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万古人间也不过如此了。
一叶扁舟波万顷,红尘何处不悠悠?
顾三靠在云长离身上,听那人一字一句讲他的母亲。
这是顾三第一次听闻云长离的过去。
他有个温婉贤良的母亲,凡事不争不抢,笑起来似chūn风,似秋月,似一汪池水,波澜不惊。
但她只是个凡人。
没有一点灵根的凡人。
她千般万般的好,可她会老去。
云箫宗有成千上万的仙子们,她们长发飘飘,身姿婀娜。她们花容月貌,岁月留不得一点痕迹。
这是一群不谢的花,他母亲,却一日日的枯萎。
于是――云长离淡淡道,“她疯了。”
她成了一个迟暮的妇人,一个满脸皱纹的疯子。
江山不老,美人白头。
她渴望留住她的容貌,她搜罗各式各样长生的,驻颜的丹药。
最后,她死了。
云长离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血溅到云长离面颊上,衣服上。
湿淋淋的垂下来的血味。
灵力爆体而亡。
他们是这样告诉云长离的。
顾三抬眼看他,云长离却是淡淡,“她是个很好的母亲。”
他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好。”
顾三没有追问,没有追问他一个拼了命想留住容貌的女子,为何算不争不抢。
也没有追问,一个迟暮失宠的佳人,又是凭借着什么,才能拿到如此多的驻颜丹。
云长离身上有很多伤痕。
那或许是他的凡人母亲,唯一可以留下的永恒。
顾三盯着他看,看他修长的脖颈,看他说话时会开合的薄唇。
顾三忽然问,“你当年――是怎么知道梁城的鬼域的?”
那些冤死的军魂,那些世世生生守护着江山百姓的夙愿。
云长离一怔。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叹道,“感同身受罢了。”
感同身受,罢了。
玄门有很多秘而不宣的事qíng。
比如枯叶谷说是魔道,实则是正邪之间的灰色地带。
比如合欢尊者荼蘼说是魔道尊者,实则并未入魔,她还是浣花境的下一代境主。
比如清寒观双木真人林安,说是清寒观的掌门弟子,实则连弟子都算不上。她没有雪袍红梅,终年一身绿衣,就连清寒剑诀的终章,也是自己观摩摸索出来的。
再比如,云长离说是叛出云箫宗,实则是被冤的。
云长离声望太高,天资太好。
他是玄门的佼佼者,力压季遥,是仙家新一代的绝世天才。
这个趋势下去,云箫宗下一代家主――云家的嫡子云长生,必定镇不住云长离。
于是,云箫宗的现任家主终于是拿他开刀。
云长离,云长生。
同父异母,一字之差。
所托所望,地下天上。
被bī扇谷,入魔成尊。从此玄门再无长离,魔道又添折箫。
谁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整个玄门只是沉默着,只是在他归来后,下仙门绝杀令。
之所以绝杀令一直虚耗着,也是因为云长离入魔后,并没有真的在仙门大开杀戒。现下唯一还在追杀他的,只有云箫宗而已。
“为什么封号折箫?”顾三忽然开口。
云长离不语,星光散在他面颊上,像霜雪刻出的容颜。
顾三没有笑,“折箫折箫,你折的是自己的箫。”
云箫宗的宗主长子,云箫宗的旷世奇才,云箫宗的音攻好手,云箫宗的执法长老。
可是纵人间乐声缥缈,长离从此再不chuī箫。
他还爱着云家,折箫以示再无威胁,族衣还道此心归处。
只可惜。
墨衣云纹,折箫不归。
感同身受,罢了。
顾三嗤嗤笑了起来,或许顾三这辈子走过太多太脏的路,做过太多不gān净的事,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太gān净的人。
那颗心千疮百孔,却还要坦坦dàngdàng。
顾三忽然指尖一划,生生撕开了云长离的外衣。
云长离不语,只是垂眸看他。
墨色的长袍,里头是雪白的中衣。
顾三笑道,“什么墨衣卷流云,寒箫颂天地。别要了,都别要了吧。”
“你只是云长离,顾三的云长离。”
听闻此话,云长离眼底一闪,道,“好。”
顾三没有看到。
他只是靠着云长离。
人间正好,天地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叶扁舟波万顷――赵秉文
小顾说漏嘴了……为什么完结还遥遥无期,我为什么要想这么复杂的剧qíng……吐血……
求评论,求收藏。
☆、剑诀
两年后,丹师小会。
程舟跟着一个弟子,进了会场。
他身上盖着夜影,面上是一层薄薄的□□。这两年在秘境里一路闯dàng,他落得一身伤,xing子却机敏了很多。
哪怕此刻仙门子弟来来往往,他依旧僵直着脊背。
剑温养在丹田,却是时时刻刻都可以□□。
带着他的弟子道,“周兄,这里请。”
程舟颔首。
他在丹师小会前的内试里摘得第三,被分在一个显眼位置。
丹阁听闻此次还有许多其他上世界的仙门前来,故而千般嘱咐他们要好好争气,务必摘得头筹。程舟前头还有两位炼丹师,皆是百岁左右的年纪,清寒观的顾清眠,云箫宗的云长燕。至于浣花境,丹阁人道,她们自有一套炼丹术,从来不参与丹阁的事qíng。
丹师小会不愧是九洲的丹师盛宴,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炉子,密密麻麻的丹师。他们穿着各式的族衣,束着各式的发髻。
云雾缭绕,丹香怡人。
其他上世界的仙门,程舟尚叫不出名字,却是一眼便瞧见了云箫宗。
墨衣卷流云,寒箫颂天地。
云长燕遥遥望去,微微颔首。她是云箫宗的宗主嫡女,冷面薄唇,眉眼淡漠。她足尖一点,便旋身上了瑶台。
瑶台取自药台谐音,是丹阁历来比试丹术的地方。
墨衣铺散,长发如瀑。
腰间的长箫与玉坠相碰,叮咚作响。
云长燕袖袍一摆,立在瑶台之上。
“云箫宗云长燕,指教了。”
高台之上,各坐着几大仙门的掌门人。
他们瞧见云长燕,也是面露笑意,各自颔首。
程舟一眼瞧见清寒观的掌门,心下一滞。
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动,却怎么也寻不到清寒观的雪袍红梅。
他定了定心,退后半步。
前头的顾清眠却是剑花一挽,霎那间万匹剑光,恍若星辰遥坠。
雪袍猎猎,长发蜿蜒。
立于瑶台上,笑若温玉。
“清寒观顾清眠,指教了。”
宋清寒八分不动,泰然而笑。其他掌门相视几眼,也是各自心下有了计较。
清寒观顾家,果然名不虚传。
身为千古仙门,顾家架子一向端的很高,轻易是不会搅合这些玄门事务的。他们一向隐逸在玄门里,依靠着门派。所以几大仙门皆知有这么一家,却不曾发现,他们原来这样厉害。
这几年,顾家陆陆续续派了好几个弟子出来。
他们才发现,顾家主脉几乎全是清字子弟,炼丹,符咒,天赋,资源――他们什么都有。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地蛰伏了这么多年。玄门的水历来够深,如今,竟又深了几分。
程舟心底一叹,云千帆的事qíng摆在那里,他此刻万万不敢出一点风头。
于是他选了个普通招式,直接跃上了瑶台。
“闲人周过,指教了。”
几大掌门不甚留意,九洲隐居的丹师大家多的去了,谁底下不能有几个弟子。
这帮向来自称闲人,闯dàng出了名声,才会报师门。
程舟走到自己的位置。
最高处立的是云长燕,其次顾清眠。
那人向他浅浅一笑,眉清目秀,温润端正。他是顾家的嫡系子弟,眉眼里多少有些肖像顾三清。程舟也回以浅笑。
今日只是第一天,也是各门的子弟选手一一上瑶台露个面,顺便检查一下发放的丹炉是否合手。程舟四下观看,摩挲一二,满意至极。
这时,他却猛地听见顾清眠笑道,“三清。”
程舟几乎是将自己的脖颈整个扭转过去。
清风明月,寒水怜花,观天地之大而不求一隅也。
再没有人更配清寒观的剑诀。
程舟在秘境里,算是终于懂了这剑诀的含义。
清风为伴,明月相依,自古人间寂寥。
热汤浇下,糙亦难存。雨水虽寒,也会呵护林花。
天地之大,人间宽广,不求一丝一毫。
清风明月是谓孤寂,寒水怜花反诉痴qíng,天地虽大,一隅不求,道尽凡世洒脱,红尘肆意。
清寒观的开观之祖只留下一个残像,却可窥见当年是何等的风流倜傥,潇洒儿郎。
那时的云千帆拉着他,程舟伤痕累累,却鬼使神差地回道,“不,清寒观后继有人。”
残像哈哈大笑,眼底不知是欢喜还是悲凉。
“不,不会的。”
“贫道将一身绝学传于你,只是贫道熬不下去了。”
“贫道算是想明白了。”
真正合这剑诀的人,是不会留在清寒观的。
孤寂也好,痴qíng也罢。
他不要这天地,天地自然困不住他。
这样的人,天地都困不住了,清寒观又怎么留得下?
怎么留得下。
那人淡淡道,“清眠。”
程舟一时怔怔。
身覆千秋雪,清寒枝上梅。
先前程舟没有瞧见清寒观的人,此刻倒是一口气出现了两个。
后头的顾清秋笑嘻嘻地一把抱住顾清眠,“叔叔――”
顾清眠温润笑道,“是,是。”
顺手塞了顾清秋一把糖丸。
顾清秋算是季遥一手带大,但季遥将任掌门,一日忙过一日。
于是他多数时候随着他小师叔念书,习字,学文,弹琴,练剑。
初时还不明显,十一二岁后真是愈发的像顾三清小时候。
生人面前是假模假样的君子模样,实则好吃贪玩到不行。
尤其嗜甜,口味都和顾三一个样。
季遥宠这弟子宠得没边,他要吃天上的月亮,季遥都能给摘下来,切成片烤熟喂进去。
于是现在这孩子唯一怕的,也就数他小师叔了。
顾清眠是顾清秋的嫡亲叔叔,顾三清的丹师,也是个忙起来影子都找不到的人物。
本来这瑶台是轻易不让上的,顾清秋实在想得紧了,死缠烂打来了。
“想我?”顾清眠笑道,“想我手里的糖丸罢――”
顾清秋咬了一个到嘴里,咯咯乱笑。
笑完了他又去看云长燕,嘴里甜腻道,“燕子姐姐――”
几大玄门掌门掐得不动声色jī飞狗跳。
底下的小辈其实早就熟得不得了。
顾清秋辈分小,年龄小,还是个清俊漂亮的少年人。
私底下谁都喜欢他喜欢得不成。
一直冷着脸的云长燕,竟也浅浅笑道,“姐姐这儿可没有糖丸。”
近处几个相熟的,都眼带笑意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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