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漫_施夷光【完结】(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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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出来了。”钦涯挺直身子,镇定地小声道。

  那黑影也就此作罢,不再周旋,安静地站在树林深处。月光穿过那些枝叶,洒在树林的地面上,稀松地映出各种影像,煞是好看。黑影身在其中,衣身上缀满星星点点的月光,像一株穿了孔的千年老树杆。钦涯一眼便知她的方向。

  黑影没有动静,静静立在原地。

  钦涯知道,倘若此时她要拿他命,他无可奈何。他心说,这黑影究竟是哪方仇家,来了,却迟迟不下手,玩起心里搏斗来。他转了身,朝着黑影的方向,冷声道:“你既然找到我,就应该知道我是何人。取你xing命是易如反掌的事,何必要惹火我,让自己死得更难看?”这声威胁,不压于当年他身为天网尊主,取人xing命时来得吓人。钦涯心底自我分析,如果是仇家,不会不知道他的利害,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迟迟不肯下手。那么,对方现在定是不知道他失去武功之事。那么,打一场心理战争,还是能吓走对方的。天底下,道中人,谁不知道君钦涯的狠劲。谁惹了他,能有如何好的下场?

  黑影稳着步伐从树林深处走来,半点不被钦涯方才的话语所恐吓。她蒙面而笑,眼神中露出欣赏的笑意。钦涯对视,知了底儿,正要开口说话,那黑衣人袖口飞出一把长剑直指他胸膛。虽是用利剑直指他胸口,却没有杀他之意,只静静地,笑意盈盈地看他。

  “想不到再见面会是以这种方式?“钦涯轻声说道。

  黑衣人正了正剑,压低声音故意沙哑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钦涯轻轻笑道:“你不会。”话语万般自信。

  黑衣人沙哑道:“哦?何以见得?”

  “你的声音再伪装,也是你。”钦涯轻声道。

  黑衣人摘了黑色面纱,一脸笑意地道:“谢谢你还能记得我。”

  钦涯低了声音,道:“有些人……会永远记得。”

  闻言,黑衣人的笑容蓦地消失,换作深沉又立即苦笑,“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钦涯答得慡快,“会,只是从来不曾爱过。”

  黑衣人心想,到底是专一的君钦涯,一直都只为荷衣而爱。她阮小羊为她欣然离了家追寻到蜀都城,开了青楼,自立了门派替钦涯收拾残局,所有青chūn都给他了,他仍旧没有一点点爱意。这些就让它过往吧,至少他还会永远记得她。

  “呵,到底是君钦涯,失去了武功也仍旧如此敏捷。我在树林深处,你也能辨出方向,若是以往,恐怕你已经出手伤人了吧?”阮娇娘转移了话题,笑着问道。

  原来,她迟迟不出手,只是在视察他的眼力耳力,“伤不了你。”

  “可是你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不追上来?”阮娇娘疑问道,以钦涯的作风,都是先下手为qiáng,不容别人有出路。

  “衣儿还在里面,若是仇家来,我离开了,她会有危险。”钦涯答道。

  阮娇娘笑道:“若真是仇家来寻仇,你一样保护不了她,还会丢了自己的xing命。”

  钦涯沉声道:“如果是死,我们死在一起。”

  沉默,在钦涯字字句句顿出他和荷衣生死相伴的决心后淹没了他们先前的对话。阮娇娘两眼深沉地望着钦涯,不多语。

  钦涯同阮娇娘周旋一番,先前体内的热量略有降低,不适感也明显递减。他所服下的药都是传说中的驱毒养伤的罕见药糙所熬。曾经在天网时,天下第一毒医郑水清提及过此类药糙配方,也让他见过配方中药糙的水墨图。郑水清把他的医术卖给他时,也一并卖了他的许多手记。难得钦涯在郝尔漠国找到这些配方中连郑水清也没见过的药糙。只是,他服下药糙,身体明显不适。他压着体内两股yīn阳之气,yīn之寒毒,阳之药糙起效,沉稳道:“那么,娇娘今日来是为何事?应该说娇娘很早以前就关注我们的行踪,要不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武功?”说话间,他脸角浮出的轻轻笑意如轻烟升腾。

  阮娇娘抿了嘴,轻笑道:“一定要有事才可以来?就不能来探望吗?你知道吗,曾经的君钦涯对我说话的口气从来都是冷如冰霜,今天看见你笑了,笑得很自然。这都是荷衣的功劳,所以……”所以她感谢荷衣。话没说完,钦涯一阵不适,全身通红。

  “你怎么了?”阮娇娘箭步走近,扶住钦涯,“我看看。”说罢拿捏起钦涯的手,准备把脉。习武之人,尤其是阮娇娘这样的高手,都对医术略懂一二。不待她摸准脉搏,钦涯便从口中喷溅出暗红的血液。血液如花般开满她黑色夜行衣上。

  第174章 yīn毒(上)

  钦涯拂袖擦净嘴角的暗红血迹,有气无力地抬了眼皮。阮娇娘的身影像一抹晃动的烛光,浑暗地摇摆在他眼前。他眨眨眼,实在睁不开来,只得紧紧闭着。四周的空气似乎在用力挤压他的胸腔。他大口的呼气吸气,似乎像离了水的鱼儿,紧急缺氧。

  阮娇娘借助月光凝视钦涯那张满脸通红的脸,焦急道:“给我看看。”说罢抓起钦涯的手腕把脉。他脉象杂乱,搏动或急或慢,血液时冷时热。是他体内的yīn阳之气相撞急速攻心,而导致吐血。只见钦涯缓缓睁开眼睛,峰回路转般好了起来。刚刚的惊险恍若幻影,尤如浮梦。

  阮娇娘把脉时,眉间两片柳叶紧索。她担惊地质问道:“你胡乱服过什么东西?”哪有机会让她弄清楚状况,钦涯沉默不答。

  见状,阮娇娘不悦,yīn沉了脸,道:“君钦涯,你可知道阮小鱼是如何让你失去武功的?”

  钦涯轻轻一笑:“你见过她了?那么她过得还好吗?”

  阮娇娘冷笑,那颗受尽打击、失落却又心疼、在意君钦涯的心复杂得五花八门,即为君钦涯因有荷衣变得充满人qíng味而高兴,又为他为了守护荷衣而不知死活担忧、嫉妒,更为君钦涯那轻轻一笑中夹杂的沧桑而气愤,“你是觉得日子还不够折腾,还想更多的波折吗?”

  钦涯表qíng依旧,嘴角还残留些许暗红。他怕回到小木楼时被荷衣发现,再次伸手重重地擦拭,那力道近乎可以擦去所有风霜在他脸上留下的沧桑。再回小木楼时,他给荷衣一个自然gān净地微笑,那么她就幸福了,“小鱼过得还好吗?”

  阮小鱼,这个曾经被君钦涯玩弄过的女人,他是有着深深歉意的。爱可以感化一个人,深深地浸入他骨,他心,让他对这个世界有感qíng,风化他所有的仇恨抱怨。那么,他是被荷衣感化了。

  从结怨阵中活着出来的人当然也包括阮小鱼。谁也不会想到,此时的阮小鱼每日在古佛灯下静静忏悔、祈祷。阮娇娘见到她时,小鱼一身净白长裙跪在佛主身下,不问寺庙之外的任何事,不闻世间任何纷纷扰扰。她说,钦涯那样死了,托梦来说,‘小鱼,总有一个人是你的宿命。’至于梦里她知道的其余,她半字不对阮娇娘提起。

  折枝带走阮小鱼后,她安静、沉默、呆滞。折枝以为阮小鱼经历结怨阵后,深受打击,整个人都废了。他请来为阮小鱼探病的医者相继摇头而去。许是折枝心善,明明查清阮小鱼与依玛有勾结,见她此般下场也难于忍心惩治。阮小鱼被带回公主府的日子,整日沉默寡言,她开口对折枝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拜佛。折枝曾经喜好闲云野鹤,游走在天地之间,见过的佛中寺庙中不乏清净之所。

  佛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折枝本是佛教信徒,一眼明了阮小鱼心中事,应允了她,送她远去了古域国的清真寺。

  从此,日复一日,清真寺内一女子长跪佛前。没有人知道钦涯托来的那个梦,让她此生陷入无尽的祈祷和忏悔中。

  “这么说小鱼是信奉佛主去了?”钦涯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那笑容如晨间轻雾般漫延开来。

  阮娇娘冷笑中生出凄凉,“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阮小鱼了?不过也是,于她而言长跪佛前总比她变了人xing想方设法来得到你来得解脱。我姐姐这一次是真正的解脱了。只是没有人明白,她为何甘愿放下一切去长跪佛前。姐姐执意说,‘钦涯已经死了,托梦来说要我要找到我的宿命。’说罢,她便紧紧闭目,忏悔着,祈祷着。很难得从她口中得知当日让你失去武功时,究竟用了何种奇药怪药。她只笑笑不答,执意认为你已经死了。说也奇怪,这人变得太快。姐姐变了,不知是好是坏。你也变了,突然心境宽广了,装得下别人了。这些变化,我似乎无法适应,总觉得来得太快。”

  钦涯轻笑,“你不是也变了吗?”

  阮娇娘迟疑,“我?”

  “不是吗?你也开始改口叫小鱼姐姐了。她在清真寺过得好吗?”

  钦涯的不适反应像夏天里的一阵bào雨,来得快,去得快。阮娇娘没有再提起阮小鱼,拈指搭在他的手腕处,道:“先管好你自己,她有她的宿命。你以为你就平安了吗?告诉我你到底胡乱服了什么药物?”

  “那么,你叫我管好自己的同时,你是否又管好了自己?你这次是专程为我而来?你也看到了,我和荷衣现在很幸福。这个幸福我给了她,无法再给你。你能为自己坦坦dàngdàng地活着吗?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阮娇娘不动声色一再地问道:“我问你到底胡乱用过什么药物?”

  钦涯轻轻甩开手,没有笑容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娇娘你不该来这里找我。”

  阮娇娘不悦道:“你是不是非要以为我是来找你的?你是不是非要以为自己很安全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是来找荷衣的?又为什么你改变过后,连那处种安思危的意识思也没有了?”

  钦涯稍微带点怒意,低吼道:“正是因为我仍旧处安思危,所以我才要恢复武功。”

  阮娇娘退了一步,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你肚子里服下的药物是什么了。郑水清的手记里有记载着一记配方,但凡是毒,都能解。是这个配方吗?”

  钦涯快言道:“你如何知道郑水清的手记了?”

  “我有本事知道你的一切,当然更有本事知道这本手记。你告诉我,你服了没有?”娇娘不敢眨眼,期望钦涯说没有。

  钦涯轻声qiáng调,“那是我自己的事。”说罢,回首向小木楼走去,那身影凄凉了整个月光皎洁的夜。

  一声绝望的轻问:“你知道yīn毒的利害吗?”

  第175章 yīn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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