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式见他愣着不动,问道:“不想与我出门?”
刷一下胡亥猛地站起来,扭头就往内室走,还没进屋子就伸手就扯开了衣裳带子,脱了外衫把那件普通的黑衣套上。本来挺简单的一个动作,也不知胡亥是怎么了,那样子竟有些隐约的手忙脚乱。
余子式看不见胡亥的样子,只听见那衣料OO@@的摩擦声长久不息,这是怎么了?一听到出宫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自从胡亥和余子式那番对话后,余子式自己暗自思索了很久,他觉得胡亥的xing子应该不是天生就如此乖戾,至少小时候还好好的,这说明其实这孩子本xing不坏。谁心里没点偏僻肮脏的心思?关键还是在于他如何处理心中的恶。胡亥年少气盛不懂事,他余子式却是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多岁的人了,他应该帮着他处理,而不是一味的指责与失望。
首先还是先从修复两人的关系开始,胡亥以往跟着余子式出宫,眼中几乎全是孩子气的雀跃,那就先从这儿开始吧。余子式暗自下了决心,他非得把胡亥给拽回正轨上来,不说仁义礼智信,那也至少得是温良恭俭让的程度。
胡亥很快就走了出来,黑衣的少年即使没有庄严的王族纹饰依旧清贵无匹,他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盯着余子式的眼却是一片澄澈。余子式觉得他应该挺高兴的吧。
见余子式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胡亥微微别开了一点眼,似乎有一丝不自在,半晌他平静地说了一句,“走吧。”
余子式觉得那孩子的眼神有些莫名,怎么说呢?莫名的别扭,还有些隐约的……余子式说不上来,这年纪的孩子都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那走吧。”余子式站起来,刚想往外走,忽然回身折了回去。
胡亥回头看去,余子式从榻上拿了件厚厚的白狐裘披风,走到自己面前给自己披上了。
“前两天病了,别再给冻着。”余子式倒是觉得没什么,顺手理了理少年的头发,把大兜帽给胡亥戴上了。“走吧。”他说着就像小时候一样去拉胡亥的手,后者却是忽然跟吓着了一样缩了回去。
余子式一怔,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正常,这么大的少年,已经十三岁人都快比他高了,还跟小孩似的牵着手好像是太不像话。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都很快,一转眼的工夫就已经是少年人的模样了。
“没事,我不小心碰到,走吧殿下。”余子式说着扭头往回走。
倒是身后裹着白狐披风的少年盯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懊丧qíng绪。
两人不动声色地坐在马车中,堂而皇之地出了王宫。出去没过久,余子式就伸出手指拨了拨厚重的帘子,冬天的咸阳大街小巷都比平时热闹许多,下着小雪,农耕事了,家家户户的人都清闲了许多,站街边聊天晒太阳的人都不少,其中不乏红装与黛眉。余子式偏着头看了会儿,眼中也难得划过一丝慵懒与轻松。
等到余子式看得差不多,把帘子放下一回头,却正好瞧见胡亥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方向。他一愣,随即把帘子又掀开了些,“要不你凑近看?”这孩子一瞅一瞅地gān啥呢?大大方方地看就是了,他又不会打他。
在余子式的目光注视下半晌,胡亥点了点头,结果起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被自己的脚给绊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没站稳。余子式眉头抽了抽,胡亥怎么看上去有些……心虚?他说不好。
胡亥倒是一手扯着帘子,慢慢坐到余子式什么,然后镇定地把头转向窗外。
余子式看着他,约莫半炷香后,他震惊了。他发现胡亥竟然就这么看了一路,期间连头都没转一寸。带着好奇与钦佩,他扭头也往窗外瞟了眼,结果恰好看见迎头一个黑色物件朝着他脸就狠狠砸了过来。
余子式还没反应过来,眼见着那东西朝着离他的眼睛越来越近,他刚想避开,胡亥忽然伸手,稳稳截住了那物件。两人一齐抬眸看去,眼神一个诧异一个凛冽。
“停车!”余子式没回头,朝着那马夫喊了声。
那是一对玄衣c裳的青年男女,余子式先是一惊,玄衣c裳可是秦王室的服饰,可这一对男女明显不是王室中人。你见过王室之人在田边梗着脖子骂的互骂地面红耳赤?各种连余子式都听不懂的乡野骂人词汇从那女子嘴中连珠pào似的she出,那女子边吼还各种甩头饰配饰撒气,一副十足泼妇横行模样。
胡亥摊开手,掌中一枚拳头大小的圆玉佩,上好的羊脂质地。余子式先是一怔,随即翻身下车,什么都不说了,一句话,这女子当废物一样乱扔撒气的玉佩,余子式三年不吃不喝能用俸禄换上一枚。
他身后的胡亥也收了手,跟着余子式下了车。
那青年男女身边围了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乡里人,就差没磕着瓜子蹲着看戏了,瞧得兴奋了还喊上两句,“骂得好!妙极!”
余子式往里望了眼,那女子衣裳头发都乱了,踩着树根叉着腰一副悍妇模样,她面前站了个白脸的秀气男人,被女子气得脸色发白,手直抖!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男人快气得中风了。离得近了,余子式才发现那青年男女身上的玄衣c裳不是王族服饰,上面没有秦王室的纹章,那是一袭端正隆重的嫁娶衣裳。
是对小夫妻,还是对新婚小夫妻!余子式下意识朝那悍妇一样的女子身上看去,好家伙,一眼扫去就是金饰玉饰挂了满身,当下余子式看去就跟瞧见自己三十多年俸禄挂在别人身上一样。
“奋!”那女子气势bī人,指着面前那小白脸男人的脸冷嘲道:“我王翠如何对不起你了?花着我家的银子,吃着我家的饭,睡着我王翠的身子,你倒是快活如神仙一般啊?”
“翠,有事回去说……”那小白脸的男人脸色很差,几乎是怒压着额头bào起的青筋。
“怎么?瞧着这一堆人你奋觉得丢人了?”王翠深吸一口气,猛地就是一串噼噼啪啪的脏话,只要是大秦土生土长的禽shòu都被王翠拿来与那名叫奋的男人苟且了一番。
余子式随手扯了扯一旁瞧得兴致盎然的男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噫,骂了两个时辰了,没一句重复的。王翠这女人当真是女中豪qiáng,人中霸王。”那男人回头看向余子式,一双眼笑得直抽抽,“你新来的?以前没瞧见过你。”
余子式看了眼身边裹着白狐裘的胡亥,少年的脸隐在莹白绒毛中,一双眼文静而澄澈。余子式扭头对着那男人说:“对,我们刚到咸阳,做做小生意。”
那男人一副难怪如此的样子,他指了指那圈子中央的小白脸男人,语气中略带嘲弄与不屑,“那男人叫奋,是乡里间出了名的làngdàng子,披了张白净的脸,整日不gān活拿着本书装学子,哄些来咸阳做生意的富家女子嫁他,骗人家的家财呢。到如今凭着那副样貌都骗上手七名女子了,这位huáng县来的王翠是第八个,娶了第二天这不瞧见家里那藏着的七位女子啊,结果不成想王翠瞧着秀气文弱,豪侠气概颇足,这不衣裳都不换直接闹腾开了!”
“不错啊。”余子式颇为赞赏地看了眼那泼妇状的王翠,果然除去那一身流氓气质,仔细看那样貌倒是有几分丽质。“秦国女子果然有侠气”。他随口说着就把身旁胡亥的帽子一压,直接连耳朵眼睛一块遮掩了,“小孩别听这些东西。”
胡亥裹着厚厚的白狐裘,露在外面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
“王翠!”那男人终于恼羞成怒,朝着王翠吼了一声,白净的脸上一片狰狞。
王翠被那声吼惊了一下,随即就笑开了。那涂抹了上好胭脂水粉的眼猛地往上挑,直直的粗眉毛勾出一片凶气,“我在呢!畜生喊我作什么?”
“你好歹嫁了我,进了我家的门,我待你也算温柔体贴。”小白脸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即便我有什么不是的,你也当忍忍,这今后还得一起过日子,你如今闹腾成这副样子,若是我真抛弃了你,到底是丢谁家的脸面?”
王翠冷笑,薄唇亲启,“畜生你叫唤什么呢?”
奋脸色愈发难看,当着众人的面第一次连读书人的风度都不要了,“王翠!我看你没识几个字不同你计较,你这种满身铜臭味又没什么见识的女子,嘴里冒出来的又尽是污秽之言,我一个读书人愿意娶你,便是你的福气了。若是你识好歹就当尽心侍奉我,生个孩子cao持家里内外,一辈子体面地活到老。到时我念在往日qíng谊与孩子的份上,说不定还待你如初,让你这辈子活得舒心些。”
王翠一顿,似乎被小白脸的长篇大论震了震,王翠活了十八岁,随着父亲走遍七国做生意,qiáng盗见过,盗贼见过,男盗女娼者她也遇上过,只是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轻笑道:“我不闹了,你当真会待我好?”
奋的脸色终于缓了缓,连带着腰背也挺直了些,他居高临下看着比他矮一头的女子,点了点头,“自然,我一介读书人,不会亏欠你什么,只要你诚心待我,为我着想,扶持我的仕途,我自然不会与你一介妇人计较些,说不定还赐你个孩子。”
这话说的,余子式觉得从古至今至贱之人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翠捏着那腰间丝带的手缓缓摩搓,轻笑道:“赐我个孩子?我昨夜瞧着,你怕是不行啊。”
空气静了一瞬,此时当有连声喝彩,掌声雷鸣!许久,围观诸人猛地大笑出声,小白脸奋的脸彻底青了!那王翠也是个实在人,描绘地那叫一个绘声绘色,那叫一个生动形象,那叫一个天马行空。
“我去!”余子式抖着胸膛慢慢笑出来,临场扯小huáng文,王翠这专业xing和他有一拼啊!相当年他也是吃这碗饭的啊。
王翠就跟那后世说书的一样,拿着鞋子当惊堂木,扇着袖子讲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此时此刻此qíng此景,就差一个西门庆了。
胡亥听了一会儿,嘴角抽搐地更厉害了,他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王宫里的人更是比寻常孩子明白事理早,他也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了,在他这年纪,皇长子扶苏都跟着蒙恬蒙武出去晃过沙场了。
余子式没忍住,在一片笑声中同样笑出声,半晌看了眼胡亥,他咳了咳,镇定地移开视线。
王翠家里做买卖,读书识字不成,口才却是一流,在她嘴里小白脸奋就是个细竹竿小指头,那景象简直栩栩如生。忽然,啪的一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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