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他眉眼间起了淡淡的戾气,但他似乎在克制自己,只是双腿间钻心的疼还是没有忍住,他一个不稳连同阿绵一起倒在了长椅上。
阿绵被他压在身下,感觉到他的双腿分明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而宁礼紧闭上了眼,脸上瞬间满是汗水。
除了他们两周围再无一人,阿绵被他的模样惊住,久久没有动作。
她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悬在墙上作装饰用的一柄长剑,目光顿时无法再移开,如果……如果……
“阿绵想杀了我吗?”宁礼仍闭着眼,却仿佛另有双目似的忽然握住她的手,幽幽道,“阿绵是不是想拿到那柄剑?然后把它送进七叔叔的身体,是割喉,还是一剑穿心?还是先折磨我一番?阿绵,七叔叔真的很想知道。”
“够了!”阿绵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浑身力气将宁礼一把掀翻在地,她喘着气,“你故意放任自己,把自己变成了疯子,就要别人同你一样疯吗?”
阿绵喊出这句话,就没了骨头似的坐在了宁礼身侧,最后还是低声道了句,“你带我去看陛下,又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bī我杀你吗?”
第七十六章
只要对世间还有一丝留恋,任何人都不会不惜命。
宁礼想要什么?按照他所做的,似乎是想要报复和得到权势,可他又能转眼把这些抛掷脑外。当他说出那句“阿绵想杀了我吗”时,阿绵甚至能感觉那语气中隐含的期盼。他在期盼死亡吗?或者是解脱……
阿绵茫然地看向他,宁礼还是闭着眼,睫毛间抖动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他没有回答阿绵的话,只是兀自在笑。起初笑得几不可闻,随后笑得浑身颤动,张狂大笑,声音在这个幽广的宫殿来回游dàng。
阿绵看见他膝盖间渗出血来,丝丝暗红透过雪白的布帛显现出来,膝盖的主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无措极了,即便元宁帝发疯时也都有迹可循,宁礼却完全让人看不透,他是大仇得报所以看开了一切还是只是简单的犯病了呢?
稍微找回点力气,阿绵想要起身去拿那把剑,即便不做什么也可以用来防身。宁礼却在此时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她手腕,双眼如血管破裂般血红无比,叫人忍不住惊叫。
好不容易把要出口的尖叫压下,阿绵发现宁礼此刻竟然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对着阿绵的左臂道:“阿绵,七叔叔也好疼啊……”
这句话却是显得委屈无比,充满了孩子气,他甚至将头凑上来窝在阿绵膝上,眼泪簌簌落下,就连泪水都有丝淡红,“真的好疼,腿,好疼啊……”
他的语气极为可怜,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好像只是简单地想要几句抚慰。可是阿绵真的不能确认,此刻趟在她膝上的是一条可怕的蓄势待发的毒láng还是原先那只孤高的鹤。
宁礼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开始抓起自己的腿来,他十指尖利又下手极狠,不出片刻便把下袍撕烂,膝盖间被抓得鲜血淋漓,同时喃喃着什么“好痒”之类的话儿。
“阿绵,chuīchuī好不好……”这句话让阿绵一怔,这是幼时他们玩过的小把戏。因为以前宁礼太闷不爱说话,她有时就会故意逗他,说哪里磕了碰了要他chuī一chuī。
宁礼发疯的时候,到底是多少岁的心智呢……
殿内凭空响起一声叹,她寒毛竖起,头都没来得及回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林勇的脸转了过来,他面无表qíng看着双腿血ròu模糊的宁礼,再看向阿绵,淡声开口,“郡主,我先带王爷离开一下。”
说完弯腰抱起宁礼,宁礼却对仿若对他的气息感觉十分陌生,瞬间拿起匕首cha在他肩上。林勇闷哼一声,拿出药瓶在宁礼鼻间一晃,宁礼便晕了过去。
他头也不回地带着宁礼离开,没有再看一眼原地动也没动的阿绵。只是心中叹一声,安仪郡主对王爷来说……简直不知是毒是药啊。
王爷心智极为坚毅,就是当初第一次重新站起时的疼痛都能忍住丝毫不变色,到现在只不过因为郡主的漠视和冷待,便压制不住而发病了。
上次放回郡主,王爷在别庄就发过一次病,转眼对他们这些属下就全都不认识了,提剑见人就砍,还道是他们藏起了他的阿绵。当时林勇便意识到了,他这位主子,平日到底将自己压抑得有多狠。
林勇是在当初宁礼要离宫的前一段时间设法跟在了人身边的,所以他并不大清楚这位郡主和主子发生过何事,感qíng到了什么程度。有时候他会想,让安仪郡主这个人活在世上,对王爷来说好坏到底哪方面更多些呢?
宁礼被带离,殿内就只剩下阿绵一人,空dàngdàng的十分安静,只留下白玉地板上的点点血滴证明刚才宁礼确实xingqíng大变,像疯又像傻。
阿绵也忍不住叹一声,勉qiáng起身来到门前,果然门被从外面锁住了。她转而试图去拿那把剑,等真正取下才发现那剑不过是个摆设,只有个剑鞘挂在那儿,怪不得即使知道宁礼可能会有的状态他的属下都还十分放心让他们待在一块,可能觉得若只凭拳脚她不可能能伤到宁礼。
小九昏睡得很死,根本无法叫醒。阿绵四处查看了一下,发现竟只有之前那个暗道可以走了。
可是暗道内部曲折多变,刚才又是在那样昏暗复杂的环境下,她根本无法把道路记得一清二楚,只要走错一条岔路就到不了刚才元宁帝的所在地,还可能把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阿绵gān脆坐下什么都不去做,决定先把事qíng捋一捋,好估测一下现在的处境。
首先,皇宫内部目前应该已经被宁礼和大皇子的人马控制住了。但大部分的朝臣应该是不知道的,因为昨天她还听爹爹说收到了今天不早朝的消息,说明宁礼他们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不对……这点其实也让阿绵很疑惑,那些大臣与宫内的联系千丝万缕,如果皇宫突然都换了人,怎么可能没有人察觉到?今天的早朝竟然真的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没来也没提出任何疑问。他们如此乖觉,那只有两个可能xing了,一是有人提前告诉他们,让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二就是里面早有大臣暗中同宁礼或大皇子勾结,现在还没到他们出场的时候。
阿绵进宫时有些匆忙,没来得及去看一眼自家爹爹,不然得他几句话,也更能了解一下到底是个什么qíng况。
在这里懒散生活了这么多年,阿绵这几乎还是第一次如此努力地去回想和推测,不放过任何脑中出现的可能的蛛丝马迹。
之前她太过震惊和害怕,所以忽略了很多事qíng……阿绵顿住,脑中突然闪过元宁帝当时说的那句“莫怕,莫怕”。
她想到刚才宁礼带她去看元宁帝时的qíng形,那么,陛下当时转身的时候有没有看他们?他那句话……是发病时无意识的话,还是特地对她说的?
苦恼地揪了揪飘至额前的一缕发丝,阿绵感觉脑子里都快搅成一团浆糊。
依照太子哥哥之前对她说过的话,他们应该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如果是这样,那么陛下很可能是装给别人看的,皇宫里……皇宫里真的尽在宁礼他们的掌握中了吗?
这种时好时坏的猜测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好,只是想到这么多,阿绵心中已经有了某种倾向,不知不觉间微微松了口气,事qíng应该,没有坏到那种地步。
稍定下心,阿绵决定还是不冒冒然进暗道了。如果这些陛下和太子哥哥早有安排,那她要做的就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帮上一些忙,不能随意行动,反而会给他们添乱。
抱着这种想法,阿绵在里面直待到了傍晚,耳中终于响起他人声音,是有人在远处大笑。嘹亮尖锐,含着一种得意猖狂的的意味,让阿绵甫一听到便忍不住皱眉。
似乎有点耳熟……她从fèng隙小dòng间望去,发现远处站了不少人,那些人为首的有一道明huáng身影和淡青色身影。淡青色的自是宁礼,他恢复了正常,此刻正十分悠然闲适地同人jiāo谈,另一道阿绵虽没看见正脸,也不难猜出那是大皇子。
他们是在庆祝还是商谈?阿绵听不到,只能从不时响起的笑声中猜出大皇子此刻心qíng极佳,也许是因为夙愿即将达成。
不知说到了什么,大皇子忽然偏头朝这座大殿望来,目光yīn测测的,抬脚似乎要走过来,却被挡住。宁礼没有动,是林勇走了几步拦在大皇子身前,阿绵想的没错,他们谈论的正是自己。
“里面关的就是那位安仪郡主?王爷为何不寻个牢固些的地方把人关起来,她在我那父皇和好弟弟心中的地位可不低,若有什么万一,有她在手中也要好说话许多。”大皇子说是这样说,心中想的可不是,在场的人几乎都看得出来。
大皇子向来荒yín无度,稍微有点姿色的都不会放过,更别说安仪郡主这颗明珠,恐怕心中早就蠢蠢yù动碍着元宁帝和太子不好有所举动罢了。林勇心中不屑,嘴上却还是平淡道:“我们王爷自有安排,不必大皇子费心。”
大皇子眼神转了转,想到之前在宫里时这位镇北王和安仪郡主的关系似乎也挺好,顿时觉得心中明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懂,本殿下当然不会去坏人好事。”
他才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浑身发寒,似乎有两支冷箭从不同的方向she来,叫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猛得抬头,对上宁礼悠悠收回的目光,再四处张望,嘴中道:“你们确定已经彻底把皇宫控制住了?”
“大皇子不放心,可以亲自带人四处巡视一番。”
皇宫这么大,大皇子岂是吃得了那番苦的人,嘿嘿一笑,“不必不必,我信任王爷。王爷可去接了我母妃?”
“妙充容已被安排妥当,只是对我们不大放心,恐怕要大皇子前去亲自解释一下。”
大皇子点头,“我那弟弟的行踪可知道了?我早就怀疑他并非真正出征了,恐怕还埋伏在京城附近呢,只是他应该怎么都想不到,你们竟然是在皇姐的帮助下不费一兵一卒走进皇宫的。”
说道这里,他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父皇已经不行了,他曾经最疼爱的皇姐都看不惯他,连亲弟弟也不管,这皇位看来注定是属于我的。”
宁礼面色毫无动容,目送大皇子离去,不轻不淡瞄了眼阿绵这边,行走的步伐十分稳健,仿佛之前双腿血ròu模糊的不是他。
第七十七章
大皇子看过妙充容后,为表“庆祝”,特于夜间在乾元殿摆上酒席邀宁礼前往。得知后就连游大夫也差点惊掉了下巴,摸摸胡须道:“我记得原先大皇子没这么……不谨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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