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定北不动如山,他听了这种事当然气愤,不过缓冲了一夜,心中便冷静下来。
更过分的事qíng他见识过多少,捏造战事,谎报军功,还不算罪大恶极。
朱定北喝了口热茶,温声道:“窦长东的道行也就到这里了,再大点的事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做。阿爷,真要那这件事动他,咱们现在却也有心无力。”
“怎么没办法了,我这边进宫对陛下道明缘由,有钱悔作证,整肃窦军还不容易?”
老侯爷听罢之后就有这样的决定,他绝对不能姑息这种恶习在军中滋长,否则,蔓延开来不说将军士的锐气养废,到时候将士投机取巧,各个不思战杀,反而专营此道,久了,大靖将士就完了!
这种内部腐蚀大靖军力的蠹虫,他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放过。
朱定北摇了摇头,“要对付窦长东容易,不过这件事牵扯出来,就不会是窦长东一家的事了。”
老侯爷皱着眉头道:“我当然知道军中不止他一个人这样做,可他冒出尖儿了,不掐了难道还等他长成气候再对付?至于其他人,也正好那窦长东警告他们夹着尾巴做人。”
朱定北放下茶杯,面色凝肃道:“阿爷,这事要解决不在窦长东身上,而是在咱们大靖的军制。”
“各州驻军不换防,不换主将,只更换监军,这在先帝时期确实是个好法子。先帝执政前二十几年东征西战,军将熟悉了一地之后能够将地方守好,让边境没有后顾之忧。而边境的主将对敌也确实比别的将士更有经验和手段,因此不更迭调换驻军,其实不过是先帝没得选择。”
“而陛下登基后,这些年还在和朝臣斗智斗勇,看将士也只将目光锁在我朱家军身上,对其他人却是冷落了。”
朱定北勾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继续道:“咱们朱家军都不敢保证没有几个按私心犯事的,其他将领驻守一方,天高皇帝远,私底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些人懈怠了,或是贪心不足,闷不吭声在管辖地上做皇室不容的事qíng,您说他们做不做得到?”
老侯爷脸上皱成一团,贞元皇帝对朱家军盯得很紧,老侯爷这些年却没心力管别的军营的事,他又是作风刚正的人,因此还未如此揣测过友军。
朱定北笃定道:“我说他们做得到,而且……恐怕有不少人在这么做了。”
“陛下派出去的监军,能有多少人能够抵抗住诱惑,刚正不阿呢?哪怕真有誓死不从的,过了三年他也就滚了,领将忍着安分三年再故技重施又如何?窦长东的事一旦揭露,就会提醒陛下他这些年忽略了什么,到时候查起来,就没那么好善了了。”
老侯爷挺直腰背,沉声道:“不能善了也要去做!”
他看向朱定北,对他的冷漠淡然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长生,你应当知道,军人,最重的是什么。”
“我们是大靖的兵刃,开疆拓土,护佑家国,是挡在百姓钱的第一人。如果这把刀生锈了,立刻就要打磨,让它重新锋利起来。其他什么都可以乱,唯独军将不行。”老侯爷捏紧拳头,绷着脸道:“咱们军制有问题,那就算伤筋动骨也要重新安置。”
朱定北略觉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告饶道:“阿爷你先别生气,我话不是还没说完嘛。”
老侯爷看着他不说话了。
朱定北咳了一声,正色道:“窦长东一事咱们暂且搁置不谈,就说,这军制该如何改,阿爷可有线索?”
朱定北的确像听一听他阿爷的想法,他半生军伍,很多事qíng比他看得更透。
朱定北会第一时间想到军制上,并非他深谋远虑道如此程度,而是前世就因为荆州驻军出了一件大岔子,让贞元皇帝气愤到大动gān戈。大靖二十州的驻军一一被探查过去,查出的纰漏差点让贞元皇帝吐了几碗血。
那时候,朝廷也大肆主张修军制,可那些改革却让大靖军力好生乱了一阵子,外敌更趁乱几次起战,把大靖打得个措手不及,回防无力。
如此再三,贞元皇帝只好退让,只杀了几个罪责深重的将领,加大了监军制度,其他还是只能延续旧制。
就算是现在,贞元皇帝要对军制有动作,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各大驻军都已经有自己的一方势力,联合起来抵制新政,朝廷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老侯爷细思,心里也不由生出一丝凉意。
他到底把事qíng想得太简单了,对军制改革他是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可针对眼下时局如何着手改革却是毫无头绪。
他不由看向朱定北,出声道:“乖孙儿,你是不是也想过了?”
朱定北动了动手指,把心中想说的话忍住了,苦笑道:“阿爷,您太看得起孙儿了。”
老侯爷一想也是,孙儿才几岁大,若是对军制都有一番见解了,那还是孩子吗?
他想了想,道:“其实阿爷之前在凉州驻军时,私底下琢磨过这件事。”
老侯爷娓娓道来:“要彻底将军制改头换面却是异想天开,阿爷能想到的只有三件事:改动监军,加派更多人,每月回禀军况,此其一。其二,中郎将及都尉调防,三五年将这批人调换驻地,往后便是这些人做主将,实在不该让他们过早在一地扎根经营。这第三件么,便是兵权。”
说到兵权,老侯爷脸色有了些变化,但还是讲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咱们大靖将领手中握的兵权过大了。军印虎符分掌于两位将军手中,虽则合二为一才可调遣一师之军。可这两位主将看了彼此老脸十几年,有再多冲突,但彼此合作的时候更多。若有心做点什么,威胁就太大了。这虎符,或许由陛下收回,更好。”
他也曾是朱家军的主帅,手掌百万兵权,说到分权之事有些不甘心,但却是实实在在地为大靖的未来打算。
朱定北看着老侯爷出神,他没想到阿爷那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甚至连jiāo还兵权都考虑过了。
老侯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我gān啥?你阿爷是那种恋栈权势的人吗?对咱们大靖有利的事,才是朱家人该想的事。”
朱定北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对老侯爷的大义凛然他当然相信,但到底人都有私心,哪有话说出来的那么简单。
“阿爷深明大义,是我大靖的福气。不过,旁的人可就没这么想得开了。”朱定北不客气地点明:“如果州府里的驻军联合起来抵制新政推行,这事就已经败了一半。再则,咱们大靖军心不稳,那匈奴羌族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有一场乱战,到时候为了对敌,这新政的成算又少了三分。”
“阿爷,您说这剩下的两分可行,陛下能否坚持呢?”
“这……”
“若是不能坚持,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动手,您说是也不是?”
听了这话,老侯爷虎了脸:“就算一次不成,难道皇室会就此放过任凭别人军权坐大?那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终也得改服帖喽。既然早晚都要来这么一遭,那还不如趁早。”
他说着,微顿了顿,“既然要做,何不趁匈奴内乱时发起呢?”
朱定北笑起来,他在提起这个话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老侯爷的选择。
这也是朱家军,朱家人必做的选择。
“窦长东的事qíng却是是揭开此事的良机,但却不能cao之过急。这件事,还得阿爹仔细谋划,还是看他如何说吧。”
老侯爷点头道:“是该如此。”
他现在也不过是荣养在京的镇北侯爷,军中的事,该如何做得放手给儿子。皇帝陛下,也绝不愿他cha手。
在老侯爷派人将窦长东所犯之事与军政一事密信送往鲜卑府后不多时,爷孙俩便收到朱振梁的信笺。
请教如何对付匈奴胡尔朵。
第79章 养虎为患
第七十九章
老侯爷受到战鹰信笺,一看就乐了。
“知父莫若子,好啊,原来你们父子俩却是想到一处去了。”老侯爷高兴地直笑,心中大感后继有人。
他老了,才退下来两年对战局的敏锐却变得迟钝许多,此次匈奴王死后他竟是一时没想起胡尔朵来,还好儿子和孙子不像他这是糊涂老头。
朱定北也笑,心中却明白这其中少不得古军师的慧眼。
他没点破,而是道:“阿爹已经对胡尔朵下过手了,结果不如人意,真要等到胡尔朵露面主持匈奴大局的时候动手,怕是比现在更难。”
老侯爷烧了信笺,想也不想道:“难也要做,这老妖婆是留不得了。”
朱定北没接话,老侯爷等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的异样。
他不解,“长生,你在想胡尔朵?”
朱定北犹豫了半晌,还是把心里的话和老侯爷说了:“阿爷,自古有言此消彼长。没了胡尔朵,匈奴会乱,会弱一段时间。咱们的气势也会因此大涨,说不定能趁势将匈奴的几个部落收入囊中,可也仅此而已。鲜卑府尚且百废待兴,徙民刚刚入驻,得了这几个部落也不过是个添头,而且后面治理的麻烦更多。”
“真到那个地步,匈奴势必拼死反扑,届时,只会比胡尔朵安定匈奴后再对敌的qíng况更不利。”
老侯爷先前还没摸不着头脑,等回过味来,不由脸色一变。
他张了张口,沉静了一会儿脾气,才出声问道:“你不同意杀胡尔朵?”
他的语气完全算不得询问了。
朱定北知道自己的想法与阿爷阿爹都背道而驰,内里的私心更会让他们不悦,但还是整理了话头,答道:“不错。”
“阿爷,杀与不杀胡尔朵,从大局上看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咱们就算真把匈奴攻占下来,朝廷也没那个本事将它消化为己有。”朱定北直言,“匈奴子民与鲜卑不同,他们从鲜卑部族中分离出来自立门户,往年对鲜卑下手就如同对大靖下手,他们的野心和不逊,比鲜卑族民更qiáng烈。”
“哪怕一时将他们打怕了,也绝对打不服。不花上三五十年,匈奴成不了大靖的州府。”
他说着,不由分神打量了下老侯爷的脸色,见他神qíng沉肃,顿了顿,接着说道:
“况且,咱们现在计划军政改制,何不各退一步,留两方各自休养生息的时机?若是真把他们惹急了,趁机联合羌族打入境内,别说改换军政,要应付他们就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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