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到青衣面前,他伸手将青衣发间的木簪抽出来,青丝落了一地有如上好的黑色锦缎。余子式将那株猩红的花cha到了青衣的发间,悠悠道:“知道吗?我家乡最有名的诗人有句诗,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青衣抬眼看着余子式,清丽的脸庞像是无暇白玉。
“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戏了诸侯,亡了西周,青衣你瞧,美人乡才是真正的英雄冢啊,她一笑,多少英雄枯骨。”余子式摸着青衣的头发,眼神很是温柔。
青衣凄凉地笑了笑,没说话。
这样骄傲的女子,真是极好看的景致。余子式手指抚过青衣的眉眼,“女子的容貌,本身就能杀人。”
“我如今不想杀人,想救人。”
“救人比杀人难许多。”余子式撤回了手,“这事我怕是不能答应你,韩非我救不了。”不是不愿救,而是救不了。真要救,付出的代价太大,怕是要搭进去吕不韦大半生的朝堂布置。
青衣睫毛微微颤了下,青丝垂地,低眸不语。不知何时抖开的半截领口,露出莹白的锁骨,衬着乌黑长发愈发清艳。
余子式心里叹了口气,伸手给她把领口收好,随后转身离开。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为了激起青衣求生yù的一席话,多年后还真的掀起一场新的烽火戏诸侯般的盛景。
名花倾城两相欢,英雄难过美人关。
就在余子式踏出院落的那一瞬间,青衣忽然开口唤住了余子式,“赵大人。”
余子式回过头。
“这是什么花?”殷红的花静静盛放在青衣一头青丝里,瑰丽无比。
余子式轻轻笑了笑,“虞美人。”
……
余子式去看胡亥的时候,崭新的宫殿,伶俐的宫人,那孩子被团团围着,轻轻皱着眉。余子式一愣,他似乎从胡亥的眼中看出……杀意?
“殿下。”余子式开口唤了声。
胡亥猛地抬眸,眼中一片清亮,哪里有丝毫的yīn霾。余子式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自己刚才是看花眼了?他还在思索,胡亥已经起身朝着他跑过来了。
“先生!”胡亥一把拽住了余子式的袖子,直往他身后躲,又是那副瑟缩的模样。
那群宫人极为机灵,一瞧见余子式的装束就连忙行礼,“参加府令大人。”
余子式一眼看去宫女侍卫太监都有,且各个都是一脸恭敬。他伸手把胡亥从他身后拉出来了点,问那些宫人,“你们刚在做什么?为何围着小公子?”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后,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抬头为难道:“大人,小公子自昨日起未曾用膳。”她大着胆子看了眼余子式,眼神澄澈gān净,是个极为清秀的小丫头。
余子式扭头看向低着头的胡亥,问道:“你没吃东西?”
胡亥低着头不说话,那样子像是默认了。余子式也不知道小孩又闹什么别扭,对着宫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宫人一退下去,余子式就走到了桌案前看了眼那些饭菜,还真一筷子没动。他扭头看向胡亥,“你怎么了?”
胡亥也不说话,走到余子式身边,坐到榻上拿起筷子麻利地开始吃饭。余子式还打算问的那些话全给再次咽了回去。等他吃完再说也来得及。
胡亥吃得斯斯文文,但还是有些急,余子式给他盛了碗汤,推到胡亥的面前。
“喝点汤。”
胡亥抬头偷偷看了眼余子式的脸色,那双滴溜溜的眼睛看得余子式一挑眉。胡亥立刻低头乖乖喝汤。那副样子,落在余子式的眼里竟有些贼兮兮的讨好意味。他心头一跳,养小孩太好玩了。
“以后要按时吃饭,不要乱发脾气。”余子式板着脸说道。
胡亥立刻用力点头,就差没摇尾巴了。余子式只当这孩子是认生,不熟悉新环境所以闹别扭不吃饭,也没怎么往深处想。
等胡亥吃完把碗筷放下了,余子式才开口问道:“喜欢这儿吗?”
“喜欢。”
“那就还成。”余子式放心了不少。“有哪里不喜欢的,殿下记得告诉我,不要忍着。”
“不喜欢人。”胡亥极低的说了一句。
“什么?”余子式没听清楚,“殿下你说什么?”对于胡亥一到关系时刻说话轻得跟小猫叫似的懦弱xing子,余子式有时也挺头疼的。孩子内向到一定程度,也是挺让人糟心的。
“不喜欢人。”胡亥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却还是不敢看余子式。
“你不喜欢那些服侍你的宫人?为什么?他们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了?”余子式忙问了一连串问题,养了这么个不爱说话的孩子,真让人着急。
“没有。”
“那为什么?”
“不喜欢。”
余子式彻底无语了,胡亥以前没看出来脾气这么古怪啊。
一直通过随后几天的观察,余子式才终于了解了真相。他发现胡亥真的不喜欢人!胡亥不喜欢宫人碰他,连碰到衣裳都会默默不开心很久,躲在角落不说话闷闷地发脾气。余子式也不知道该不该觉得荣幸,他是唯一一个接触胡亥然后胡亥不觉得抵触的人。
余子式本来觉得胡亥这毛病挺矫qíng的,后来转念一想,自闭倾向总比bào力倾向要好。他对胡亥的要求从来不高,不管是教了一遍又一遍的识字,还是胡亥那手见者尴尬的箭术,他始终觉得没关系,这孩子蠢一点愚笨一点他还比较放心。
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大不了就是以后胡亥的事,他多留点心亲自照顾着,不假借他人之手就是了。想通了,余子式也就把心重新放了下来。
这天傍晚,余子式从胡亥的寝殿里走出来,如寻常一样沿着宫道往外走。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会撞上廷尉李斯。
李斯似乎也有些诧异,不过人家道行高,很好的掩饰了过去,还主动和余子式打了声招呼。两人本来也不熟,寒暄了两句就各自走了,余子式走出去挺远后回头看了眼,李斯正往咸阳宫走。
他去找秦王嬴政?他找嬴政gān什么?余子式心中陡然有些不安。
第37章 劫狱
郑彬是从自己家翻墙爬出来的,余子式看着那挂在墙上的宗正大人,堂堂的九卿之一啊!秦国机关部门中坚人物啊!
“怎么了?”郑彬轻声问道,“找我gān什么?”
“你怎么了?”余子式拧着眉,仰着头看着那挂在墙头的人。
“没事,我……我不想出门,有什么事儿就这么说吧。”郑彬费力在墙头坐好。
“你能下来吗?”余子式觉得他额头有筋在跳。
“不了,上面……视野开阔,你有话快说!”郑彬也皱起了眉,他挂着也不容易啊。
余子式深吸了口气缓了下qíng绪,“我问你,郑彬,韩非是什么罪名入狱的?”
“就这么点事儿你随便拉个人问就知道了啊!”郑彬瞬间就怒了,大半夜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这他妈赵高自己早朝不走心,天天拿他当复读机呐!
“我不是比较相信你嘛。”
郑彬觉得余子式说起谎话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半晌,他深吸了口气,黑着脸,他把最近韩非出的事儿大致说了说。
出乎余子式意料,这事还是从李斯说起。李斯前两天上书,骤然对韩国发难。他认为韩国虽亡国,但民心尚未彻底归顺秦国,许多残存的韩室贵族余孽还在暗中窥伺。他主张秦王立即派兵,扫dàng余孽,彻底收服韩国,顺便可以恫吓其余东方五国。
短短一份上书,用了十三次“屠城”。
这份上书遭到了一个人的qiáng烈反对,韩非。
韩非主张秦国此时应灭赵存韩。三点理由。
第一,韩国已经覆灭,作为一个郡县,它几乎是已经在秦国的指掌间,秦国出兵攻打其余山东五国,作为秦国内臣的韩国会是一大助力,秦国没必要攻打韩国。
第二,韩国虽败,但是王族势力依旧错综复杂,难以剿灭,且韩国出于“四战之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邻国,各个都是韩国潜在的盟友,秦国攻打韩国他们定会出手,借此消耗秦国的兵力。
第三,韩赵魏三国中赵国势力最qiáng,自赵武灵王以来一直在扩充兵马增qiáng国力,赵一再向天下诸侯呼吁戮力伐秦,它才是秦国最大的敌手。若是秦国扫dàng了韩国,其余山东五国只会觉得秦国灭了内臣而对敌手宽容,谁又敢与秦国jiāo好,到时天下都会与赵国结盟。
韩非甚至亲自为秦王誊写了一份四步走的灭赵计划,数千字的篇幅,字句均是腑之言。
而李斯只用了四个字就说服了秦王,“心病必除。”
韩国不稳,始终是秦国的心病,一旦发作,将会造成灭顶之灾。若是在秦国专心对付齐国赵国时,韩国动乱,那将是致命的背后一刀。
秦王嬴政当即决定,派兵扫dàng韩国,铁血的帝王要让六国人知道,但凡有一丝不臣之心,就是血流百万的代价。
一旁观望的上卿姚贾在李斯韩非吵得翻天时,默默进宫见了趟秦王。那场彻夜长谈的主要内容就是姚贾叨叨:韩非是韩国公子,为韩国打算是人之常qíng,陛下若是不用他,留得久了给放回韩国去终究是个祸害,找个由头杀了吧。
秦王沉默片刻后,同意了。
yù加之罪,何患无辞。韩非几乎是马上下了狱。
余子式这些天知道韩非躲不过这一劫,就特意避开了所有的消息,不听不关注,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当郑彬将这一切一点点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心头忽然闷得厉害。
玩政治,韩非不是李斯的对手,绝对不是。若是韩非足够聪明,就会知道这浑水他绝对不能淌,淌了就是个死。韩国已经亡了,这么兴师动众扫dàng,余子式也觉得不妥,物极必反,屠城只会激起天下人对秦国的愤怒与恐惧,以后谁敢降秦?但是这话,余子式能对秦王说,韩非不能。
韩非是韩国公子,这话他一说,哪怕是对的,也是背叛秦国的铁证。
李斯早就料到了韩非会站出来,他太了解韩非了,无论是当年意气风发的贵族公子,还是如今大秦的谏臣,他的这位师弟一定会站出来,为了韩国百姓,为了所谓天下。韩非也知道这话说了他必死,然而他依旧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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