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漫_施夷光【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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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弯弯曲曲的小道幽深、狭窄。小道近乎不成道路,就只是有稀少的脚步落在这荒丛中。她们走过的时候,都还要用手将那些挡路的糙拨开。荷衣记得这条道正是那日于子期带她逃亡时经过的路。再上去就是一片乱坟场。那日,是晚上经过此地,倒没有看清楚原来这片荒野这么宽广。

  到了乱坟场荷衣四处张望,都不见新坟,忙问兰香,“姐姐,是这里吗?爹爹和哥哥是埋在这里?”

  兰香牵着荷衣的手,小声道:“不,不是这里。还在这坟场的背后,那里比这里更荒芜。”

  近了,更近了。荷衣只盼望早些穿过这乱坟场,不曾注意这坟场的荒乱模样。每行一步,她既是期待,又是挣扎。乱坟场内还堆放着许多的碎石,脚踩上去就咯吱咯吱的响。那声音,正是死亡的象征,正是亡灵的冤喊。

  坟场的背后是一坐山,有乱石,有高过人头的糙堆,有光秃秃的空地。分不清楚哪些是石头堆,哪些是糙堆,哪些是坟堆。

  站在山脚下,荷衣能感觉到这坐山压在她心里的重量。她要承受的不仅只是山的沉重、荒林的凄凉,更要坦白此时内心的哀绝。无缘无故一夜间丧了亲人,五条人命。就在她上花轿的那日,她还看到岳一飞眼角不舍的泪水,看到他那张年迈的脸上有对她无比的期望、疼惜。就在她要出嫁的那日,哥哥们还说她心急嫁人,哥哥没成亲,妹妹倒先想男人了。而一夜间,他们五条活生生的、有血有ròu的躯体就身首异处了。明知爹爹哥哥被残害了,却没有机会看上他们一眼,没有机会为他们添一堆好坟。

  荷衣那心底的哀绝,如同自己处在了一个没有任何物体,只是一片空旷的空间中,一望无迹,抓不住任何,摸不着任何。从此,在这个异世,她再也没有亲人。是她害了岳一飞和岳家四少将。若是她不穿越到这个古域国,也许就没有那一日的新婚,就没有那新婚夜的惨案。

  她抖擞的轻问兰香,“到了吗?”

  兰香点头,“嗯,到了。”然后,她将手指向半山腰的那五个小山丘。

  荷衣跄步走去,没走两步两脚发软,跪在地上。这是怎么了?心痛?自责?悲伤?确确实实,岳一飞和岳家四少将是她今生的亲人。她要以这种方式,偷偷摸摸的寻来此地跪拜。看着他们被埋在这荒野,无人问津,无人上香,无人来除杂糙。

  兰香已经泣不成声了,有些口齿不清地问:“妹妹,要上去吗?”

  “嗯!”

  她重新爬起来,向那五堆新坟走去。

  山腰上的乱石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堆在斜坡上,踩上去便将它触动,乱滚下山。大大小小的石头足以砸伤荷衣,但她却坚持爬向那新坟。一不小心踩到一块正在向下滚的石头,让她身子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滚向山底。

  “妹妹……”兰香一个箭步飞身向荷衣跃去,抓住她的衣角才没让她落下山底。若不是兰香武功高qiáng,她们俩早被摔下去了。不摔断胳膊,就摔断腿。

  “没事……”荷衣沙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哭了。失去亲人的感觉跟被人抛弃没有两样。她的爹爹不再爱她了,她的哥哥不再宠她了。这世上,没有人再跟她血液相通,没有人再亲切地呼她闺女、傻妞妹妹。他们死得太冤,他们死得太不值。

  荷衣和兰香相互掺扶着,继续上前。每走一步,都如同是当年在冥界中走那刀山火海、血魔冥掌那样痛。那痛不只在皮ròu,更牢牢地牵扯到心里。艰辛地爬到坟前,荷衣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子,纵身跪下。

  她在君钦涯面前装出来的坚qiáng,装出来的无所谓,这一刻完全崩溃了。什么叫坚qiáng?她在仇人面前装作无所谓,无关紧要,死了亲人一样若无其事的活着。一样的要吃饭,一样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一样的微笑。这些就叫坚qiáng了?不,这些不叫坚qiáng。她伪装得好苦,她不要再坚qiáng。脑子里混乱一片,伤痛、委屈、绝望。这坟内是生她养她成人的岳一飞,是跟她从小一起调皮长大的四个哥哥。怎么让她一个人活着,还要活在杀他们的人手下。所有,通通崩溃了。那些心里积压的所有感受,分不清都是些什么,让她心口堵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重到她想哭,但却没有力气哭出声,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全部被堵住了。

  荷衣呆滞地跪在坟前,从旭日东升一直跪到夕阳西下。一直,她没有说一句话,痛苦得看着坟堆,忘了时间,忘了世界,忘了自己,忘了身边还有兰香陪着她。她想痛哭一场,怎么就没有眼泪?难道自己就真的是个薄qíng的人,连自己的父兄丧命也无动于衷?她试问自己,天大的仇,她竟然选择不报。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还有人xing吗?

  在心底,试问了千百遍,她冷静了下来。报仇有什么用?活着吧,就好好活着。爹爹哥哥会理解的。

  终于,她有反应了,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捧在手心。心底默念,对不起,没能让你们安息。

  那泥土,粒粒被秋风卷起,从荷衣手中飞扬出去。得到感应,她知道爹爹哥哥会原谅她。他们此时或许已经轮回转世了。说不定会转世到荷衣前世的那个时代,什么都是高科技的。只是,爹爹哥哥分别在不同的地点,都是陌生人,不再是父子,不再是荷衣的亲人。但,他们一定会感受美好的生活。这些就足够了。

  可是,为什么荷衣还是心痛呢?只是,她没有泪,凄凉的一抹笑容让她在夕阳下像一朵凋零的花。

  “妹妹,你从早上跪到现在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吧?要不,阮娇娘会着急,说不定会让颢琰王发现。”兰香擦gān泪水,对荷衣建议道。

  荷衣回首对兰香道:“辛苦姐姐了,再呆一会,我叩了头就走。”接着,三声清脆的声音传进兰香耳朵里。是荷衣额头和碎石相撞的声音。

  “妹妹,你放心吧,你没来的时候有阮娇娘和那日要为你赎身的大侠常来上坟。要不,这坟前也不会有香蜡烧过的痕迹。我们安心的回去吧,被颢琰王发现了可不好。”兰香道。

  “嗯……”

  “爹爹、哥哥,在另一个世界你们一定要活得开心。”荷衣面对五堆新坟轻声念道。心里默默地想,别了,亲爱的爹爹哥哥。别了,所谓的仇恨。我会好好的活着。

  “姐姐,我们回吧。”荷衣说罢,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两脚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妹妹,你跪得太久了,我扶你。现在想走回去也要等一会你脚不再麻了才行。怕也快要天黑了。”兰香心疼道,将荷衣扶起来站着,“我扶着你,你站着,脚不再麻了再慢慢下山。”

  荷衣轻问,“这天快黑了,姐姐就不怕?”

  “怕什么?”兰香反问?

  “你说呢?这是坟场,你不怕吗?”

  说这话时,一股秋风chuī来,袭来凉意,让人毛骨悚然。太阳已经下山,只剩下天边的红云,照得这后山的气氛有些诡异。兰香五岁前几乎都是夜里和戏班子一起赶路,对这样的坟场早有所见。但,心里还是有些怕。

  “妹妹,没事的,别怕,有我在。能走了吗?试着走走,我扶着你下山。”兰香扶着荷衣,慢步向山下走。

  荷衣想跟着兰香的节奏挪动步子,“不行姐姐,等一等,我的脚没有知觉走不动,它都不听我使唤。”她抬头对着兰香调皮一笑,“看来天黑前还不能下山了。”

  这时,一声乌鸦的叫喊声再次打破这宁静,带来无比的凄凉与恐怖。兰香被惊吓后,扶着荷衣的手抖了抖。荷衣发觉了,心想,算了,不要吓人了。她倒是不怕什么坟场闹鬼。鬼,她见多了,在冥界的时候什么样的鬼她不曾见过。特别是过那一片冥掌的时候,那里全部都是恶鬼。比起冥界,这荒芜的后山坟场又算什么。

  “姐姐,扶好了,我要开始走了。感觉这里倒是挺清静的。可以在山脚下搭一间茅糙房隐居起来。肯定没人来打扰。与世无争的日子,挑这里安家最好了。”荷衣故意侃道。

  兰香使给荷衣一个眼神,“妹妹这个时候还想什么与世无争,住在这里多那个……”她说着,望向四周,顿时寒冷朝她袭来,让她再一次寒颤,只差没有让她毛发竖起来。

  荷衣的脚稍微能动了,便抬起脚慢慢移动,那种苏麻的感觉好像骨头里有虫子在钻一样难受。让她哭笑不得,“姐姐,我们以后摆脱那个恶魔就到一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来吧。这里不好,就挑别的地方。”

  “摆脱那个恶魔?没那么容易吧?妹妹小心,走慢点,脚还软吗?”兰香关切地问道。

  荷衣胸有成竹道,“一定能摆脱他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就自由了。不行,姐姐等等,我这脚实在是太麻了,走不动。缓缓再走。”荷衣没走多几步,脚心、小腿、大腿的苏麻感更利害了。跪了一天,怕是一时半会利索不了的。

  这暮色让人有些心寒,乌鸦仍旧盘旋在上空不肯离去。兰香左顾右盼,声音抖擞道:“那就再等等,等你能走了再下山。”她这时也顾不得回阮娇楼后阮妈妈的责怪什么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怕撞鬼。

  荷衣道:“没事,天黑了行路才方便。”

  这时,一个非属于兰香,也不属于荷衣的女声厉声地响起,“你们谁也别想再回去了。”

  别说兰香,就连不怕鬼的荷衣也被这凌厉的女声所惊吓。兰香紧握住荷衣的手,握得荷衣有些疼。若不是那疼痛,荷衣还没那么快从惊吓中清醒。她脑袋转动着,这声音似乎听起来有些熟悉。绝对不会是什么孤魂野鬼的声音。可是,一时她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了。

  “妹妹,是不是有鬼?”兰香寒冷地问道。

  第六十五章 坟地里的白衣蒙面人

  荷衣反握住兰香的手,很有力道,“姐姐,不用怕。没有鬼,如果是鬼就好办了。”说罢后,她竖起耳朵细听周边的声响。周围又恢复平静,女声的声音停止了。良久都没有任何异样。

  荷衣机灵一转她那脑袋,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声音听起来明明就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但是,她真的想不起来是谁了。烧红的晚霞再等夜色的到来,荷衣在等那女声再次响起。这个时候,她们也只能以静制动。

  “姐姐,别怕,镇定点。想想我们平时有没有招惹过什么人?”荷衣正着身子,不动声色,小声地问道兰香。她握住兰香的手更有力了,这次轮到她将兰香的手握得生疼。兰香被手腕传来的疼痛,刺得回过神来,竖着耳朵听这周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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