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出宫的时候,熊启一个人在宫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那大秦王宫,琼楼玉宇,玉树烟萝。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却不曾想还能站在这儿看一眼,他更想不到的事是,自己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心中竟是觉得如此欣慰。
他想起很多事,很多很多事,如细丝织成他过往,若不是回到咸阳,他怕是已经忘了自己也曾年少过。
然后他转身,平静坐上车撵,多年倾轧朝堂的直觉告诉他,近日有事要发生,而且是直指他而来。
……
除夕夜。
余子式一个人在屋子里坐在火炉边,盯着那火苗发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年过得也太冷清了。他原是想着能和万年光棍王平一起过,结果一大清早看到王平的留言,具体什么内容就不提了,反正大致扫了一眼,余子式那颗本来就冰冷冰冷心瞬间就拔凉拔凉了。
要不是他兜里没什么余钱,他觉得上歌姬坊嫖――娼也是条路子。除夕夜,大秦前朝廷重臣暖玉温香逛jì院,这总比大秦前朝廷重臣孤身在家冻死好听吧?
余子式搓了搓袖子,盯着那炉火打发时间。他现在陷入了一个困境,是动手拨一下炉火让自己暖和一点呢?还是继续坐着让自己暖和一点呢?他觉得自己已经颓废得不像话了,莫不是真的人到中年,他老了?
这念头让余子式猛地一哆嗦,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房间里的镜子面前,盯着里面的人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他缓缓抬手,将那头乌黑微微染白的长发头套摘了下来。
镜子里的青年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淡漠而年轻,正如许多年前一模一样。
余子式的脸色有些微微异样,片刻后他伸手静静摸上那铜镜,摸着里面那张年轻如初的脸庞,冰凉的质感传到他手心。
余子式忽然来了兴致,他轻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同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余子式。”
半晌,余子式忽然抬手一把将圆铜镜压在了桌案上,啪一声清响,他双手撑着桌案,在一室昏暗寂静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片刻后,他轻轻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敞开的大门处响起一声极为轻微的细微声响,那一声在深夜的一片寂静中像是骤然惊起了无数波澜,余子式猛地睁开眼,略显僵硬地回头看去。
门口站着青衣的少年,他手里拎着一坛子酒,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脚下踩着一根枯枝,细细碎开的声音停在余子式耳中像是轰隆声一样。
除夕夜的月光苍白流泻了一地,那少年的声音已经压下了许多的东西,使之显得尽可能平静,“我来看看你,赵……”蒙毅想说“赵高”,却怎么都说不出声。
余子式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回过重重抹了把脸,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片刻后他才平静问道:“等我收拾一下。”
蒙毅忽然大步走进屋,伸手一把抓住余子式的手,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余子式的脸,气息很乱。面前的男人哪里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二十出头的青年,甚至看上去比他哥蒙恬还年轻一些。若是一直看着这张脸兴许不会觉得突兀,但是他是亲眼看见他摘下头套,看着他由老到年轻的那一瞬间,蒙毅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听见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他那么清晰地听见男人喊他自己“余子式”。
“你到底是谁?”蒙毅拽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起来,他甚至都没发现余子式已经快被他抓出青印子。
余子式张了张口,想解释一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到咸阳,至今已经快过去十年了,他和蒙毅认识了也快十年,一个人二十出头与三十多岁的样貌差距太大,他在蒙毅面前没法解释。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出去一下。”
蒙毅没有理会余子式的话,他伸手轻轻摸了下余子式的短发,柔软gān净,顺着头发他轻轻抚上余子式的眉宇,余子式猛地侧头避开。蒙毅的手顿时松开了,他像是终于回神一下,下一刻他眼中一下子锐利起来,直直看着余子式的眼。
那眼神落在余子式的眼中,他顿时划过无数的场景。祭天?火刑?被拿去炼不老药?余子式当下一把抓住蒙毅的肩,“先听我解释。”
“我不会说出去。”蒙毅平静道,“我只是有些诧异。”
“好吧。”余子式轻轻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甚至还轻轻笑了下,“长生不老,没见过吧?”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总不能将蒙毅灭口吧,打不打得过还是另一说。
蒙毅像是陷入了沉思,一双眼黑漆漆的。
忽然,院子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先生。”
那声音一传过来,余子式整个人都僵住了,彻底僵住了。蒙毅眼中也是一瞬间掀起巨大波澜。
昏暗的夜色下,戴着兜帽的胡亥站门口刚敲了两声,忽然发现门是虚掩的,一叩就开了条fèng。他随手就推开了大门往院子中走,一眼就扫见了有火光的那间屋子。“先生?”他朝那屋子抬腿就走了过去。
胡亥记得余子式对他说过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今夜宫中的夜宴时间晚了一些,他直到很迟才勉qiáng脱身,等到余子式的家时,时辰已经很晚了。他想着余子式可能睡了,下意识没再说话放轻了脚步声往屋子里走。
“帮我!”余子式猛地抓住了蒙毅的肩,这事儿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麻烦。
“快收拾。”蒙毅压低声音道,立刻闪到门边伸手啪一声关上了门。
“不行,来不及。”余子式摇头,难得慌得都快失声了,他压了压qíng绪尽量平静解释道,“太复杂,来不及。”他几乎天天戴着头套和一大群人打jiāo道,隔三差五还翻个墙,这么些年都没被人发现,自然有他的道理。这头套什么都好,就是摘下后难戴!
蒙毅眼一沉,背倚着那门就听见胡亥疑惑的声音响起来,“先生?”
胡亥看着忽然就闭上的大门,皱了下眉,“先生,是我。”
“等等,别进来。”余子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殿下,你怎么来了?”
胡亥犹豫了一下道:“先生你说过,我可以来找你的。”
“太晚了,你明天再来。”
“可是宫门已经关上了啊。”胡亥将黑色兜帽摘下,一双眼疑惑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余子式伸手狠狠撩了下短发,看了眼蒙毅。蒙毅朝他轻轻点了下头,余子式这才转开视线平静道:“殿下,真的太晚了,我睡下了,你今晚先去隔壁屋子睡吧。”
被关在门外的胡亥眼中疑窦更重,他伸出手抵上大门,“先生,你怎么了?”他推了一下,没推开。昏暗的炉火隐约倒映着一个人抵着门,胡亥看了眼那人,忽然狠狠皱了下眉。
身高不对。
“先生?”他下意识就用上了些内力推那门。
蒙毅眼神一暗,右手利落地从背后拿出剑抵在门上,黑色的长剑震了一下,轻轻一声鸣。
这一幕落在余子式的眼中就是蒙毅拿剑挡了一下,门外的胡亥却是倏然抬头,眼神锐利了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有个错误,谢谢万年青提醒啊,么么哒。
就是樊於期那个“于”字读wu,傻bī作者在桓t这男人身上栽两次了。
还有今天有些事儿,就稍微少了些,明天继续啊。晚安么么哒
第63章 长生
周围气氛仿佛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胡亥将手放下,片刻后极为自然地开口道:“既然先生睡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余子式微微松了口气,“路上小心些。”
“嗯。”胡亥平和地应了一声,眼神一点点变暗。
门口响起脚步声,像是在沿着台阶往下走,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轻,像是走远了。余子式一想到如今的天色,忽然又怔了怔,胡亥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街上走,宫门已经关了,他能上哪儿去?
“等等!”余子式忽然喊了一声,“太晚了,胡亥你先在隔壁住下,明日再回宫。”
胡亥的脚步声顿住了,这一回,他的眼神有些yīn鸷。如果是余子式被挟持,那他就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回头看去,门上模糊的身影随着炉火明灭有些微微飘动,那身形倒是像一个人。
“先生。”胡亥慢慢走回去,轻轻抬手叩了声门,“你先开门,外面有些冷,我想进去说。”
余子式正想说话,蒙毅忽然开口了,“殿下,太晚了,赵大人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着他伸手甩出去两枚铜钱,直接灭了本就昏暗的炉火。
胡亥没动,他静静站在门口,黑色的长发随着夜风轻轻浮动,露出一双漆黑平静的眼,他注视着面前这间没有火光的屋子。然后他缓缓抬手,附在那扇门上,平静道:“蒙毅,你先出来。”
下一刻,屋子里的蒙毅抵着剑的手微微一震,一瞬间冲击的力道让他有些猛地压紧了大门,片刻后他恢复了平静,抵着门淡淡道:“殿下,能否稍等一会儿?我与赵大人先收拾一下。”
胡亥推着门的手猛地攥紧了,他极缓地将手放下,盯着那扇门,“先生?”
余子式正在收拾自己的头发,听见胡亥的声音回了一句,“一会儿就好。”
胡亥静默了很久,终于,他轻轻说道,“好,我等。”
余子式伸手将头发理好,一点点把碎发塞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蒙毅只大致看见余子式的动作,像是在拆开头发。他伸手将剑当成门闩给大门落了锁,上前一步走到余子式身边,低声道:“我帮你。”
余子式正用力扯着头发发梢,片刻后他用极低的声音道:“勾住衣服了,去拿刀过来。”
这衣服能有什么勾住头发的地方啊?蒙毅当下就皱了眉,伸手顺着发梢摸了摸,直接伸手将头发连着衣服的地方撕了下来,玉珏落地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来,似乎是碎开了。
余子式大致将头发收拾了一下,都没怎么仔细弄,只弄了凑合,却已经过去了小半炷香的时辰。蒙毅转身拿起剑,余子式将弄乱的头发用手拨了拨,伸手就拉开了门。
少年静静站在台阶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立在风中,兴许是月光的缘故,余子式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蒙毅跟着余子式走出来,抬手将剑负在了身后,看着胡亥的目光很淡漠,他拱手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参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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