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几乎是瞬间就懂了余子式话里的意思,却除了看着他以外做不出任何别的反应,他攥紧了袖子,却完全使不上力,“你想做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余子式是谁、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不管这人是人是鬼他都认定了,别的东西他根本从未放在心上过。
浑身冷汗,他心中不可自抑地一阵阵冒着凉气,他抬眸一双眼锐利无比,“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这个世上许多人的命,吕不韦死于阳翟,嬴政死于沙丘,韩非死在李斯手上,李斯死在你手上,章邯死于秦汉之争,李由死在项羽手上,项羽自刎于乌江,不久后,秦朝覆灭,刘邦称帝,国号为汉,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布衣提剑立不世之功。”余子式将这些人的命运缓缓道来,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慨。他低头抚着胡亥的脸,低声道:“大秦二世皇帝胡亥,死于望夷宫之变,死于一代权佞赵高之手。这是你的命数,到这一年已然终止了,在你之前,我曾经试着救过许多人,韩非、吕不韦、冯劫、冯去疾,可他们最后仍是死了,李斯一脉甚至是自此绝了。冥冥之中是不是有天意我不知道,这一次我的确下不了手赌这一场,胡亥,安心在先帝的陵墓里待着,剩下的事儿我一个人去做,如果这次时间没乱,四年之后天下就该平了。”
余子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类似于丹药的东西,盯着手心看了会儿,这一次要是出了岔子,徐福就是□□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他的尸体拖回来喂鱼。
望着余子式手心的丹药,胡亥手一瞬间攥紧了,不远处湛卢雷鸣不止,余子式闻声皱了下眉。胡亥忽然问了一句,“我死于你手,那你呢?”
余子式捏着丹药的手就这么一顿,胡亥瞬间就看出了他的异样,忽然抬手拽住了余子式的手,“赵高,住手。”他一双眼极为yīn鸷。
“只是睡一会儿而已,到时我来接你。”余子式避开了胡亥的视线,将那粒丹药qiáng迫xing地喂给了胡亥。算了下时间,想起华阳,余子式也没剩下什么时间和胡亥在这陵墓里耗,他翻身出棺椁,没再看胡亥,推上了木质棺盖,而后合上了石棺。两道棺椁全都封好之后,湛卢一瞬间静了下来,余子式伸手捞过漆黑的长剑,按在了棺椁之上。
这棺椁他昨夜自己在里面试了,封死后睡了一夜,的确是如徐福所说气息摒绝,这骊山始皇陵汇聚了战国所有顶尖yīn阳术师的心血,依山而行,格局集yīn阳筹算之jīng妙,几乎可称当世长生之道,人在棺木中一点都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若是睡死两千年,那还真是当之无愧的活长生。只是这种类似于活死人的长生道,难怪秦始皇宁可死于山河底下,也不屑回头望一眼这骊山。
余子式按着那棺椁良久,一点点攥紧了手,而后猛地起身往外走。
……
等余子式回到咸阳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天边翻出一线鱼肚白,余子式戴着兜帽走在路上,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咸阳的街道寻常都是热热闹闹的,即便是jī鸣之前,也有着很重的人间烟火气味。
而今天清晨的咸阳城街道却是静得极为不寻常,余子式抬头看了眼,咸阳皇城仍是一派巍巍气象。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忽然意识到今日清早最异样的一件事。咸阳的巡城禁卫军的身影呢?他四下看了眼,最后的视线落在空dàngdàng的t望高楼上。从秦昭襄王时期算起,百年来那高楼上可从未出现过空悬的场景。
这会儿要是再猜不到出了什么事儿,余子式这么些年在咸阳算是白混了。退了两步,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刚走出去不远就听见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锐叫声,他飞快地压了一下兜帽侧身避入了街巷。街道上走过一道整齐划一却又步伐匆匆的禁卫队伍,领头的那将领余子式认识,原来的京师中尉军统领,而今是长公主府幕僚之一。
余子式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兴许低估了形势的紧张xing,华阳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世上女子除了弱女子之外,还有一类叫巾帼。
余子式去了趟郑彬的家,而后又去了趟自己的家,无一例外全是一片láng藉。余子式转头望向咸阳王宫,难得伸手揉了下眉心,他觉得他现在有些头疼。他如今的手底下只有阎乐领有一小支禁卫,人数之少根本不足以抵御华阳手底下的王氏旧部率领的禁卫大军,如果他是阎乐,慌乱之下必然是选择固守一处,而整个咸阳城也就只有一个地方能再撑一会儿。
大秦咸阳宫,真正的易守难攻的军事壁垒。
余子式转身往秦王宫走,城门dòng开。余子式换了条密径避开了哗变的禁卫军直接走进了咸阳宫。
“阎乐。”
勉qiáng支撑的咸阳令回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回身看向余子式,“大人!”
“行了,别的先放放,告诉我现在什么qíng况。”余子式打断了阎乐的话,伸手撑上栏杆望着宫外,这么些人动静却不大,余子式皱眉仔细看了眼,一堆士卒正在手脚麻利地往墙下堆各种松柴木料,晨曦中几星火把的光亮就这么映入了余子式的眼,看得他心中气又是一滞。
“华阳反了,小王孙如今在她手上。”余下的qíng况,余子式都亲眼看见了。
余子式看了会儿阶下那群打算放火烧宫的人,又看了眼军伍中一身皇族服饰负手而立的大秦长公主殿下,闭眼吸了口气,“你手底下还剩多少人?”
“不到一百。”
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阎乐,“你带着眷属先走吧,郑大人不会武,他夫人又刚怀孕,你照顾好他们,还有桓朱,动作快些,出宫后想办法先避一避。”没办法,赌一把了。余子式留下这一句绕过长廊往下走。
“大人!”阎乐看着余子式的背影想追上去,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他攥紧了手转身往殿中走。
华阳望着余子式的身影,忽然抬手制止了那些打算点火的人,所有人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赵大人,许久不见啊?”
余子式看着这位大秦有史来第一位敢放火烧王城的大秦公主,一时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华阳身形动了下,长阶下无数阵列的禁卫军,她一步步走上台阶,直至与余子式面对面而立。一身玄黑色肃杀无比。她朗声道:“赵大人,这就不会说话了?”
“对殿下佩服之至,这份魄力,臣的确是无话可说。”余子式对于对手一直持有敬意,唯独对华阳欠了两分,如今全额补上。这位大秦最后的公主的确有大秦皇族风骨,身体里流着大秦先祖的血。
“胡亥人呢?”华阳也不和余子式多说别的,直接问道。
“殿下……”
华阳淡淡打断了余子式的话,“赵大人,我华阳一介粗陋妇人,不懂什么大义道理,你也别费力气同我在这儿绕了,胡亥他人呢?赵大人,我好歹是他的皇姊,还能害了他不成?”
“陛下不在宫中。”余子式看着华阳平静道。
华阳盯着余子式看了会儿,抬了下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把赵大人拿下,等我有空了再同他好好聊会儿。”对余子式这一路货色,华阳实在是连客气欠奉。
阶下一行穿着红衣黑甲的禁卫直接持着兵戈步上台阶,余子式狠狠一皱眉,正yù说话,凌空一声箭啸。
那一声箭啸极为悠长嘹亮,几乎划裂长空。原本阶下所有阵列的禁卫军先是一静,而后惊起一大片哗然。华阳不知道什么qíng况,抬头看去,一支白鸿长箭朝她面门而来,她刚yù闪避,那支箭却擦着她的鬓发直接钉在了宫殿大门上。
余子式觉得这箭啸骨笛上莫名有些熟悉,忽然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去。
咸阳古老的宫道上远远走来一个持弓的身影,玄黑宫门dòng开,来人步履缓慢而从容,一身衣冠莹白胜雪。清晨阳光下,众将士都看清了那人的脸。
余子式的眼一瞬间就亮了。
披麻戴孝的男人脚步不顿,扫了眼严阵以待的众王氏旧部将士,朗声悠悠道:“王翦那老匹夫死了,本将军还活着,你们一个个的这是想造反啊? ”
所有王家旧部将领盯着那缓缓走来的缟素男人,几乎上万人的场景一瞬间静得仿若无人,握着兵戈的手一瞬间紧了,其中有些人甚至开始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那男人沿路走来,诸将纷纷主动让开一条道,最终,他望着上头的余子式与华阳两人,站定。
“真当王家人死绝了?”那男人几乎是随意而轻慢地问了一句,而后就是无数的兵戈撞地声。
禁卫军中所有王氏旧部颤抖着屈膝点地而跪,六个字整齐划一,气吞山河。
“参加世子殿下!”
第161章
将军府。
王贲穿着件素白孝服立在堂前,一旁立着余子式与脸色冰冷的华阳。王贲倒是神色无异,视线左右扫了一圈,而后落在了华阳身上,“王翦他牌位呢?”
华阳看向内室,王贲心领神会地进了内室,不一会儿就拿着块梨花木牌位走出来了。他把牌位放在案上,随意地拿袖子抹了几下,盯着那上头的刀刻小篆仔细看了会儿。
“字挺俊啊,他自个写的?”王贲颇为有兴致地看了眼华阳。
华阳面上瞬间就露出相当难以忍受的神色,她一把伸手从王贲手中捞起牌位,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
王贲望着她的背影,不恼不怒,无所谓一般地轻挑了下眉,扭头看向余子式,“你怎么回事儿啊?”
“朝堂上遇到了些麻烦。”余子式顿了一会儿,看着王贲那一身的孝服说了两个字,“节哀。”
王贲笑了下,回身望了眼院子里那一簇簇的青郁的灌木,“打了这么些年的仗,生死算多大点事儿啊,见多了。”他随意地拍了下袖子上的灰,从收到王翦死讯起开始回京奔丧,千山万水,八千里云月,那点该有的悲伤qíng绪呀,早被一路上的huáng沙风尘冲没了。
王贲缓缓抱起手臂倚着柱子,眉眼如画,那一刹剪影真是像极了四十年前那位锦衣貂裘chūn风正得意的大秦少年将军。
一声低叹声飘过,王贲扭头看向余子式,“说来倒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还有小皇帝他人呢?”
余子式恰好也有件事儿同王贲商量,顺势就将这些天的事简洁地与王贲讲了,同时说了自己的打算。王贲一边听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神色,即便是听见余子式说放刘邦入关也不过是流露了些许的诧异。余子式接着同他分析了楚汉与大秦的局势,期间王贲鲜少开口cha话,最大的反应无非是轻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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