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_月神的野鬼【完结】(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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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说话,左右丞相不说话,满朝文武衣冠就这么看着那只胆怯的鹿胆子一点点壮起来,看着它慢慢扬起头走来走去,最后甚至看着它拿鼻子轻轻去拱一位大臣腰间佩戴的香囊,那大臣望着余子式脸色刷白,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做了四十多年官,他还真没撞见过这种荒诞魔幻的场景。

  “赵大人?”李斯看着这一幕,终于开口说了句话,“这是?”

  余子式望着李斯腼腆地笑了下,“我养的马,丞相大人见笑了。”

  “马?”

  “对,是马。”余子式望着李斯轻声笑道,声音温和而清澈。

  “赵大人,这分明是鹿。”一旁走出来一人,低头扫了眼那鹿朗声道:“赵大人是越活越糊涂了?”

  余子式望着走出来的冯劫,不卑不亢道:“不,冯大人你瞧错了,这分明是马。”

  冯劫狠狠皱了下眉,余子式却是扫了眼郑彬,“郑大人,你觉得呢?”

  被点了名的郑彬抬眸看了眼余子式,又看了眼仅仅皱着眉的冯劫,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冯大人,你瞧错了,这哪里会是鹿呢?瞧这腿脚,这身形,分明是凛凛的一匹胡地马驹啊。”说着他看了眼余子式,“赵大人你也是,怎么就把马牵到殿上来了?这瞧给诸位大人惊的,连是马是鹿都分不清了。”

  余子式轻轻摸着那匹鹿,望了眼冯劫。冯劫被郑彬的一番话呛了下,看向若无其事的余子式时,一瞬间所有血全涌到了脑子中。

  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是大秦咸阳宫!

  余子式望着冯劫一瞬间bào起青筋的脸,忽然笑道:“冯大人,这的确是马,不信大人问了一下诸位朝臣,青天白日,当着陛下与诸朝臣的面,我与郑大人总不至于睁着眼睛瞎话不是?”

  冯劫扫了眼周围的朝臣,所有的人都静了片刻,一人忽然从其中走出来,望着余子式一字一句冷冷道:“赵大人,你这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余子式静静看着右丞相冯去疾,那视线平静到了极致,他扫了眼周围的朝臣,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一位年轻朝臣终于踏步而出,“怎么两位大人都说是鹿?下官瞧着这分明是马。”

  余子式望着那陌生的面孔,扭头看了眼郑彬,郑彬压低声道:“内史章邯。”

  余子式猛地回头看向那年轻的内史。而后就看见那人身后大步走出来一人,王家旧部将军竖起眉张口朗声道:“我瞧着也是马。”

  “是马。”

  “对,是马。”

  ……

  人群一瞬间喧腾起来,说是马的不在少数,说是鹿的也逐渐提高了声音,庄严的咸阳宫一瞬间充斥了荒诞的争论声,余子式站在大殿中央,手轻轻摸着那鹿的脑袋,望着李斯与冯去疾父子神色颇为从容。

  当年吕不韦咸阳城头悬吕氏chūn秋,扬言改一字赏千金,月余无一人敢上前,难道真的是吕氏chūn秋完美至一字不可动?难道吕氏门人当真才华当世无匹?

  错了,那是因为那书叫吕氏chūn秋,而当时大秦相邦吕不韦正如日中天!

  当年吕不韦用一卷吕氏chūn秋驯服了天下大半人心,到如今还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咸阳宫青衫潇然的大秦卿相,记得那一年天下士子书生涌向咸阳的盛世场景?

  天下人忘了你,而我还记得。

  余子式望着李斯,忽然冷冷笑开了,那副样子落在李斯的眼中,李斯的神色终于猛地起了变化。余子式起身望向殿中央一直支着下巴微微偏着头打量着这一幕的帝王。

  胡亥见余子式终于望向他,轻轻笑了下,放下了支着下巴的手。殿中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座上年轻的帝王。

  “陛下,你觉得呢?”余子式望着他问道。

  所有人包括李斯冯劫冯去疾都望着那座上的帝王,目不转睛,一瞬间殿中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而余子式正静静望着他。

  “你觉得呢?”胡亥忽然轻声问了句。

  “臣觉得是马。”

  胡亥盯着余子式的脸,忽然轻点了下头笑开了,“那就是马。”

  朝臣全都静了下来,李斯与冯去疾脸上同时腾起异样,而后眸光均是一沉。冯劫与一众老臣则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座上轻笑着的年轻帝王,冯劫气得忍不住颤抖起来,“陛下!”

  胡亥的眸光轻轻扫过他们的脸,“有异议?”

  一阵近乎死寂一般的沉默之后,年轻的帝王轻点了下头,看了眼一旁浑身冷汗的僵硬宫人道了两个字,“退朝。”

  第150章

  “你想做什么?”胡亥坐在案前望着推门缓缓踱进来的男人,偏着头笑问道。

  余子式走到胡亥面前径自坐下了,那副无视君臣之礼的样子仿佛再寻常自然不过,“你杀扶苏杀蒙恬杀尽宗室公子,无非是忧虑朝中文武大臣不心服于你,我今日只是想告诉你,收服人心分拨异己不一定需要兵戮。昔年大秦相邦于咸阳城高悬《吕氏chūn秋》号称改一字赏千金,满朝士子大夫无一人敢动笔,也无一人见别人敢动笔,这局面一摆出来,满朝文武这才终于亲眼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位极人臣,深为威势所折服,之后吕不韦用起这帮人就顺手多了,这叫行威。”

  咸阳朝堂指鹿为马,吕氏chūn秋一字千金,道理其实是同一个道理,说什么权势滔天都是虚的,必须得让朝堂上这群人亲眼见识过了,这群人才懂得什么叫服气。上位者做事,头一件儿那叫立威,为什么新官上任要先来三把火?就是这么个道理。

  余子式望着胡亥,“你如今新帝登基,杀人立威效果的确是立竿见影,而且也不用耗费太多心血,但胡亥你是皇帝,古往今来没有哪个皇帝会血洗自己的朝堂,屠尽自己的朝臣,先帝去世,部分州郡的动dàng很大,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别再见血了,这些事儿到此为止。”余子式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心qíng与胡亥说着这番话,心里静悄悄的,像是空了有一阵子,他望着胡亥的脸,觉得这人又是熟悉又是陌生。胡亥,杀人和弄权一样,这是会上瘾的啊。

  胡亥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你在怪我杀了蒙恬?”

  余子式答非所问,“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答应过你。”他这辈子,说一不二。

  胡亥没能松一口气,他明显地察觉出这些日子余子式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与余子式相处太久了,哪怕是对方眼角眉梢的一个细微动作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并牢记在心。这人的心思已经远了,哪怕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依旧温和。

  见胡亥再次沉默,余子式径自说了下去,“朝野上的事,我会尽自己所能帮你,州郡地方上的事,我也会多留意。”

  “先生。”胡亥开口打断了余子式自我陈述的话,轻声问了一句“我让你失望了?”

  “没有,你做得远比我想象的要好。”余子式这一句话说的真心实意,胡亥有始皇帝的遗风,骨子里天生就带着股帝王气势,说句实话,光论手段,余子式很欣赏他。别的不说,单说能在李斯他们一众老jian巨猾的老臣眼皮底下在朝野无声无息地遍植自己的势力,这一点多少人望尘莫及。

  “你在失望。”胡亥原先手里一直捏着枚青色的玉佩,说到这儿他轻轻将玉撂下了,一声伶仃清响,余子式看着那玉滑过水磨的桌案从边缘摔下来,伸手接了一下,没接住,那玉砸在地上碎开了。

  余子式低头望着那枚碎开的玉,心中有些复杂。失望?不,他不失望,他只是有些怅然若失。他抬头看向胡亥,良久才开口说了一句,“我查到点东西,是一份名单,上面列着一百六十四人,从开朝功臣勋贵到皇亲国戚,其中甚至还有十位当朝公主。”余子式伸手将那枚碎开的玉拾起来放在案上,轻轻一声响,他问道,“陛下,你确定按着名单杀完人后,你还能收手?”

  胡亥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有些出乎意料,有些yīn沉。

  一百六十四人,算上包括下人亲眷在内的株连者,人数几达上万人,余子式觉得这动静若起怕是不输后世永乐帝朱棣的那场靖难。

  “我没想收手。”胡亥忽然望着余子式的视线一字一句平静道,“不止是一百六十四人,还要算上李斯,蒙毅,冯劫,冯去疾以及他们的党羽,对了,李斯的儿子多尚大秦公主,李斯的女儿多嫁大秦的公子,他们与他们的后嗣也该算上,这么一算少说得有三百人了吧?”胡亥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余子式的脸,打量着他的神色,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听自己平静说完了这番话后,他心中竟是有些莫名痛快。

  余子式忽然就沉默了,望着那坐在案前的年轻帝王一言不发。他所有该说的话早就说尽了。

  看了一会儿,余子式从案前起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腰被人从后面狠狠环住了。他浑身一震,却没有说话,任由胡亥颤着手紧紧抱着自己。

  胡亥很想说点什么,道歉也好挽留也好,他想对余子式说句什么,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他从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更谈不上什么温润如玉,哪怕他读再多的书掩饰地再好,他骨子里还是他,三分豺láng血xing,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物以类聚,他和曹无臣才是一路人,而不会与余子式这种人为伍,余子式这人哪怕是耍手段都透着股让人嫉恨的正气,他往那儿一站就是君子立场。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即便是余子式刚才那番话说的很漂亮很gān净,但在胡亥看来,大部分都很不切实际。朝臣不心服,诸公子yù篡权,朝野人心动dàng,如今的局势远比余子式说的要复杂,而自己根本输不起,他若是输了,扶苏与蒙恬的下场就是他和余子式的前车之鉴。他必须控制住局面,哪怕他的手段让人不齿,bī杀朝臣这些事儿在史书上毫不光彩。

  他要的根本不是光明磊落,他要的就是两个字,稳妥。

  在余子式看来杀尽李斯诸人很失策,可在胡亥看来,权衡利弊之后此举势在必行。

  被拽到房间里,余子式仰头看着胡亥的双眼,心中清如水、明如镜,胡亥的心思他差不多能猜到七八分,不能说两人谁对谁错,只能说立场不同,志不同道不合。所以说其实两人根本没有谈的必要,因为谁都清楚自己说服不了对方。

  余子式感觉到胡亥抵着墙扯自己的衣带,他忽然伸手捏住了胡亥的手,“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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