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充满仇恨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苍白枯瘦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不像活人。
这人,看着略眼熟。
正是疑惑,却见那人猛地扑过来,趴在铁栏杆上对他怒吼,“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
想起来了,是叶林生。
“他没死。”
易休重新低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对叶林生这个曾经陷害过他的人,并没有多少qíng绪。不在意,也谈不上仇恨。
叶林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洛河没死?华意休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叶林生都在“咚咚咚”或者“哈哈哈”。
易休并不能很明白叶林生为何要这么做。或许被囚于此那么多年,叶林生已经疯了吧?
如此想着,伴着有节奏的背景音,易休昏昏yù睡。
快睡着的时候,听见叶林生突然开口,“他为什么偏偏选了你呢?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喜欢你一个呢?”
易休静默着,表示不懂叶林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甚至可以为你冒死去挡天罚,一夜白头,整整昏迷一个月,差点醒不过来了。可他醒来,想的念的为的还是你,不惜冒险入琼华来搭救你。”
这幽怨的语气,再加上赤果果的嫉妒的眼神,存在感杠杠的,令易休不得不抬头回望。
“当初的天罚,是他替我挡的?”
凉凉的声音在黑黑的空间响起,回dàng。
叶林生不过是想刺激一下易休,没想到他会接茬。
而且……这个华意休眼睛是怎么回事?由黑变红,难不成再次入魔了?
无论如何,目的达到就好。
“若不是洛河,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是啊,天罚之下,以他当时的qíng况,哪有活命的道理?
其实一直很好奇,洛河一头黑发为何会变白?洛河从来不说,原来,竟是为他白的头发。
子时已到了,易休的眼睛已经彻底变成血一样粘稠的红色,带着凛然杀意。但似乎为了挽回白日一度被心魔困扰的局势,也为了公平起见,他眼底其实有黑色在试图反攻。
白天和黑夜发生冲突,难免一场大战。
“他就是喜欢这样,做什么决定从来不会问我。”
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不问我是否愿意接受。谁要他救?谁要他为他挡天罚?他倒是宁愿死在他怀里。
两只眼睛,忽红忽黑,忽明忽暗。这锁灵dòng是好地方,jīng神再如何混乱挣扎,也使不出力气来搞破坏。
易休撑着自己的额头,努力想平复心里莫名翻涌的qíng绪。
他不能确定,这qíng绪的暗涌,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
叶林生见他如此痛苦,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微笑。
他拍掌笑道,“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那么温柔,骨子里却霸道得很。他做了什么决定便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哈哈,即便是你又如何?只要他活着他就会想方设法回他原来的世界去,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抛下!把一切都抛下!”
说着说着,语气中的笑意减了,带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疯狂间,他头痛yù裂,忍不住又开始“咚、咚、咚”地撞墙。
看不见的战火,在彻底蔓延之前戛然而止。黑夜终究还是战胜了白天,但也可能是白天故意选择放弃。
易休的双眼稳定于猩红的颜色,邪魅而狂狷。
第116章 彻悟4
入魔的华意休在被抓入极虚峰锁灵dòng的第一天夜里便成功越狱。
当然,这事被琼华彻底封锁了消息,知道的人没几个。
即便被传出去,怕也没人会信吧。毕竟易休可是被关在锁灵dòng里,越狱难度堪比登天。
三天后,极北雪原上空一个人影飞速蹿过。
此人穿着黑衣,蒙着脸,御剑速度极快。茫茫雪原,近几日多是bào雪,好不容易出了个晴天。但即便是晴天,雪原上风也够大,御剑并不是明智选择。若非极擅长控制古剑且灵力高深的人,绝不敢轻易尝试。但此刻御剑之人显然擅长控制古剑,灵力也足够高深。
御剑者远远看见一队人在雪地里行路,于是减慢了速度,缓缓降下。
不知那一队人,是否是洛河他们?
黑衣人收剑,跳到地面。
在落地的瞬间,他的身影晃了晃,黑色的眼睛闪动着几丝血红。此人正是越狱的琼华天才华意休。入魔后还能在修界到处乱跑的,怕也只有他一人了。
眼睛一会儿猩红一会儿黑暗,让易休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别再妄图乱我心智!有晚上还不够么?”
那日在锁灵dòng,易休第一次知道,夜晚的自己不是睡着了梦游,而是被另一个自己控制。另一个自己脾气bào躁得很,无法无天的,竟直接从锁灵dòng逃了出去。这下麻烦不就惹大了吗?他要如何跟师父还有不呆师叔解释?难道他必须走临渊的老路子,被逐出师门,成为修界通缉的要犯?
易休一开始是想回去自首的。
但另一个自己不断作怪,一定要去雪原找洛河。易休反抗了几次,实在不行,只好顺从。只要亲眼看见洛河离开,自己便可以死心了吧?
不久前,他经过那个被天罚劈过的大坑。即便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那个坑还是非常显眼,像白纸上被刻上了一个印记。
易休对这个坑并没有印象。但只看那巨坑规模,也知当时天罚的威力。
易休很好奇,洛河当时为他挡下这天罚,是抱着何种心态呢?可以为他去死,却不愿意留下来,留在他身边么?
若真的如此,他易休还能怎样呢?继续纠缠至死不休么?还是让洛河为他再死一次?
倒不如放手,成全洛河吧。
不知不觉间,易休已随那队人走了大半天。天空积起了黑云,yīn沉沉的,驱赶好不容易出现的阳光。
易休压下蠢蠢yù动的另一个自己,抬头望去,恰好看到那个一直被护在中心的人,回头看了过来。
那样平凡的模样,应该不是洛河吧?
易休有些晃神地想着。
不对,那双眼睛不该嵌在如此平凡的脸上。洛河会易容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会以真容现身。
易休眼睛一亮――这就是洛河!
易休并不担心被洛河发现,站在原地没有躲闪。就这样与洛河远远相望,仿佛能读懂对方的心思。可惜即便心灵相通,他们之间还是隔得太远,因为两人本来就属于两个世界。
洛河最先移开视线,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减反增。
洛鹰从他怀里探出脑袋,“他跟了很久了吧,认出来了吗?”
“嗯。”
洛河以单音应了一声,并不太想多说些什么。
“要不要我去拖住他?再有两日就到古虚阵了,驻守的修士也会变多,若是闹出动静于我们不利。”
洛鹰提议道。
“现在,不用。”
易休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洛河队伍后面,直到天黑,直到子时到来。
眼睛彻底变红前,易休在想,希望另一个自己不要捅出太大的篓子。
黑眼易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在眼睛彻底变成一片猩红的时候,易休便加速向洛河冲去,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洛河给绑了出来。
奇怪的是,洛河手下的人并没有过多地gān涉他的行动。
洛河被易休扑倒在雪地里,嘴唇被易休啃出血迹。
“你没有死,真好,你没有死……”
易休不断地重复着,同时也确认着。
手底的肌肤是温热的,唇下的呼吸很重,洛河的心脏跳得qiáng劲有力。洛河现在好好的,就在他眼前。
洛河任他动作,手掌贴着他的后颈轻抚,像安抚不安的野shòu。
终于,易休安静下来,因为激动而粗重的**也逐渐平稳。
他低头,将脑袋埋进洛河心口,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很怀疑,当初在凡界他是怎么做到亲手杀死洛河的?现在想来真的不可思议,他怎么舍得,他怎么下得了手呢?
“唔……你还活着……”
易休的声音有些哽咽,令洛河心里生疼。
洛河将身下白色的皮毛大衣裹了裹,将易休的身体纳入温暖的保护中。却迟疑着,没有开口。真担心一开口就心软,而他给不了易休任何承诺。
“洛河……”
嘶哑的声音带着鼻音,轻唤洛河的名字,像以前很多次一样,藏着易休所有的缱绻依恋。
这一次却似乎略有不同。
这一次,少了易休入魔之后的疯狂的偏执,只余单纯的不舍和依赖。
洛河感觉胸口温温的,像被什么东西浸透了一般。
小心地坐起身,抬起易休的头,才发现他眼角有泪。
十多二十年没流过一滴泪的眼睛,此刻像被打开了阀门。易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悄悄流下来,滴落在洛河前襟,滴落在洛河手心。
尽管眼泪在掉,易休自己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睁大暗红的眼睛看着洛河,将洛河深深印在眼底,也想将他彻底印在心里,印在灵魂上――至少,他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留下洛河。
“易休……你哭了。”
洛河轻抚他的眼角,试图拭去他的眼泪。
易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及那久违的液体,他有瞬间慌乱。
他眨了眨眼睛,红色几乎深重成黑色。他用手使劲揉了揉,希望将眼泪给止住。
洛河见状连忙按下他的手,轻轻吻了上去。舌尖划过稀疏纤长的睫毛,舔去带着涩涩咸味的泪水。
“好了。”
彻底止住泪水泛滥,洛河才从易休眼睛上撤离。
易休却发着呆,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从小时候偷偷回到出生的地方,被亲生父母打走之后,易休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他记xing那么好,却一度忘记哭泣这项人类的本能。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流泪。
而刚才,在失而复得的洛河的怀里,他终于找回那项能力。
或许是因为,太高兴了。
易休茫然地抬头,呼出一口气。眼底的红在泪水冲刷下渐渐褪去,恢复了平常的漆黑。
“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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