我心中万分后悔,早知道,当日就不该听世子爷的,若是趁着热孝……”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然而人人都明白了她内心的意思。
翁老太君当即正色道:“傻丫头,你怎么能这样想?万万不可。你放心。就是青锋不在了,路王府该帮你的地方,也不会不帮……”
“老祖宗看我可是趋炎附势的人?”罗莞抬起头,目中泪光盈然,咬着嘴唇道:“我不过是个种果树的,只要种出来的果子好。何必求人帮忙?更何况,要找人照拂我,难道还用得着搬出路王府的大名?秋水世子和云白世子随便动一根小指头,也就够了。”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但翁老太君和徐王妃心中却同时都是“砰”的一声巨震,徐王妃抬头看了眼罗莞,见她神色坚定,她知道这女孩儿是个胆大的,从不会去在乎别人的眼光言语,然而此事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因挥手命下人们都退出去,屋里只留着谢家三姐妹,然后她这才看向罗莞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竟然要为了青锋,就……就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罗莞叹了口气,目光沉重如水。看向震惊的翁老太君和徐王妃,郑重道:“老祖宗和王妃娘娘都知道,我和世子爷虽然没有定下什么名分,然而早已两qíng相悦。你们说我无耻也好,说我是趋炎附势也罢。若可怜我,将来我孝期过后,让我嫁进来,做他的妻子,民女感激不尽;若是觉着这样不妥,不肯给我这个名分,也没什么,我自己心里知道,就把自己这一辈子给他便完了。”
“姐姐,你胡说什么啊?哥哥都死了,你……你怎么可能嫁给他?”
谢玉婉急了,她虽然爱戴哥哥,却也敬重罗莞,听她这话,分明是要为谢青锋守节终身,别人守寡,那是没办法,可罗莞和谢青锋连亲都没定,也要为他守这样的活寡,这……这天理何在啊。
罗莞扭头淡淡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人没有了,可魂还在,我可以嫁给他的牌位。”
这话当真是大胆之极,若是被一些卫道士老夫子听见了,定要骂罗莞无耻,哪有女孩儿会把这样话说出来。然而罗莞一个穿越女,哪里会在乎这些?既然今天翁老太君和徐王妃把这层窗户纸粘湿了,她索xing就捅破,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你……你这傻孩子,你……你怎么这样狠心?就因为青锋毁了自己的一辈子?”翁老太君老泪纵横,民间若是有女子在丈夫死后立志守节,经官府上报,皇上会亲自下旨颁赐贞节牌坊,到时候整个乡里都跟着荣耀无比。然而即便有这样的褒奖,每年肯为夫守节的女子也是寥寥无几,大户人家或可用权势压着年轻守寡的女人把一生都消耗在大宅门里,可这其中有几人是心甘qíng愿守一辈子寡的?如今罗莞因为父亲和祖母的孝期而错过与谢青锋的姻缘,在她们看来,这等于是逃过一劫,就连她们,那样疼爱谢青锋,为他的战死悲痛yù绝,却也不能不替这女孩儿庆幸,哪里想到她今日竟然主动说出这种话,这……这简直就是飞蛾扑火啊。
“如果不是还有母亲和弟弟要照料,我也许就和他去了。”罗莞叹了口气,又嫣然一笑道:“不过现在我也想开了,若我真的跟着世子爷去了,八成huáng泉之下要被他狠狠教训一顿,他是百战杀神,至死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是他喜欢的人,怎么可以这样懦弱,简直太给他丢脸。”嗯,不仅给他丢脸,也给穿越女一族丢脸。看了那么多穿越小说,还没有女主是殉qíng而死的,我要是开创了这个先河,会被读者骂死的吧?
罗莞在心里默默想着,这里翁老太君和徐王妃彼此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神色,罗莞的话不像是开玩笑,这让她们心里乱糟糟的。
当下众人都很有默契的揭过了这个话题,又说了会儿闲话,看着几个女孩儿带着罗莞离开,徐王妃这才坐到翁老太君身边,目光闪烁的道:“老祖宗看,罗姑娘刚刚那番话,是有几分出自真心?”
翁老太君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孩子的话有几分真心,你看不出来?还来问我。”
徐王妃沉默不语,翁老太君又看了的她一眼,淡淡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徐王妃垂下目光,轻声道:“儿媳觉着,罗姑娘那番话倒是十分诚心的。老太太,我想,锋儿生前就喜欢她,如今她……她又有这样的心思,何不就成全了她?”
“为了锋儿,就毁掉那孩子的一辈子吗?”翁老太君严厉的看着徐王妃:“儿媳啊,守寡的日子是那么好过的吗?何况那孩子才多大?又是连亲都没提过的,你就这样狠心?”
徐王妃落下泪来,忽地跪在翁老太君面前,哽咽道:“老祖宗,不是儿媳狠心,锋儿他是您的孙子啊,他战死沙场,您怎忍心让他在九泉下也孤零零的。今日不是罗姑娘开口提这话,儿媳也不敢想这样狠心的主意。只是老太太也看见了,她忘不了锋儿不是吗?儿媳想着,他们两人是两qíng相悦,虽没有夫妻之名和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qíng夫妻之份。这曾经沧海难为水,既是罗姑娘打定了主意,咱们何不成全了她?锋儿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你说锋儿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你以为锋儿喜欢那孩子,看见她为自己守活寡就开心了?”翁老太君拿手帕擦擦眼泪,摇头伤感道:“你起来,我能理解你的心qíng,就像你说的,青锋那是我的孙子,我只恨上天不让我替他死,明明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不让我死?”一语未完,便忍不住痛哭起来。
“老太太别说这种话,会给锋儿身上加罪孽的。”徐王妃慌忙起来,扶住痛哭失声的翁老太君,却见她点点头,勉qiáng抑制了哭声,又换了条手帕擦眼泪,然后拍着徐王妃道:“青锋是个好孩子,若他泉下有知,必定不愿意莞儿为他赔上终身幸福的,这件事不必再说了。”
“可是,罗姑娘刚才明明就是心意已决的样子,若真不给她这个名分,她不说老祖宗为她着想,万一以为咱们是误会她趋炎附势怎么办?”徐王妃忍不住还想争取,却听翁老太君摇头道:“那孩子不会这样不知好歹的。更何况,之所以她先前的话说的那般笃定,也不过是因为这会儿为青锋悲痛,等日子长了,再过两年,她出了孝,即便不忘了青锋,也不会这样想了。女人的一辈子啊,谁愿意孤孤单单到老?何况咱们都没提过亲。这样的事,不是咱们路王府能做出来的,明白吗?”
第245章 知恩图报的好鸟
徐王妃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好,那儿媳听老祖宗的。但愿如老祖宗所说,等到时日长了,那孩子就能慢慢忘了锋儿吧。”一语未完,早已又是心痛如绞。
chūn去秋来,转眼间,果园里又是硕果累累,只是今年秋,再也没有人陪着她一起摘果子卖果子了。
没有了谢青锋在身边,罗莞对于卖果子也不是那么的在意,凡事都jiāo给蒋秋娘和范京范良以及程胖子打理,饶如此,果园的收入也是不菲。尤其是这一次进贡过后,皇帝亲封罗莞为皇商,让罗家果园的果子更是水涨船高。
大夏朝乃至历史上的第一个女皇商,罗莞可算是为天下女xing争了口气,一时间成为各处的热门话题和女子们的偶像。如果是从前,她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得意,然而如今,她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qíng,果园里的果子都卖掉后,在乡下又住了两天,她便和谢明雨一起回京。
谢青锋的战死对谢明雨打击也很大,再加上翁老太君和徐王妃心中悲痛,因此从那之后,谢明雨偶尔也会偷着进京一次,住到路王府中,安慰母亲和徐王妃,对外只说是谢青锋的忘年jiāo,然而那些在王府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家人,心中却都是暗自打鼓,心想世子爷的这位忘年jiāo和当年的三公子眉眼怎么就那么像呢?
到了京城,罗莞把谢明雨和一些果子送给路王府,自己也过去和翁老太君请了安,又和谢玉秋谢玉芳说了会儿话。到傍晚时分,方回到罗府。
罗孚如今还是在国子监,今年秋天他要考举人,因就住在了国子监里。轻易也不回家。因此如今家中事qíng,多是烟姨娘说了算,其它几个姨娘帮衬着,当然,顺便也是监督着。这些失去依靠的女人心里很清楚,她们如今这还算如意的日子是谁给的。因此半点不敢得罪罗莞,更不敢搞鬼耍滑,罗府下人们的眼睛和嘴巴可都是继承了从前的“优良传统”,从不饶人的。
这不,回到房中,刚刚洗了把脸,烟姨娘就过来向她“汇报工作”了。夏日天长,这会儿已是酉时,天色也只huáng昏而已。
罗莞一边听着烟姨娘的汇报,一面吩咐丫头们摆晚饭。然后对烟姨娘道:“你处置事qíng都妥当,小小不然的就不用和我说了,这样巨细无遗,我便长三个脑袋,也没办法一一照顾妥帖,毕竟我得在果树上用心思。对不对?”
烟姨娘笑道:“妾身也知道姑娘忙,只是害怕自己有了错处,宁可先叫姑娘知道,也别让人揭出来,不但妾身没脸见姑娘,最怕叫人说姑娘识人不明,把家jiāo给妾身,妾身都做不好,那可不是带累了姑娘的名声?”
她说完,罗莞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就听院子里一声清鸣,她不由得愣了一下,接着面上便现出不敢置信的狂喜神色,烟姨娘就见自家姑娘如同是受了什么蛊惑似得,站起身便飞奔出门。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及至来到院中,就见罗莞怀里抱着一只大鸟,脑袋埋在那只大鸟的背上,似是正在痛哭。
“啊!”
烟姨娘旋即就认出了这只大鸟,不由惊讶的捂住嘴巴,上前道:“姑娘,这……这是世子爷当日派人回来送您的海东青?”
“是啊,就是它。”罗莞从海东青光滑的羽毛中抬起头,吸了两下鼻子,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是谢青锋战死前送她的最后一样礼物,当初因为他就要回来,所以才给了海东青自由,却没料到,旋即就等到了心上人战死的消息。如今,海东青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可把它送给自己的那个人,却永远葬身在冰冷的河水中,再也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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