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年少,匹马黑貂裘,那少年又该是倾倒了多少的七国女子。
穿着紫衣的少女,魏国yīn阳师世家里走出来的术数天才,正好是最好的年纪遇上了那样的魏筹,然后有了临淄那场三十年后仍有人称道的对局。
一死一伤的结局,那女子死了,魏筹的术数也跟着死了。
也正是因为少年的光芒太盛,魏筹没能死在剑神叶长生的剑下,而是输在自己手上。临淄对局后,被设计陷害,被废去双眼,被废去武功,被囚禁于魏国王室地牢十几年,他每日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中的筹轻轻抛出去。
他的天赋,他的资质,他的骄傲,最终都变成了幽深地牢里每日一成不变的筹片落地声。
不是算的准吗?那就让他为大梁算上一辈子,什么都不必有,只需还能用手把筹抛出去便成。
直到有一天,魏筹算不准了,怎么算都是算不准了。魏王震怒,用尽一切办法却是无计可施,魏筹再也算不准了。一个算不准的术师,一个算不准的魏筹,原本是该死在魏国地牢中,却因为年轻的魏王后忆起年幼时远远望上一眼的那名仗剑少年,她替他向魏王求了qíng,他最终活着走出了魏王宫。
十年的囚禁,废去双眼,没了术数,失了武功,他病倒在大梁城街头,遇上了大秦正在扩招门客的新任相邦吕不韦。后者刚从个卖糙鞋的当上相邦,出手很是阔绰,帮他治好了病,顺便恢复了部分的剑术,带他回秦国,收留他白吃白喝十多年。
最终事实证明,这个糟老头子除了喝酒和撒酒疯外,并没有其他的本事了。十多年的钱全都打了水漂,失势的大秦相邦打量着这个跟他来了阳翟还想继续蹭吃蹭喝的老头,一脚利落地把人踹出了门。
余子式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忍不住喃喃道:“三十年前大梁魏筹,三十年后阳翟魏瞎子,也不知道你到底还能不能再算上一卦,让我看看大梁魏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7章 逐客令
吕不韦捏着手中写满字的丝绢,坐在塌上沉默了许久。恰好这时,余子式捧着盘野菜边走边啃,从房门前走过。
“子式。”吕不韦忽然开口唤住余子式。
余子式侧脸看向吕不韦,“怎么了?”他抬腿走进房间。
“吃什么呢?”吕不韦看了眼他手里的盆。
“不知道,还挺好吃的。”余子式在吕不韦对面坐下了,把盆放在矮榻上,“尝尝?”
吕不韦挽起袖子从盆里捡起一块放到嘴里,眼睛微微一亮,“挺好。”
余子式边嚼边扫了眼吕不韦放在一旁的丝绢,“这什么东西?”他伸手就去拿起来。
“知道李通古吗?”吕不韦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说完这话,余子式猛地抬眼,“李斯?”
李斯,字通古。
吕不韦点点头,似乎对余子式知道李斯并不感到意外。
余子式看了眼手里的丝绢,忍不住问道:“他写的?”
“不,我写的。”吕不韦似乎无奈地轻轻笑了一瞬。
余子式低头读那丝绢,却忽然发现有点眼熟。倒不是这字句眼熟,而是其中的内容有些眼熟,最后一行读毕,他抬眼看向吕不韦,缓缓说了四个字,“谏逐客书。”
吕不韦轻轻点头。
余子式当然觉得眼熟,因为这是先秦历史上一桩著名的间谍案。韩国弱小偏偏临近秦国,韩王想了个主意,派著名水利学家郑国出使秦国,游说秦王在洛水、泾水修建河渠发展关中农业,韩王希望以此削弱秦国的军事实力。自古水利工程最是耗费国力,余子式记得后代的炀帝就是因为修建京杭大运河导致国力大伤,说来韩王这主意其实还可以。
之后郑国修渠没修完,间谍身份被拆穿,秦王嬴政震怒,郑国下狱,秦王颁布逐客令,下令将六国客卿全都驱逐出秦国。
余子式把手中的绢随意地放在了一旁,看向吕不韦,“你写的谏逐客书,没送到嬴政……陛下手上?”
吕不韦把野菜放下了,轻轻叹了口气,“是我的过错。”
“你又怎么了?”余子式难得看见吕不韦这模样,瞬间来了兴致。“说来我也觉得奇怪,秦国历代君王多次发布求贤令,孝公时期甚至愿意列土封侯来招揽人才,礼贤下士这不是秦国的传统吗?嬴……陛下现在把六国客卿全驱逐出境,不太像他的做事风格啊。”
正是要开始逐鹿中原的时期,驱逐人才这事,你说是嬴政gān的,余子式还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千古一帝嬴政也有智商不在线的时候?
吕不韦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半天才缓缓说:“说来这国之事,我早就知道。”
饶是余子式有心理准备也愣了一下,“你早知道郑国是韩王派来的?”
“修建河渠耗资无数,又是战时用人之际,没查清楚底细我不会任用他。郑国此人,虽是被韩王安cha在秦国,但确实是个奇才,我游走列国多年,这点识人任人的能耐还是有的。我记得那是十多年前的事,陛下才不过十多岁的年纪,我又刚刚相秦,秦国宗室势力尚qiáng,郑国的身份是个不小的麻烦。
兴修河渠,功在一时,利在千秋,我想了想,索xing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替他遮掩了过去。”
余子式盯着吕不韦看了会儿,“现在河渠都修了大半了,郑国这时候决不能死,否则过去的十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所以你给嬴政写信求qíng?”
吕不韦点点头。
“……然后他不仅没把郑国放了,还下了逐客令驱逐六国客卿。”
吕不韦听到这儿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别开了眼不去看余子式。
“……然后你又再次写信劝谏他废除逐客令。”
“……”吕不韦伸手拿起一根野菜放到嘴里慢慢嚼着,似乎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余子式想想,觉得嬴政也是有个血xing的君王呢,大概是前些年被吕不韦坑惨了,这如今吕不韦说什么,他偏不。不过想想,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一个假太监生了两个孩子,自己作为一国之君被所有人瞒了这么多年,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自己还一无所知。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和那假太监约定,若自己死了,那俩私生子还将继承秦国王位。
到头来杀红了眼,却查出来那假太监是自己唯一信任的人亲自介绍给他母亲的。这么些年的背叛,这么些年的欺瞒,换个人早疯了,嬴政自制力已经是相当qiáng悍了。
余子式收回思绪,指了指那丝绢。“你的第二封信没寄出去?”
吕不韦摇摇头,“被人截了下来,没送到陛下面前。”他看了眼余子式,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卷丝绢扔到余子式面前。“李通古,就是李斯的信。”
余子式心中一跳,却依旧平静地伸手去拿那丝绢。先秦文章第一人的亲笔书信啊!他问道:“给你写的?写了什么?”
“他求我千万别再给陛下写信了。”
“……”余子式觉得李斯也是不容易的。
按时间推算,李斯如今应该还只是个普通的官吏,恰好也在逐客令的名单上,也正是如此,才有了后来那篇先秦著名的李斯所写的《谏逐客书》。
“罢了。”吕不韦轻轻笑了笑,伸手把那两封信重新收好。“有些事如今还真不是我能cao心的。”那少年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君王,再也不需要他时时陪在身边。
或许,没有他,那少年反而能走得更高更远。
那毕竟是嬴政,用不着任何人提醒,年轻的君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逐客令是错的,他也知道郑国不能杀,他更知道自己正在拿帝国的前途当儿戏。也许正如李斯所说,自己停止上书,李斯和几位大臣再跟着劝劝,君王也就回头了。其实,真想出点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倒是他急躁了。
余子式打量着面前男人的轻凉笑意,半天把中间那盆野菜朝他推了推,“其实你也别太放心上了,嬴政……陛下对你应该还是有感qíng的,也不是谁都能左右他的qíng绪。”
毕竟那是秦王嬴政,是要彪炳千古、名震华夏的始皇帝,你能把他智商拖到底线也是不容易的。
吕不韦抬眼看向余子式,“君王太有感qíng,算不上什么好事。”他敲了下桌子,“说起来李斯这人,你的印象如何?”
“你问我?”余子式有些诧异。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余子式第一次听见吕不韦问他的意见。他直觉吕不韦是知道自己其实是从以后穿越过来的,知道一部分人与事,但是他从来没听见吕不韦问他些什么,反而是在一直旁敲侧击地在教自己去亲身体会。
半晌,在吕不韦的注视下,余子式开口道:“我现在满脑子只记得他死无全尸。”
吕不韦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叹道:“难为你了。”他伸手从盆里捡起一根菜递到余子式面前,“继续吃菜吧。”
余子式咬住了那菜就嚼了起来,盯着吕不韦半晌,他忽然问道:“李斯,曾是你的门客吧?”
吕不韦点点头。
“那你对他印象如何?”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和我说他死无全尸……我再想想。”
余子式默默把盆往吕不韦那儿推了推。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再和你说个事儿,李斯死于政治斗争,他的对手。”余子式抬眼看向吕不韦,“叫赵高。”
一瞬间,吕不韦的眼中猛地浮上诧异。半天,他才开口道:“李斯不能死。”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下去,“至少这二十年内绝不能死。”
吕不韦之后,秦国朝野,文治唯有李斯一人。
“放心。”余子式看着吕不韦,“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是赵高,按李斯的权术智商,死无全尸的那个应该是我。”这点自知之明,余子式还是有的。
吕不韦沉默了许久,似乎几次想开口,最终却是叹了口气。“算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余子式在对面吃着东西。
终于,余子式啃完最后一根菜,抬眼看向吕不韦。
吕不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中了然,“又要出门找魏瞎子?”
“嗯。”余子式点点头,“约好了请他喝酒。”这些天他天天午后出门陪魏瞎子喝酒,两人坐在酒馆中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魏瞎子喝得半醉半醒的时候,就跟余子式絮絮叨叨说些江湖上的事儿。余子式这两天听了不少,觉得那老头有意思,就索xing天天敲诈吕不韦去请他喝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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