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克咬着牙闭上眼睛。还没等他挥剑,鲜血就已经涌了出来。
他全然没有预料到这种事的发生。奎克惊慌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泪水滚落下来。
比之前断掉一条手臂的声势要大上许多,血流浇在他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溶在他的眼泪里。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恍惚间能辨认出那是一张微笑的脸。
本来非常温柔、又被疼痛所扭曲的,戈萨里顿的笑容,清晰地倒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谢幕
戈萨里顿的血顺着剑身向下流淌,也坠着他的灵魂,无休止地向下沉去。
奎克从没有一刻像这样清醒过。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长,用颤抖着的双手,用这把猩红色的长剑。
他霎然意识到自己那些毫无由来的、置气般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他早该明白的:他只是想让戈萨里顿正眼看一看他、让他明白自己的价值。
但他从没想过、从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怔怔地望着那具尸首分离的死体,望着那张僵硬的笑脸。戈萨里顿对他说了什么来着?年轻的四皇子很快回忆起来――
“让我成为你最大的梦魇,然后一辈子活在悔恨与痛苦当中吧。”
“好啊,你会如愿的。”奎克蹲下来,低声回答道,“看到我变成这样,你一定很高兴吧。”
他勉qiáng抹掉了眼泪――他曾经发誓过再也不哭的――但血迹还是粘在身上。
那是奎克菲斯特罪状的铁证。即使擦洗过一千遍、一万遍,但鲜血飞溅而出的感觉,还是会牢牢地印在他的心脏上,形成很深很深的一道刻痕,以确保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法罗纳扬着眉毛,指了指艾利克斯:“他可是个亡灵法师,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复活你哥?不光是尸体站得起来那么简单,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能拥有自我意识哦?”
亡灵法师只好回以苦笑。哪有那么简单。
除了巫妖、报丧女妖和死亡骑士,其他亡灵生物都是没脑子的行尸走ròu。而这三样东西的复活条件都极其苛刻,至少照现状看来,要让三皇子保留自己的意识是决不可能的了。
法罗纳说这话只是想骗骗奎克,让他尝尝希望再次破灭的感觉而已。
但艾利克斯也没有直接拆穿。
“算了吧。他那种人,是不会想当个亡灵生物的。”奎克慢吞吞地说。
每个牵扯到戈萨里顿的话题都让他不自在。
“我该走了。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一段难捱的沉默过后,晨曦祭司终于发话了。她问:“你想去哪?我也许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还能去哪?”奎克反问道,“当然是地狱。况且,我也只配得上待在那种鬼地方了。”
温妮莎知道他刚目睹了那副场面,jīng神还有些恍惚,就有意放软了声音,企图安抚他:“三皇子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自责了。那些都与你无关。”
“……我知道啊。”
地狱骑士甩了甩剑身的血,自bào自弃地笑起来。他说:“我当然知道。”
“你让我不必自责。我也想这样的,但我始终没法宽恕自己。”
“你希望我才刚刚杀死戈萨里顿,立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高高兴兴地站在你面前,对你说:‘温妮莎温妮莎,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离开狮鹫帝国,去世界各地冒险啊?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但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啊。”
“梅欧洛斯,”法罗纳突然出声喊了亡灵法师一声,顾忌着场上还站着个温妮莎,他就没直呼真名,“奎克要去地狱一趟,我怕他一个人在那把自己玩死了,后头就没戏唱了。要不你和他一起走?”
艾利克斯啊了一声,想了想,扭过头问伊赞说:“你来不来?”
“当然来啊。”机械师答应得无比慡快。
“如果可以的话――”
温妮莎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法罗纳打断了。
“你不是个晨曦祭司吗?跟着奎克走也是添乱,还是做你的祷告去吧。”
奎克没作声,就直直地立在那里,好像一座冰冷的石像。
临别前,他远远地望了温妮莎一眼,恳求道:“如果你还能再见到大皇子和二皇女的话,替我向他们问一声好,行不行?我不想……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晨曦祭司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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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恶魔会不会怕枪子儿啊?”伊赞摆弄着手上的枪械,兴致盎然地问。
“理论上来说,”艾利克斯一手画着法阵,一手指了指奎克胳膊上狰狞的骨刺,“这东西跟地狱生物的皮肤结构差不了太远,要不你来两枪试试?”
地狱骑士不动声色地捂住胳膊往后退了几步。
“哎,别躲啊。你过来点。”
亡灵法师招呼他。
奎克心说他难不成还要凑过去让伊赞端着枪打吗,那也忒作了。
法罗纳还说,要让这俩人看着他,以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呢,这还有谱没有了。
他看着艾利克斯,也不说话,就站那儿猛摇头。
艾利克斯知道他误会了,哭笑不得道:“没要拿枪打你,刚刚我跟――我跟塞纳开玩笑呢。你不是地狱骑士吗?我要用你的血铺法阵,你行个方便,自己拿剑划个口子出来呗。”
奎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下。
艾利克斯最后在法罗纳的怂恿下,将这把武器无偿送给了他。但说实话,他其实不是很愿意的。猩红誓约之剑的剑身总会让他记起一些不太好的事qíng,比如见到他决意动手时,戈萨里顿的笑容,以及他死时的样子。
那些血红色的往事,始终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纠缠着他。
那就像一道新添的伤口,只要稍微牵扯一下,就会疼得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要等待很长时间,才能等到那处伤口痊愈的一天。
也许在那个漫长的过程里,它会流血,会化脓,刚打好的绷带会被血渗得一片红色,但迟早会变成一道于他无关痛痒的旧疤。
迟早会的,奎克这样想着。
无论是多久以后,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总能盼到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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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是个很奇异的地方,主色调是无穷无尽的红色,灼热得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连空气都在燃烧。奎克由于体质原因,在这里待得如鱼得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艾利克斯和伊赞两个没谱的成年人一传送过来就撑不住了,往自己身上连着叠了三层的魔法护罩,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奎克思虑良久,还是把那句“你们当你们俩是双huáng蛋吗?”给咽了回去。
「感觉好奢侈啊咱们俩,」艾利克斯感叹道,「如果深冬看见我这么用魔法,估计得气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瓶低级法力药水砸我脸上。」
伊赞对此同样颇有感触:「要早告诉我这地方有这么热,我就先造个制冷机再上来了。实在不行捣鼓出个小风扇凑合凑合也行啊。反正何咏整天贝希摩斯和家里两头跑,相信他会顺路帮我把材料带过来的……」
“说到这里……”艾利克斯一本正经地问他,“你们位面应该有名字吧?我怎么感觉都没听你说过的?似乎一般都是一句‘我们位面’就直接带过去了。”
“咦,我没跟你提过吗?”伊赞摸了摸脑门,这是他还是个骷髅时养出来的坏习惯,至今仍未改正,“它的名字,就叫‘父位面’。但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所以极少这样叫它。”
“有不少人认为我们位面就是宇宙上所有位面的父位面,而它由此得名。不过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举个例子吧,在没见到我之前,你也以为贝希摩斯是最高阶的位面。”
“我不知道宇宙上究竟有没有什么凌驾于所有东西,所谓‘最高级的位面’,如果有,它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但总而言之,只因为在现有的基础上无法证实,就gān脆否认其存在的做法实在是太傻了,我简直不能相信这竟然是从我们位面流传出来的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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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赞问:“说起来,你不是法师吗?有没有什么能让人凉快一点的法术?老这么罩着个壳子也不是个事儿啊。”
“有倒是有……”艾利克斯回答得多少有些底气不足,“这里是地狱,很多法术我在这里没法使用。在这么一个大前提下,不会造成过大的动静,并且能起到降温作用的,就只剩下塑能系的攻击类魔法了。但那个温度对于活人而言又过于寒冷了……”
他想了想,又说:“我或许可以试着降低法术的qiáng度。但这种做法我不太熟悉,效果大概也不会有多理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已经做好啦,你开始吧!”机械师大义凛然。
增大法术qiáng度这种事,艾利克斯仗着自己血统不凡,早已做过无数次了。但这种有意大幅度降低法术效果的搞法,除了深冬恐怕没人会经常尝试,他实际上也没什么准谱。
亡灵法师低声念了一句咒文,晃了晃法杖。
结果显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理想。屁大一点地方,碗口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往下砸,劈头盖脸,声势浩大。伊赞看得心里直犯怵,赶紧地向后退了退,扭头喊道:“你摸着自个儿脑门儿告诉我,你这半瓶醋的法术,对得起人法师协会赏你的法师塔吗?”
“那东西跟我本人的水平其实真没什么关系,”艾利克斯撤回了法术,“你也不是不知道。”
经过许多次的尝试之后,他终于能让法力护盾里的空气稍微冷却一些了。
但亡灵法师还是对这个成果不很满意:“如果用法阵的话应该还能做到更好的……不过那样只能划定一小片固定的区域,只要我们一移动,就又会热起来了……”
「说起来,我怎么没把光剑带过来呢。虽然它不是空调,但给咱俩一人来一杯冰镇感冒冲剂消消暑还是做得到的……」机械师诚恳道,「要不你先带我回贝希摩斯一趟?」
「……眼下恐怕没戏了。」
伊赞愣了一下。
艾利克斯苦笑着解释道:「你还记得被困在地底很久的佩里斯吗?我们现在的处境和之前的他有些类似。在法罗纳到处翻阅相关书籍的那段时间,我差不多也对地狱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低级位面都是这样,很容易进来――地狱是个特例,不然我也不必多此一举,要来奎克的血了――但出去就麻烦得多。」
「你已经想出解决方案了?」伊赞语气笃定。
艾利克斯嗯了一声:「是啊。我们来得挺是时候的,只需要再等上一个月左右,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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