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还在与敌人殊死搏斗,李然却没法移动半分,双眼酸胀刺痛。
怀里的温度一分分冷下去,就像他的心。
或许,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眼睁睁看着你熟悉不熟悉的人一个个从身边逝去,回天乏力。
小腹的刺痛越来越密集,李然无力地屈膝跪下,满身满手都是血。
有他自己的,也有小六的。
远处,有阵阵马蹄声渐渐bī近,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死士虽然已经被尽数击退,但所有人都觉得心底生凉,倘若来的是西平大军,真可谓在劫难逃。
李远山一见李然的qíng况就深感不妙:“殿下?殿下?”
“先看看他!”
李远山拗不过,只得摸起小六子的手臂探他的脉搏,这一探几乎倒抽一口凉气,又伸手探了探鼻息,低头叹了口气。
“救他!”
“殿下……他已经……”
“救他,我求你。”
李远山大骇:“殿下吩咐,老臣必定竭尽所能。殿下,可否先让老臣帮您诊一诊。”
李然摇了摇头,充耳不闻:“我没事,先救他!”
刚说完,他就觉得视野晃了晃,一个失力,整个人往前栽了过去。
※※※
苏沫脸色铁青站在营帐中,眼中有排山倒海的怒意。
“你做了什么?”
柳俊冷笑:“你不是都知道了,何须再问?”
“朕在问你!”
“哼!不过是she了他一箭。可惜,另两箭都没中。不过胸口那一箭,也足以要他贱命了。呵呵。”
“你……说什么?”
柳俊yīn沉一笑,笑完咬牙切齿道:“我说,南琉璃然,如今已命不久矣。纵使还留得一口气在,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陛下还是趁早死心——”
“混账!”
苏沫反手一掌框在他脸上。
柳俊抚着肿胀的半边脸,一脸不敢置信:“你居然为了……我柳家的仇人,打我?你可以不在乎柳家冤死的一百多条人命,不在乎这灭门之仇,可是我大哥呢?他可是被璃柯亲手下旨斩首的!你忘了斩首那天,是你亲手捧着我大哥的头!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苏沫眼中闪过郁蓝的星芒:“璃柯是璃柯,璃然是璃然。”
柳俊目中一恸,然后就yīnyīn怪笑起来,笑完冷冷望着苏沫,道:“苏大哥,原来我还以为你对我大哥有多深qíng,却原来不过这般。短短数年就能琵琶别抱,这样的深qíng不要也罢!南琉璃然,呵。我原以为他不过是皮相好一些,却原来竟如此天赋异禀,难怪让你如此牵挂。”
“你是不是很挂念那个孽障?可惜,我一箭she他心口,一箭she他小腹。璃柯灭我全家,我也要他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哈哈哈哈哈哈~”
苏沫怒不可遏,反手又是一掌。
这一掌用足了十分里,柳俊几乎是被生生框倒在地。
然而他并没有震怒,反而快意地大笑,疯笑不止。
苏沫负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长久的静默后,不带一分感qíng地说,眼中有怜悯痛心的神色:“其实这些年,你一直都恨错了人。”
“什么!”
苏沫不看他,正目望着远处飘渺的天际:“真正的罪魁祸首并非璃柯。今日换了朕处在他的位置,手段只会更狠!你和你姐姐,断然逃不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沫这才正眼看他,桃花眼一眯,yīn测测道:“当年放消息给璃柯,致使你柳家满门被斩之人,从来都不是别人,正是朕!”
柳俊瞠目yù裂。
“你说……什么!”
苏沫直直望着他,神色无悲无喜:“柳俊,朕是天子,要的是天下。我不会,也不愿意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这个初衷。凡是挡道的,都必须死。任何人都不例外!”
“朕不会悼念你哥哥,他若能活着陪在朕身边,朕必定不会亏待他。死了,就只能是死了。只怨他不够qiáng,不够资格站在朕身边,与人无尤!”
“王、八、蛋!我、杀、了、你!”
柳俊几乎是以扑的姿势冲了过来,可惜连苏沫的衣袍都没沾到,就被从苏沫身后闪出来的两名死士按住了。
苏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像在审视一个难题:“朕今日看在你大哥的恩qíng上,留你一条xing命。别挑战我的耐xing!”
柳俊很快就被架了下去,苏沫负手站在空空如野的大帐里,岿然不动,隐约可见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隐隐作颤。
第五十九章
李然靠在软垫上,老嬷嬷陪在一旁,正在给他擦脸。
小六浑身是血躺在他身侧,李然伸手握着他的手,仿佛想经由这样的方式来确保这个人不会就这样离自己而去。
老嬷嬷哽咽道:“殿下,别太伤心了。”
李然竟然点了点头:“我相信李远山的医术。肯定能救他。”
老嬷嬷拿袖子抹了抹泪:“多想无益,殿下还是先让李太医瞧瞧您自个儿吧。”
李然摇了摇头:“你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平时这么没用,竟然还学人装英勇。呵呵,果然还是不行,挡到把自己都搭进去了。我哪里要他救?真是不知轻重!”
嬷嬷无声流泪,李然伸出一条手臂挡在脸上,任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六,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还清上辈子的债。你可是she了我一枪,真他妈痛啊。铁定比你现在痛,不过没这么多血。”
他拿起手来看,手上都是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六子的。
“嬷嬷,你想不想回南琉?回樊城?”
“殿下?”
“我答应了六,带他回去。他倒得寸进尺,居然让我带他回樊城。”他垂眸望着小六子,“呵呵,你小子还真他妈会拿乔,不过是得了一点点功劳,就拽起来了,居然敢吩咐我做事。”
老嬷嬷不语,捏着袖子闷声哭。
李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小六清秀惨白的脸上抚了抚,低声说:“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此时已近寅时,小腹开始时不时地阵痛。
这感觉又与方才的刺痛不一样,李然咬了咬牙,忍着没有出声。
老嬷嬷见他神色有异,忙将李远山唤进来。
李远山探手一诊,眉眼紧拧,又凑过去探了探李然的肩伤,钻出马车去,跟厉子辛说了一番,厉子辛当即决定,即刻赶往杏林城暂避。
与此同时,曲烈和辰裴还留在后方御敌。
猴崽子亦音信全无。
※※※
到了杏林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厉子辛探身到马车内,将小六子抱出来,拿担架抬了出去,然后一手抄起李然的后背,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了出来。
“抱歉,子辛,让你看到这副样子。”
李然苦涩一笑,厉子辛目中一刺,低声安慰:“别说话,殿下。保留体力要紧。”
李远山已经将李然的状况大致跟厉子辛说了,厉子辛这才决定在杏林城歇脚,一来是李然qíng况不妙,必须停下脚步,二来也想能有城池可依。
厉子辛将李然放在chuáng上,见李然痛得冷汗连连,说不出都是不舍。
李远山扛着药箱进来,拿起短刀在烛火上烤了烤,往李然嘴里塞了块棉布,剪开他肩胛处的上衣和软甲,神色正正对厉子辛说:“麻烦元帅按住殿下。属下要为殿下拔箭。”
厉子辛骇然:“现在?可他——”
李远山坚决地点了点头:“长此下去,殿下只会流血不止身亡。好在这一箭并没有she中心口,只需要吃些皮ròu之苦。”
厉子辛纵使万般不舍得,也知道李远山医术了得,他说使得便使得,使不得便使不得,只得照做,从身后抱住李然。
李远山拿着烧过的短刀过来,凑近李然低声说:“殿下,老臣现在为您拔箭。会很疼,您且忍一忍。”
不曾想,李然竟一把拽住他:“六呢?怎么样了?”
李远山擦了擦汗,朝厉子辛投去求救一瞥,厉子辛安抚李然道:“小六子那边有人照看,先让李太医医治吧。医治完殿下,李太医方能安心前去救他。”
李然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这才点了点头。
李远山再不耽搁,拿了瓶消毒的药水在李然伤口上清洗一番,朝厉子辛使了个眼色,厉子辛点了点头,李远山手中的刀就挖了下去。
皮ròu被生生划开,李然浑身颤抖,本能地往前挺了挺胸膛。
厉子辛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里死命挣扎,看着李远山义无反顾地在伤口处开了个大dòng,然后朝他使了个眼色,一手拽着箭把,嘶啦一声,将箭头硬生生扯了出来。
连皮带ròu,鲜血四溅,溅得李远山一脸一身,也溅得厉子辛浑身僵硬,心头冰凉疼痛。
李然,却连哼也没有哼。
厉子辛拿袖子擦了擦李然的脸上的血水和冷汗,轻声问:“殿下,还好么?”
李然气丝若离,但还是几不可闻地吐了两个字:“没事。”
李远山却并不觉得乐观,他拿药棉在李然伤口处涂上止血粉,血虽然是止住了,可到底是个两指粗细的箭口,稍稍一动还是会迸裂,血水直往外洇。
厉子辛眼看形势不对,焦急之余,转而对李远山说:“我去去就回。”
片刻后,他去而复返,将手中的白瓷瓶递给李远山,道:“试试这药。”
李远山将信将疑地接过去,打开来一闻,不觉大喜:“天山果?这果子乃止血圣品,三百年才结一回果,多长于深山之渊,世间少有。元帅如何得了它?”
他边说边小心地抠出一些白色药粉抹在李然肩胛处的伤口上,血一遇上药粉便凝结,真是神乎其神,果然担得起止血圣品的美誉。
厉子辛只淡淡点了点头,专注地望着李然,低声说:“忍忍就过去了。”
此时已是辰时,因天色yīn沉,阳光被云层遮着,只留下一抹清冷单薄的光,看起来反而更像夜晚。
李然躺在chuáng上,满脸苍白。
肩胛的伤虽然疼得如同在烈焰中炭烤一般,却依旧抵不过小腹的刺痛。这疼痛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只因牵扯到五脏六腑,竟比外伤更让人不堪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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