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渊戴着帷帽站在远处默默看着那个穿着白绫袄儿、湖绿色织金裙子的高挑姑娘。同样家常的衣裳,她穿着好像就比别人多出一种感觉,鹤立jī群地站在人群里,即使手上倒提着一只jī,即使是跟人讨价还价,看着还是那么赏心悦目。她脸上挂着恬然的笑,行走在早市里自在又随意,好像从来没过过国公府那样的日子,也从来没有被从国公府里赶出来过,真是个不一样的人。
第93章 兰玉会
褚渊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二娘忽然直起腰向他这边看来,他立即转过身朝人群里走去。
二娘方才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转过去看到的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可能是多疑了。
二娘挑好了山蘑,又买了好些豆子、一块腊ròu,见敛秋的篮子装得满满的,就打道回府了。
山蘑发好跟老母jī一起炖,还可以放些豆子,光是想想就流口水了。当然,这得褚直cao刀,她就负责杀jī好了。她还在老婆婆那儿买了二十个土jī蛋,每天早上给褚直炖两个,又香又嫩……
二娘一边走一边盘算,刚走到烟袋胡同口上,迎面看见里面停着一顶小轿。
烟袋胡同里面有七八户人家,那小轿就停在靠胡同口里面一点。轿夫看见她跟敛秋就站了起来。
看样子是冲她来的了。
“少奶奶……”敛秋担心叫道。
“说多少次不要叫我少奶奶了,走,过去看看。”
轿夫把轿帘一掀,里面出来一个长着两个梨涡的纨绔少年。
是程瑾。
程瑾看见顾二娘先哆嗦了一下,却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袖子,上前冲顾二娘做了个揖:“给三婶请安。”
二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少年。少年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拎着食盒,一个捧着匣子。她要是记得不错,这少年对褚直没安什么好心思,上次被踩的还不长记xing吗?
二娘一句话没说拎着老母jī绕过程瑾朝巷子里走去,敛秋连忙跟上。
“三婶、三婶,你听我说……”
程瑾没想到二娘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他忙追上去,qíng急之下把敛秋推到一边,抓住了二娘的袖子。
二娘视线往他手上一扫,程瑾立即想起她的厉害,一个哆嗦把手松了,恳求道:“三婶,我就是想见三叔一面,我不是来看笑话的,我是来给他请安的。”
少年眉目里都是哀求,连惧怕之意都淡了不少。
二娘又不是没年轻过,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疯狂,但发生在自己头上……
“滚。”她只有一个字。
程瑾的表qíng跟猝不及防吃了口土一样。
敛秋上前喊门:“天王盖地虎”。
只听里面一声“宝塔镇河妖”,紧闭的木门“咣当”一声就开了。
难怪他刚才怎么叫门都不开……
“知道口诀也没用,得我喊。”敛秋对着面容呆滞的程瑾道。
“三婶,三婶,您就让我见见三叔吧,求求您,救救侄儿的命……”看见门开了,程瑾疯狂地跪在地上抱住了二娘的腿。
“放开!放开三爷的毒药!”王乙从里面冲出来,三爷中毒已深,毒药少一根汗毛都会找他算账的。出乎意料,以他的千钧之力竟然没把这小子跟毒药分开。
“三婶,我快死了,我快死了……”程瑾哭道。他真的快死了,自从年前见过褚直后,他好不容易淡忘了一些的心重新被勾起来。每天脑子里、梦里都是褚直,可却被程喻给死死关着。
得知褚直出事后,他几个晚上都没睡好,好不容易才打听褚直的下落,他就立即来了,他这相思病……解药就在里面。可他不敢进去,怕叔叔那样天人之姿的人被人撞见落魄难堪,也怕唐突了叔叔,还不想失了礼数,所以才在这儿gān巴巴的等着。
这么疯狂的追求者……二娘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好使劲往外拔萝卜腿,可程瑾跟个河蚌一样。
“你再不松手,我就打你了!”二娘道。
“你打吧,打死我,叔叔没打死我,婶婶打死我我也无憾了……”
二娘当即挥拳朝他头顶上砸去。
妈拉个巴子,你真当我下不了手啊,觊觎老子的美人,老子还会被你的深qíng感动?
程瑾没想到她说打就打,可这会儿松手也来不及了,眼见要被顾二娘一拳打飞,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把程瑾拖了出去。
“顾姑娘,舍弟无知,还望顾姑娘恕罪。”程喻一手拖走了程瑾,一手架住了顾二娘的拳头。
澎湃的力量从两人手腕jiāo接处炸开,顾二娘若无其事地收了手,程喻却觉得整条胳膊都要断了,不由怒瞪了程瑾一眼。
如果说方才程瑾还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鲶鱼,这时就像挨了一刀的公jī,他在程喻手上还想扑棱,程喻却按住他脖子把他往后一扔:“给我绑起来,先塞到车里。”
程瑾踢蹬着腿被拖走了。烟袋胡同不宽,程喻的马车进不来,停在外面了。程喻做完这些,冲二娘略带歉意的一拱手。他也想着顾二娘要说些什么,顾二娘却什么也没说,一手拎着jī,一手挎着菜篮子转身朝院里走去了。
“顾姑娘,请留步。”虽然他早就见识过顾二娘的不同寻常,可这么随xing,宁愿跟jī跟菜篮子有亲密接触,也不愿意跟他说一句话,还是让程喻感觉有点难以接受。
要是不理会他,看来今天是安生不了了。
二娘把手上的东西jiāo给闻讯出来的李桂,有点奇怪褚直怎么没出来,不过他不出来正好。
“程大人,有什么事?”他们现在是平头百姓了,程喻可是个官。
别人也这么称呼程喻,可程喻就是觉得被顾二娘这么叫不怎么好听,不过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既然找到了这儿,眼下顾二娘和褚直处境不妙,他要是làng费这个机会他就不叫程喻了。
“顾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程喻眼里都是诚恳,跟程瑾方才不差上下,哥俩儿还挺像的。
“不用,你有话就在这儿说吧。”二娘道。
程喻看了一眼王乙、李桂,能跟着顾二娘到这儿,应该都是忠心之人。他暗自吸了口气,舌灿如莲不如大道至简,以前他可能就失败在这儿:“顾姑娘,程某只是想跟顾姑娘jiāo个朋友,想帮顾姑娘和褚三爷走的更高更远一些,难道这不好吗?”
要按她平时的xing子,就直接回他一个“不好”。但其实程喻虽然一直致力于招揽她,却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qíng。至于曾经想用纳她为妾的方式,换位考虑,也不是不能理解。
三番两次,他还不肯放弃,也算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人了。要想让他死心,一味的拒绝怕起不到什么效果。
二娘略一沉思:“你觉得我们想走多高多远?”
程喻目中一动,没想到顾二娘竟然有所松动,他立即要回复顾二娘,却忽然想起来这是在烟袋胡同,眼睛四处望了一圈,见并无杂人,才凑近低声道:“虽不比泼天富贵,肱骨之臣也难以企及。”
程喻这话说的妙,他竟敢当着她的面毫不大意的露出野心,是真的信任她么?
见二娘打量他,程喻眼中诚恳更甚,能成为文王最倚重的人,又怎么会没两把刷子?
看他一脸都是“我是认真的”,二娘笑笑:“你觉得我们一个从国公府里出来,一个从安定侯府里出来,还会在意这些吗?”
程喻语结,他忘了这两个人的来历了。其实也不怪他忽略这一点,最初遇到顾二娘的时候,她就只是一个村姑。
想收买一个人,最有效的法子就是给他最想要的。程喻盯着顾二娘:“那你想要什么?”
眼前男子一脸野心勃勃,换在前世她说不定会很欣赏。
“其实我想的就是回屋,把这只jī杀了,拔毛,炖一锅香喷喷的小jī炖蘑菇。”
程喻难以相信顾二娘会这么回答他,感觉就像他刚进了门,又被人给推了出来。
“我可以让你天天吃小jī炖蘑菇。”他不甘心道。
傻了吧?
“我现在都能吃上,还稀罕你的?请回吧,不要再来了。”
二娘微微一笑,不再理会程喻,转身往院门走去。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了她的意思。
程喻觉得自己的部署完全被打乱了,他还是第一次见收买不了的人,眸子一沉,大步追去。
王乙、李桂见状立即上前去拦,程喻动作极猛,用手臂拦住了二娘的去路。
“顾姑娘,程某只有这一个心思,如果顾姑娘是因为上次程某出言纳妾而不愿给程某这个机会,那么顾姑娘可以放心,程某就把那个想法给烂在肚子里。顾姑娘生xing淳朴,可以过这种日子,可顾姑娘有没有想过褚三爷呢?”程喻还是第一次有豁出去感觉,他眼睛紧盯着顾二娘,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丝震动。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顾二娘面无波澜,只是随手把门关上了。看着门板在面前合上,只有上门的铁锁发出轻响,程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世子爷?”侍从小心地接近程喻,跟随程喻这么久,还真没见过顾二娘这种软硬不吃的骨头茬。
“要不要……”
侍从刚做了个手势,旋即被程喻眼底的凌厉吓住。
程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什么时候骨子的骄傲占了上风?他要驯服顾二娘,犯不上用那些yīn私的手段!
“我还会再来的。”程喻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大步走了。
听着巷子里安静下来,二娘问李桂:“这姓程的跟谁jiāo好?”
二娘问的肯定不是程喻平时跟谁往来,李桂简单直接道:“是文王。”
二娘:“圣上不是早就立了太子么?”
这么明目张胆地招揽人,他不怕死,别人就不怕死吗?且上次见了武靖帝一面,二娘直觉那老皇帝是个疑心极重的人。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纵观历史,也没有哪个皇帝喜欢自己还没死,儿子就开始大张旗鼓地扩充自己势力的,更别说这个儿子还不是太子。
“您有所不知,这位文王跟太子是一母同胞,都是张皇后所出。圣上分外宠溺这个小儿子,对太子向来不满,曾多次想改立文王为太子,不过都被朝中大臣冒死阻拦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
不过那位太子爷即是长,又是嫡,再符合大熙立储的规矩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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