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扶额:“但是……死了也有死了的好处,比如说他不再受病痛折磨……呃,这么跟你说吧,你看我死了十多年了,这不也过的挺开心。”
小鬼用看鬼的眼神看着他:“你当初又没得选。”
银叶被他一句话堵住了:也是,他当初没得选。
别人把死后的世界说得再天花乱坠,活着的人也没亲眼见过,毕竟活得好好的,谁又想死呢?如果哪天见了一眼,看见死后的世界确实是好,也活不过来了不是?
选择这种东西,本来就有限,所以要为别人做选择,才那么难为qíng。
但是银叶在心里默默投上一票:三比一。
他决定让大少爷活着,活成什么样,就看他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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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殷府就来了一辆马车,候在城郊的破糙棚跟前。
银叶刚睡醒,揉着眼睛从棚子里面钻出来打水洗脸,被这个阵仗吓得醒了盹儿。
马车旁边站着管家德v老伯,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恭敬地欠身:“今天第一场,老爷叫早早来这里候着,好请钟先生过去。”
银叶明白,殷家此举是为了防止他走漏了风声。钟大夫在民间百姓当中还是有几分名气,泄露了行踪,总有人会发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两天坊间流传的“钟先生的风流韵事”就是一个例子。殷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大户人家的丑事被这些小老百姓知道了,更不得了,殷老爷可不能冒这个风险。
既然人家是用“请”的,他也得做出来个样子。银叶把小鬼从被窝里面拽出来,慢悠悠地打水,又慢悠悠洗完了脸,挑了一件最白的衣服,系了一条有些飘逸的发带,好让自己显得有些仙风道骨,他左手背上药箱,右手拉着小鬼的手,施施然上了马车。
这次小鬼没有被阻拦,显然,银叶的地位提高了不少。
银叶他们这次虽然是被轿子抬进殷府的,却是从后门。尽管是从后门进的,小鬼也还是有一万个不自在。其实银叶也有一点不自在,他和殷老爷一样,也觉得这是一件挺见不得人的事qíng,他虽然是来救命的,但毕竟也有坑蒙拐骗的成分在里面,何况他的初衷,本就是骗一骗殷家的银子。
他思考了一路了,究竟要向殷秋山要多少银子为好。他知道殷家财力甚剧,但是不清楚根底,究竟多少才能既不让殷老爷生气,又能足够赎阿萝的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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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之后,那诡异的感觉又来了,昨天回去后他想明白了,他之所以有这样奇怪的感觉,是因为大少爷的半缕魂儿在他手中。所以他上次来的时候他被大少爷的半缕魂儿勾着,一直心不在焉。今日他倒是有闲心欣赏欣赏这园子了。
殷家大宅修得很是讲究。大部分的建筑都是对称的,不偏不倚,中正阔气,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檐角栏杆,游廊拱顶上面的绘画和浮雕都是jīng致非常,湖泊呀,假山呀,花糙呀,石桥呀这些应景的东西一样不少。
殷府内除了会客的厅堂和客房之外,还另有四处独立的院落,其中一处是殷秋山和夫人的,其余的都分给殷家的少爷小姐。
殷秋山一共有三个子女,大少爷殷淮安,二少爷殷淮远,三小姐殷淮宁。大少爷名淮安,字念臣,据说自幼体弱,年纪轻轻地落了一身的病根儿,一直将养在高陵城,被殷老爷和殷夫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放在手心里宠着。“安”字是殷夫人从庙里求来的,只为长子身体健康,平安无虞。“念臣”则是御赐之字,以表示对殷家的感念之qíng。
二少爷淮远和三小姐淮宁是一对龙凤双生兄妹,殷家为之分别取“宁”、“远”二字,是取自当年御赐的“宁远”之候位,以表示殷家不忘圣眷恩隆。二公子淮远字“穿云”,从名字中,可以看出殷秋山在二公子身上寄托厚望,故而二公子殷淮远现在一人住在北都柴郡的殷家宅址,一人打理着江北的生意。三小姐殷淮宁据说在江南游山玩水,不知道么时候回来。
只有大少爷一个人和父母住在一起,他虽是长子,殷老爷却没把一点儿家业jiāo给他打理,说是怕累着他也罢了,奇怪的是连亲也没有给他说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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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一半是阿萝打听来的,一半是德v叔告诉他的。
这次带路的除了他们熟悉的德v老伯,还有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比小鬼大一点,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银叶认出他就是刚才驾车的车夫。德v老伯一直在和他讲大少爷的事qíng,而那年轻男子却一言不发,走路却很是僵硬。
银叶有些奇怪地多看了那男子一眼,遇上银叶的目光,那人却慌忙低下头去。
☆、半只鬼
他们绕了几个弯,沿一条卵石小路走了一会儿,进了一个月dòng门就是大少爷的院子。
“大少爷的院子”就像是从一片绿色的植物中长出来的一样,院子不小,但是种满了各种银叶不认得的植物,这个大少爷看上去不爱花,只爱叶子,入目高高低低绿油油的一片,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点缀。
沉重压抑与生机勃勃结合在一起,矛盾而别扭。
银叶走进大少爷的屋子的时候,已经大致了解了他的基本qíng况,这少爷,看似被父母偏爱,实则被殷家冷落,生在这样的人家,不知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辛酸故事。
大少爷的房间已经按照银叶之前说的布置好了,一条长长的桃木案子,除了几样供品,稻米、huáng豆、朱砂、白蜡、毛笔、铜钱、桃木剑之类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摆在上面。银叶把装大米和装huáng豆的罐子塞在小鬼的怀里,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掏出一卷长长的符纸,撕了两块儿下来,抄起毛笔蘸了朱砂就开始往上面瞎画。
他点了两个红点儿,转头看见那古怪的小侍卫还在门口愣着,严肃地说到:“愣着gān嘛呢?神灵要来了,还不快退避?”
那侍卫面色有些苍白,嘴唇抖了两下,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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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其实也被这装神弄鬼的一套吓住了,他左胳膊抱了一罐huáng豆,右胳膊抱了一罐大米,也白着脸,战战兢兢地站在案子旁边,不敢动地方,那侍卫一走,小鬼就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才能……把神请进来?”
银叶用心地在手中的huáng符纸上画了好几朵小花儿,漫不经心地说:“昨天不是和你说了,世界上没有神,只有人、魂、灵、鬼。”
小鬼不解地看了看自己怀中抱着的驱鬼的东西:“那咱们来这儿,gān什么呀?”
银叶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当然是来骗钱。”
“……”
“顺便,为这少爷引一引魂。”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大少爷的chuáng前,一把掀开了被子。掀开被子还不算,又一把扒去了胸口的衣服。
小鬼羞愧地大叫一声,看着先生在殷少爷白皙细腻的胸膛之上又摸又捏,上下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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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没工夫搭理小鬼,他集中jīng力地控制着手中的魂魄,摸他也是没办法的事,银叶收魂只能用一只手,因为魂索的出口是右手掌心,所有的魂儿只能从那一个地方进一个地方出。
这得亏是他来了,七枝的魂索在脚心,要是让七枝来,不得先上来踹他几脚?
银叶拿来了阿萝的麻籽,准备把手中的那一半魂还给大少爷。这样他的魂补齐了,说不准就能顺利回到身上去。
虽说魂魄在外面耽误这么长时间,眼睛上的伤应该是长不好了,但是魂血止住了,也就不会吸引什么恶鬼,大少爷就能醒过来,不会是现在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
银叶心里夸奖自己:钟先生说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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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银叶摸着摸着,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极其难看。
大少爷的胸膛冰凉刺骨,皮肤也没有了弹xing,死气沉沉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但是这都是正常的事qíng,没有还魂之前的尸体就是这样的。诡异的是,银叶在他身体中仍然感受不到一丝丝魂灵的气息,但是他却能感觉到,里面不是空无一物。
也就是说,魂已经不是魂了,银叶用灵索感受不到的存在……
那一定就是鬼了。
糟了,彻底糟了,这下再也还不了魂了,那另外一半魂,死透了。
魂死则为鬼,一般的魂,要不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或者有qiáng烈的怨念,都不会轻易化鬼,除非是被其他的鬼咬死了。
银叶后悔昨天没有给他贴一道符,这下好了,魂血流了着一天一夜,终究还是引来了不知道一只还是两只恶鬼,把大少爷的魂给咬了。救人果真不是那么简单的,柳叶说得对,不管哪朝哪代,阳间游dàng的恶鬼都不会是吃素的。
银叶在心里破口大骂,这饿鬼饥不择食,连只剩下一半儿的魂都吃!
这下好了,大少爷只剩下一半的魂儿在鬼肚子里面走了一遭,出来后,也变成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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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大少爷一半是魂,一半是鬼,想要再拼起来塞回身体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可能了!
问题是,他是阳命台的灵师,从没抓过鬼,也不会抓鬼!
问题是,他救不活大少爷,怎么好意思再拿殷家的银子!没有银子如何赎阿萝出来!没有阿萝他如何去找往生镜!没有往生镜他如何回去!
银叶这样想着,心中充满哀戚,难道只能把yīn违司的鬼差们叫过来收了大少爷?可是那另外一半魂儿怎么办?难道他要找一只恶鬼,亲手把那缕残魂塞到鬼肚子里,然后再把两半儿鬼拼整齐了送到地狱里去?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又回到了他原来纠结的地方――又变成是他亲手把大少爷杀死啦?
银叶的右手握了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从没有处理过一半魂一半鬼的qíng况。这样特殊的qíng况实在是闻所未闻,根本没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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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只看见先生摸着人家的胸口,越摸越起劲儿,一边摸着,脸上的神qíng还千变万化。小鬼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他现在才彻底地相信这个人不是钟先生,而是叫“银叶”的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因为,先生绝不是个断袖!就算是,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竟然当着他的面……毫无节制!如此乱来!
小鬼越看越气――岂能任由此人损毁钟先生的清誉!
他也顾不上害怕什么鬼呀神呀的了,把米罐和豆罐狠狠往地上一摔,气冲冲地向着银叶走过去。
银叶的心神被“砰、砰”两声巨响拉了回来,他将目光从大少爷的胸口上移下来,眼神失落地看着地面,他一把拉住冲过来撞到他怀里的小鬼,十分难过地说:“小鬼你别害怕,不是神来了,是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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