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只是一点头,说一声“晓得了”,喝退了左右,只留下亲信豹奴一人。
赵钧:“派去打探消息的,还没音讯?”
豹奴低头:“启禀大帅,尚无回音。”
赵钧站起,眉头紧皱:“后面十万大军的粮糙押送,这等大事,按道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豹奴低头无语。
赵钧:“居然到现在都没到……只怕等不得了。”
“这十万军心,总得想办法安抚。”
赵钧来回踱了几步,开口吩咐:“传仓官郑仁。”
负责粮糙的仓官郑仁,闻得大帅召唤,急忙赶到。
偌大营帐内,竟只有赵钧与其亲信豹奴两人。
郑仁单腿跪地行礼:“下官郑仁,参见大帅。”
赵钧一言不发,亦不令他起身。
郑仁抬头:“不知大帅召唤属下,有何吩咐?”
赵钧:“今天的粮糙,是经你的手发下去的?”
郑仁一惊,赶紧道:“实在是军中粮糙只剩下……”
抬头遇到大帅的目光,不由得身子一发抖,磕头道:“是属下无能!”
赵钧:“你盗窃军粮,将折粮所得钱入私囊,导致如今军心不稳,该当何罪。”
郑仁猛地抬头,面对将军,脸色煞白:“求将军饶属下一命。盗窃军粮入私囊,这等大罪,下官就是有一万个头也不敢犯啊。”
赵钧终于从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开口道:“这等大罪,原也只要你一个头即可。”
郑仁登时明白了一切,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叫一声“大帅”,却没能再说下去。
大帅明白着是要借他的头来平息军怒。
大帅有此意图,他小小的一个仓官,又能奈何?
赵钧叹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你放心,你死后,你的父母妻儿,待本大帅回帝都,自然会好生照看。”
郑仁重重地磕下头:“多谢大帅恩典。”
待推举出来的几个将官至大帅营帐前,恰逢掌管粮糙的仓官郑仁被大帅贴身护卫豹奴推出营帐。
郑仁脸色惨白,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豹奴高声道:“仓官郑仁,私自盗窃军粮,中饱私囊。大帅下令,按军法,取其首级!”
言毕,手起刀落,砍下了罪人的首级。
郑仁的首级被高高挂在了高竿上。其“盗窃军粮”的罪行,也传遍了全军。
大帅给了这么个说法,众怒也暂时平息了下来。
然而,军中粮糙,已然告罄。
这个消息,也根本瞒不住了。
没有了粮食,这十万大军,迟早要生变。
饥饿的肚皮是等不了多久的,军中一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营帐内,赵钧突然道:“郑仁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豹奴:“回禀大帅,郑家唯一的公子名玉和,是个极不成器的,只爱嫖赌。”
赵钧:“成不成器,回去后打听清楚。能学好最好,不能学好了,也要保证郑仁唯一的儿子此生衣食无忧。”
豹奴:“大帅考虑周到,郑仁地下有知,也当感激涕零。”
赵钧哼一声:“哪里有这许多感激。人生在世,又何必qiáng求他人感激?”
豹奴低头不言语。
赵钧:“这个用《三国演义》里学来的法子,平息军中众怒,也不过是暂时。说到底,还是得想办法找到东西来填饱十万大军的肚子。”
“粮没了,糙也没了。那数千匹战马,吃不到糙,不也跟着自己的主人一样在挨饿?”
豹奴:“大帅放心,肯定轮不上白蹄乌来挨饿。”
赵钧哼一声,豹奴不言语了。
赵钧似在自语:“到如此地步,也许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此处本来就是野糙稀少,后续粮糙赶不过来,数千匹战马跟着主人一样饿了多日,不住地哀嘶。
仓官郑仁的头颅仍然挂在高竿顶上,双目紧闭,满是血污。
即使能平息众怒,也是暂时。
解决不了十万大军的果腹问题,又如何能让军心稳定,向前进发?
众将士饥肠辘辘,只是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似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渐渐地,有人开始唱起了家乡的歌谣,唱的人越来越多,或低吟,或高唱。似是在饥饿中感觉到了前途未卜、生死难测,歌声中却颇多凄凉悲怆之意。一时间,整个大营哀声四起。
赵钧在帐内听到了外面的歌声,站起,走到帐外。适时夜幕已临,星星点点的火把,无数个战士的面目隐于黑暗,歌声中,无限凄凉。
赵钧负手而立,于夜色凄凉中,终于发号下令:“杀战马,以充军粮!”
大帅号令传出,歌声终于停止。所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战士,大多爱马如命,纵然饥肠辘辘,也决计不肯杀掉自己的爱马来充饥。
已经有不少大帅的亲随去拉战马,却被马的主人拼死拦住。
一时间马嘶人吼,乱成一团。
赵钧做个手势,身边豹奴一声大吼:“众将听令!”
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着统帅。
赵钧铠甲铮铮,抬步走上高台,望着眼前黑压压无数的将士,高声道:“你们在故乡,都是有自己的父母妻儿的,你们的父母妻儿,都在日思夜想,盼着你们好端端地回故乡。”
“当然,大衡的将士们,没有人会愿意做被乡亲们唾弃的逃兵。十万的热血男儿,千里迢迢赶至,自然是要打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自然要风风光光的回故乡!”
“杀马以充粮,赵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人会愿意千里迢迢赶至就饿着肚子去打仗,更没有人愿意在上战场之前就饿死在他乡!”
“我赵钧戎马一生,自然知道战马对将士们的意义。自然知道这些跟随将士们多时的马匹,是众将士们的心头ròu。”
“知道大家都下不了手杀掉自己的爱马,但总有一个人为率先。我赵钧身为统帅,自当要做个表率。”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终于,开口了:“豹奴,把白蹄乌牵来。”
豹奴叫一声“大帅。”却没能说下去。
白蹄乌是何等战马,岂是那些寻常马匹所能比拟的?
但在大军面前,统帅岂可食言?
豹奴没有多言,不多时把那匹天下闻名的白蹄乌牵来。
十万将士屏气凝神,全都眼不眨地看着那匹神骏非凡的白蹄乌,以及马的主人赵大帅。
白蹄乌首尾八尺有余,全身皮毛如黑缎一般,四蹄却作雪白,素有“马中神龙”之称,甚至被称为“天下第一宝马”。
平常战士们见到这匹“宝马”,也只有私下里艳羡的份儿。可如今……
这样的真正千金难得的马儿,竟然真的要被杀了煮入锅中?
所有人,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
纵然bào殄天物,亦是形势所bī,无可奈何。
白蹄乌见到主人,一双金huáng色的双眸闪闪发亮,眨眼冲到主人面前,挨挨擦擦,甚是亲热。
赵钧伸手抚摸立起的马鬃,从马首一直抚到马背……突然一用力,死死地揪住……
白蹄乌吃痛,一声哀嘶,望着主人,眼中却全是迷惑。
很多人都能看到,大帅脸上的异样。
然而,统帅的异样神色也是一闪而逝,很快恢复了威严。
赵钧一闭眼,手起刀落——
将军的刀法是如此的奇快,白蹄乌甚至没有来得及哀嘶一声,就身首异处。
黑色马头瞬间滚落在地,马颈处,鲜血喷了主人一身。
一身腥膻马血,赵钧沉声下令:“杀百匹战马,以充军粮。”
这一下果真没有人开口了。立刻有差不多一百匹战马被拉出,纷纷丧生于大刀下。
一时间马声哀嘶不绝于耳,在这苍茫的夜色中,听着分外的凄惨。
马的主人耳中所听、眼中所见,受不了这份凄惨,忍不住痛哭失声。
渐渐的,哭的人越来越多。
死了不过一百匹战马,哭的将士却有成百上千。
哭声中,赵钧满身鲜血,望着台下痛哭的将士们,突然举起大刀,高声道:“好男儿应以保家卫国为已任,为国哭,为君哭,为父母妻儿哭,岂可为区区马匹哭泣!”
哭声渐止。
赵钧面对无数部下,道:“吃饱了,有了力气,自可打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待凯旋之日,自有数不尽的良马供我堂堂大衡男儿驰骋。也不仅仅是这些区区马匹。待凯旋之日,在场每一个男儿,归得故土,都是可以光宗耀祖的英雄!”
众将士一言不发。
赵钧一声高喝:“有没有光宗耀祖的决心?”
回答他的,是十万大军的齐声大吼:“有!”
这一声“有!”当真是吼声震天。
赵钧放下大刀,传令下去:“埋锅,造饭!”
无数个火堆重新燃起,刚刚死去的战马,尚自带着温热,就被切割成一块块,连毛带血,扔到滚开的锅中。
不多时节,熟ròu的香味和生血的腥味jiāo织在一处,弥漫开来,弥漫在整个营地的上空。
豹奴端着一大碗熟透了的马ròu入大帅账营,却见大帅坐在虎皮椅上,望着手中那根用了多年的马鞭,怔怔地发呆。
大帅似乎从来没有这种发呆的时候。豹奴叹口气,不敢多言。只是把那碗马ròu轻轻放在大帅面前,小声道:“大帅,用餐了。”
赵钧终于把视线从马鞭移到了那碗马ròu上,面无表qíng来一句:“这碗里……是白蹄乌?”
豹奴赶紧答道:“当然不是了,是别的战马……”
他没有再说下去,却见大帅手臂一动,猛地一挥马鞭——
咣啷巨响,整张大案,竟然被鞭子劈作了两半。
那碗热气腾腾的马ròu,亦是随之滚落地上,散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注:
却说曹兵十七万,日费粮食浩大,诸郡又荒旱,接济不及。cao催军速战,李丰等闭门不出。cao军相拒月余,粮食将尽,致书于孙策,借得粮米十万斛,不敷支散。管粮官任峻部下仓官王垕人禀cao曰:“兵多粮少,当如之何?”cao曰:“可将小解散之,权且救一时之急。”垕曰:“兵士倘怨,如何?”cao曰:“吾自有策。”垕依命,以小斛分散。cao暗使人各寨探听,无不嗟怨,皆言丞相欺众。cao乃密召王垕入曰:“吾yù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必勿吝。”垕曰:“丞相yù用何物?”cao曰:“yù借汝头以示众耳。”垕大惊曰:“某实无罪!”cao曰:“吾亦知汝无罪,但不杀汝,军必变矣。汝死后,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垕再yù言时,cao早呼刀斧手推出门外,一刀斩讫,悬头高竿,出榜晓示曰:“王垕故行小斛,盗窃官粮,谨按军法。”于是众怨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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