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就是第二天,花吟自晚膳过后,就感觉到了小腹有了异样,这二日,她一直有少量的出血,而这次的感觉尤其明显,突的,一下尖锐的痛,花吟的泪当时就涌了出来,花容氏问她怎么了。她忙捂着眼睛,说:“仿似是脏东西进了眼睛,娘,我去洗洗眼睛,我也乏了,就不陪你们絮叨了。”她一走,随行的宫人旋即跟上。
翠红看着她的背影浸在夜色中,说:“大妹妹这次回来,总感觉怪怪的,以前我老说她是个开心果,这俩天也不见她笑了。”
花容氏一脸忧愁,说:“我这女儿呀虽面儿看上去大咧咧的,其实心思比谁都重,我瞧着也不像是和陛下闹了什么不愉快,大概……”话到一半顿了顿,“大概是因为孩子吧?”
“孩子?”
“她与陛下在一起的日子不短了,但一直怀不上,外头的风言风语,总说她不能生,要是有人将这些话传到了她耳朵里,但凡是个女人听了,都会受不住这压力吧,我瞧着她,也不像是身体上有病,倒像是忧思过甚,忧虑成疾了。”
“那娘,咱们得寻个机会开导开导大妹妹啊,总不能由着她胡思乱想下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你大妹妹这人吧,但凡遇到任何事除非她想说,否则你硬问是问不出来的。”
“是啊,大妹妹脑子活络,几转几不转,就能被她绕晕了。”
却说花吟回了自己独居的小院后,只说自己想洗个热水澡,命宫人们烧了一大桶热水,就让她们下去了。
她安静的换了衣裳,躺在chuáng上,手掌轻抚小腹,口内喃喃,“在这最后一刻,就让咱娘俩个单独待着吧。”
心内郁郁,倒还算平静。
岂知没多久,宫人突然在外头拍了门,花吟不悦,“何事?我已经歇下了。”
一人高声道:“大妹妹,是我!”是翠红的声音,她又说:“蕊蕊说许久不见小姑姑,要找小姑姑玩呢。”
花蕊的声音已经清凌凌的响了起来,“姑姑!姑姑!你和蕊蕊玩好吗?”
花吟勉qiáng半撑起了身子,说:“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翠红看到屏风后袅袅热气,又打开帘子见花吟躺在chuáng上,笑了,“这太阳才刚下山呢,你就真歇下啦,”又说:“这洗澡水怎么也不叫下人抬出去倒了,熏的整个屋子怪闷的。”
花吟说:“我还没洗呢。”
花蕊挣开了母亲跑到花吟的面前,拉着她的一只手说:“小姑姑,你现在睡觉怎么睡的着啊?你去蕊蕊的屋子,蕊蕊房间里有好多好玩的,你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花蕊的腹部突然剧烈的痛了起来,她qiáng忍着难受,说:“蕊蕊乖,你今天自己玩好不好?待小姑姑身子好些了,再陪你。”
花蕊不依,“不嘛,不嘛,小姑姑陪蕊蕊玩嘛。”小小的人儿扯着她的衣袖摇来摇去,本应是没多大力气的,却摇的花吟动摇西晃。
一直站在边上的翠红这才察觉花吟确实不对劲,随即拉住了花蕊说:“小姑姑看来是真的累了,咱们先回去吧,明儿再找姑姑玩。”
花吟勉qiáng扯了个笑,“嫂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翠红拉着花蕊离开后,出了院子,心内放心不下,只叮嘱奶嬷嬷好生的送小姐回去歇着,又叫她转告大爷,今儿她不回去了,就歇在姑小姐的院子里,陪姑小姐说说话。
下人们领命回去,翠红这才又提步走了回去。
花吟不料翠红去而复返,正下了chuáng搬医箱,翠红在外头敲门,她本不yù开,奈何腹部实在疼痛难忍,一注热流染了一裤腿,她想了想,若不叫翠红进来,一来她担心之余叫来家中其他人反而会将事qíng闹大,二来,她现在这种qíng形也的确需要个放的下心的人来帮忙。而后,只得扶着墙壁,一步一挪的开了门。
翠红进了门,花吟就趴在门上,神色严肃,“快将门反锁了。”又冲外头说:“我与嫂子今晚要宿在一处说些体己话,谁都不许在门口徘徊。”
翠红不知出了何事,慌忙关了房门,转而看向花吟,只见她满头大汗,嘴唇发白,翠红惊愕的瞪大了眼,花吟却在她出声之前,一把捂住她的嘴,说:“嫂子,不要出声,帮我。”
翠红点了点头,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往chuáng上移,搀她上#chuáng之时见她裙后染了血,急问,“你这是怎么了?”
花吟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嘴唇颤#抖,眼神却很坚定,“我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孩子?”翠红再也控制不住音量,一脸惊悚,又当自己听错了,还是花吟揪住她的衣襟不放,将她拉住。
翠红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你有孩子了?你说你肚子里怀了孩子?陛下知道吗?”
花吟摇头,眼睛瞪的很大,“这孩子注定是保不住的,所以我谁也没说,如今它就要没了,既然之前没说,现在也没有闹的人尽皆知的必要了。呃……嫂子,求你,帮我。”
翠红见花吟疼的受不住,她明白花吟之所以瞒着,肯定有她的缘由,况这种时候也不适宜刨根问底,遂急急忙忙的替她解了衣裳,帮忙引产。
翠红虽然并未学过如何接生引产,但她毕竟是过来人,又有花吟尚算镇定的指导,翠红虽然手忙脚乱,却也帮了花吟大忙。
这个孩子也没怎么折腾花吟,不到半个时辰,就自产道滑了下来,只不过一出生就没了气息,全身乌紫,还带着一股奇异的花香。
花吟撑起身子,哽着嗓子,说:“拿过来让我看一眼吧。”
翠红不忍心,“还是算了吧。”
“让我看看。”
翠红只得托了它到她面前,说:“是位小公子……”
那小小的一团,团在一起,只有巴掌大,全身乌紫,泛着青黑色,一看就是中毒之兆,花吟只觉胸口被狠狠被戳了一刀,痛入肺腑。
她说:“我药箱的底部有一块冰绸,就用它裹了孩子,还有一串了缘师父赠我的念珠,待明日天亮,万请嫂子代我去一趟法华寺,将这婴孩寻个清静的所在连同佛珠一起埋了吧。”
翠红早就哽咽出声,哭的不成样子,依言先用冰绸将孩子包好,继而又将屋子收拾了一遍,只是在院后门倒血水的时候,有人唤了声,“谁?gān什么呢?”
翠红吓了一大跳。
那人是随同花吟而来的小太监,半夜起来小解。
翠红忙说:“没事,倒洗澡水呢,公公还没歇下?”
太监听出是这家大奶奶的声音,忙赔笑道:“大奶奶还没歇着呢?”
翠红应了声,“这就睡了。”
太监正要离开,一阵风chuī来,混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太监奇怪的嘀咕了句,“好大的血腥味。”
翠红回了屋来,花吟已经挣扎着起了chuáng,燃了除味的熏香。翠红瞧见了,疾步过来,“你还起来作甚?这些jiāo给我来就好了。”
花吟径自换了gān净的衣裳,心里空的厉害,整个人呆呆的。
翠红将屋子收拾gān净后,又给她熬了一碗红糖水,这才在她边上坐好,问,“我知道你这样做肯定有苦衷,但是谋害王嗣罪可株连九族,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何?”
花吟闭了闭眼,眼睛很空,没有泪,神qíng却比哭还难看,“嫂子竟觉得我会谋害自己的亲生孩子?”
“看你说的什么话,”翠红也在摸眼泪,“可是那孩子一看就是中了毒的,我就想问这深宫之内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居然敢毒害你娘儿俩?”
花吟忍了忍泪说:“怀上这个孩子纯属意外,嫂子该当听我说过,我三年内都不能有孩子,你曾问我缘由,这个便是缘由。”
翠红吃惊的捂住了嘴,细问qíng由。
花吟虽然又累又痛,可心里的痛远比身上的痛深的多,也急需有个人倾诉,于是便将自己曾经千里跋涉寻找幽冥子医治耶律瑾寒症以及心急之下吞食烈焰红蕊等等诸事说了出来。只是将那日日取血以及脱皮之苦给略过不提,只说取了一些血做药引,饶是如此,翠红仍旧哭的不可自抑,连连道:“我大妹妹吃了如此多的苦,陛下知道么?大妹妹……”
花吟怕的就是这样,似乎她这俩世从未变过的一点,就是要qiáng。
为了自己执着的东西,付出所有,无怨无悔,除了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假模假样的哭泣乞怜,真到伤心处,反而什么也不说了。
“可是你都这样了,怎么也不告诉陛下一声啊。”
花吟吸了一口气,说:“嫂子,我不说,怕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再是任何的苦楚,咬牙咽下去的也就下去了,时间一长,又有什么不能忘记的。但是我要是说了,你们一个个都用一种同qíng的眼神看着我,就算我想忘怕是也忘不了了。况,这孩子能留下来的希望本就渺茫,我心里有数的,既如此,我又何必拉着你们一起替我难过?陛下他多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你知道吗?还有太后,方才那孩子的qíng形你也看到了,王嗣诞下,却身染剧毒,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毕竟是王族,又岂是寻常百姓那般,没了就没了,陛下那xing子,一旦迁怒起来,只怕又要惹出诸多祸端。况且,我之前也有打算说出来的,奈何命运作弄,事已经至此,还有说的必要吗?”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如果告诉陛下就等于告诉了天下人,如今大周上至王公贵簇,下至黎民百姓,哪个不盯着我的肚子,有多少人盯着我,就能做出多少文章,若是小王子平安生产,自然是举国同庆,但是要胎死腹中,甚至还是中了毒的,即使我与陛下解释清楚了缘由,却难保有心人不在外造谣生事。如今外头如何污蔑我的,我心里清楚的很,要是这事一出,只怕我就要坐实了会歪门邪术的妖女之名。陛下生xing多疑,他虽说要信我爱我,可我终究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若他因这孩子迁怒,起了杀念,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所以思来想去,我本就是这般打算的,若是能瞒住就瞒住,且走且看,瞒不住,再想法子自圆其说,如今看来,这孩子注定是要默默的来,默默的走,天意如此,何必再生事端?如今只要嫂子不说,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嫂子,好吗?”
翠红看着她许久,眼泪仍旧止不住的流,她一只手抚上花吟的脸,声音哀戚,“只是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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