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定北翻了个白眼,被老侯爷提溜回屋也乖乖不反抗。摸摸他硬茬的脑袋,老侯爷叹了口气道:“和阿爷说说,大半夜的瞎琢磨什么呢?”
朱定北愣了一下,知道自己表现出的异常让老侯爷忧愁,便出声道:“阿爷,我今日见到了皇六公主。”
“嘿嘿,”老侯爷大手往孙儿腿里一掏,“臭小子毛都没有,开始想女娃啦。”
朱定北狠狠拍开他,没好气地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宫里现在的嫔妃都出自世家,而且很奇怪,我爹那一辈怎么没什么人在?我相jiāo的几个朋友,父辈居然都不在世了,这是什么道理?”
从前朱定北征战杀伐,洛京里这些事qíng管的少也想得少,如今身入其境,很多诡秘便显露出来。
老侯爷闻言,并未胡乱打发他,想了想道:“这事新皇登基后就没有人提起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朱定北抱着枕头,盘腿,洗耳恭听。
老侯爷拍拍背,语气不无唏嘘。
“那是泰安四十一年的事了。”老侯爷说起那段密辛,组织了下语言接着道:“你爹当时年纪比你还小,要不是咱们一家都在边疆,恐怕也难逃一劫。”
怕孙儿年纪太小听得糊涂,他便提起一个人来:“你知道宁王吗?”
“知道,皇上最小的弟弟,我听老爹说是个胖子。”
老侯爷:“就是那个胖子。你可知道,皇上本来有八个兄弟,他排行第七,现在就只剩这么一个弟弟?”
朱定北一愣,下意识道:“他们死在一起的?”
老侯爷嘿了一声。毕竟见多了生死对于这些事qíng没什么避讳,他欢喜于孙子的聪慧,也脱了鞋盘腿在他chuáng上,继续道:“正是如此!你爹这一辈洛京重文轻武,娘嘞,老子在外面打战他们就在这里唧唧歪歪,屁事不懂。还总是爱扎堆,这里吃个茶,那里赏个花,隔三差五还吟诗作对,结果可好,被人一锅端了。”
“……”朱定北理解老侯爷的怨气,不过这么说对亡者也未免大不敬,他赶紧道:“是谁下手?”总不会是皇帝陛下吧?
一眼看透他想法的老侯爷一巴掌拍他的脑袋,“胡思乱想啥,作怪的当时也被抓着反咬一口,一道都死在栖凤山了。”
栖凤山。
朱定北都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想必是后来成了禁词,那地方也改了名字。
老侯爷说着习惯xing地抓着孙儿的小手画了一道那里的地形图。朱定北认出来,此处就在洛京郊外一座荒山,满山都是梧桐树,鬼神传说盛传以至于被封山。现在想来,是有人特意做的手脚。
“当年先帝已经六十三岁了,大概是不认老吧,也不想立太子碍眼,拖着拖着就变成祸事。成年的皇子们都想争一争,可位置就一个,能不乱吗?”
老侯爷行军坐伍,看问题却向来直中本质,“当时整个洛京乌烟瘴气。后来也不知谁传出来,说先帝中意让五皇子继位,他几个兄长怎么能罢休。也不知是不是兄弟默契,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想到一处去了。先帝就是儿子太多,要是他没选择了,这皇位当然就是剩下那个人的。”
朱定北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想法不可谓不丧心病狂,他还是低估了这些斯文人的残忍程度。
“既然要把他们清理gān净,当然也不想留着拥护他们的人。先皇膝下有八子,当时七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还没弱冠,八皇子才三岁,两人都没有接触朝政,那天也没有跟着凑热闹。其他想在朝廷上一展抱负的年轻人,对其他几位皇子或多或少都有偏倚,身上各有烙印。这么一来,当时栖凤山上有多少人,有些什么人可想而知。”
朱定北默然。
不说其他,便是长信侯府为首的侯爵府邸,楼府这样的权臣勋贵子辈凋零的大有人在。
“当时的qíng况实在太过惨烈,就拿长信侯府来说。”见朱定北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他想起孙儿和小长信侯颇有jiāoqíng,这段往事也许不大合适。但开了头也就继续说道:
“除了宁衡的父亲之外,原本还有两个叔伯。经过那事之后,只有他父亲保住一条xing命,但一条腿也废了,心力不济,万念俱灰。要不是为了留一个香火,恐怕也活不成了。宁衡刚生下,他没多久就死了。那老匹夫也没撑住,宁衡三岁的时候,也跟着去了。偌大的侯府,当朝太后的母族,最后竟就剩这么个huáng口小儿。”
老侯爷叹了口气,“先帝就是因此才……他去世前把还没弱冠的皇七子立为太子,为了不让这些世家起乱,下诏书让太子迎娶世家女。”
“阿爷我当时也是临危受命,在京城守了两年,那些世家不闹腾了才出去带兵。”
“你是没见过当时皇上登基时的成婚场面。皇后是当朝太傅远宁侯的贵女,贵妃是凉州州牧之女。大婚上皇上皇后并十几个妃嫔一起举行,别以为男人有此盛况有多得意,我瞧皇帝心里肯定憋屈得紧。如今让世家人办的实事也少了,反而重用科举选拔上来的士官。”
“不过当时实在太难了,连你姑母都被纳入后宫。要稳住这些世家人心,先皇已经打破宁家女皇后,后宫无一品的陈规,从一品官员和侯爵中挑选出这么多女子。也只有让皇子皇孙有他们的血脉,将来可能继承大统,才算给世家人一点安慰。”
“……那皇上也没有立太子就是因此?”
让所有世家人都觉得有希望,又或者,皇帝正因为反感这些,并不打算从中选立太子?
老侯爷也是猜测:“应该是吧。不过有先帝的前例在,皇上应当明白国无储君,社稷不宁的道理。哎,这些事反正有那些文臣cao心,我们武将只要有战可打就行,管他们乱七八糟。”
朱定北不甚赞同,至少他死之前也没见皇帝立下太子。
乱了才好呢。
他yīn郁地想,但很快敛住负面qíng绪,大靖的江山还是要好好守着。这是朱家人祖祖辈辈的鲜血填来的万里河山,若就此没落,才是真正无颜面对先祖。
“行了,这种事小屁孩别管,听听就算了。”他把朱定北塞进被窝里,自己往chuáng上一躺却不打算走了,说了一句:“闭眼,睡觉。”
没一会儿,震天的呼噜声就响起。
朱定北哭笑不得,这一夜在熟悉的呼噜声中却睡得比往常更安稳些。
第二日是月末休沐,楼家兄弟上门时朱定北已经在练武场与家将对招近一个时辰了。
昨日见孙子如此有上进心,朱家拳法也打得有模有样,老侯爷心qíng好,天未亮就把孙儿抓起来,一同打拳。这套朱家不外传的拳法是祖辈流传下来的,与朱家家训一样,是每个朱家子弟必须铭记在心的东西。
老夫人没等来孙子日常的请安,担心他病了,前来一看便见那老东西抓着小儿郎耍大刀。啼笑皆非地骂了一顿,命人准备了朝食,也随他爷俩胡闹去。
管家来报时,已经将兄弟二人引到老夫人那里拜会,朱定北洗去一身汗水换了衣裳才与两人汇合。
“哎呀,长生,你这一身真jīng神。”楼安宁听老夫人长生长生地叫,也学着张嘴就来。
老夫人抿嘴笑,“我瞧他穿广袖长衿好看,他却是不惯,在家从不肯穿。”
楼安康道:“老夫人,长生是塞外长大,野马套上鞍都不舒服,何况是长生。您看这身,我就觉得比学子服要顺服许多。”
朱定北失笑,“诶,你们俩倒是把我的话全部说完了。”他吃了一块糕点,拍拍手道:“今天怎么就你俩?”
楼安宁道:“我们打算去长信侯府,他们家厨子可是洛京比御厨还厉害的人物,这个时节肯定要做荷花蜜。我们来叫你一道去,怎么样,够义气吧?”
朱定北想起昨夜阿爷话里唏嘘,想到总是不说话却最是仗义的宁衡,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8章 长信侯府
第八章
长信侯府在镇北侯府以东,在洛京城的最东面,与之隔了三条街。
因为洛京东区世家居多,府邸林立,各自占地广阔,因此只走过三条街,马车也走半个时辰。
光听楼安宁夸耀长信侯府的厨子便说了一路,赞词都没重复过一个。一道接一道的菜品说得人满口生津,连朱定北这样不注重口腹之yù的人也期待起来。
正说道:“咱们平常吃的那些小食gān果都是宁大叔做的。这对他就是小菜一碟,更不用说那些大菜,要不是宁衡在这侯府孤苦伶仃,太后娘娘早就把这尊宝挖到宫里去了。”马车停了下来,楼安宁第一个掀开帘子出去,叫道:“哎呀,长信侯爷亲自来迎,真是客气客气。”
楼安康跟在朱定北后面,闻声笑道:“定是知道你要来。我和阿弟以前可没有阿衡亲自来迎过。”
朱定北一笑,出了马车也不用人扶,直接跳下来,对宁衡道:“楼二少说你府里藏着个御厨,今天可要让我大饱口福啦。”
宁衡微微一笑,楼家兄弟找他也不会有第二件事了。
楼安宁咋呼道:“都说比御厨还厉害啦,每年除夕皇帝陛下赏赐到府里的菜,根本不好吃――”
“阿弟!”楼安康警告,楼安宁打了个嘴漂,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小声道:“我说实话嘛。”见兄长要揍他,笑嘻嘻地拉着朱定北就往府里跑。
“长生我可跟你说,长信侯府是咱们洛京官邸里最大的一处,有三个我们家那么大。要是算上府外的属地,没准都比皇宫大了。这府邸后面是个大校场,从这里到桃仙山都是长信侯府的地盘。啊,后面还有一个马场呢,我上次看你们侯府都没有这么大的地盘。”
也不知他这副骄傲的模样是为哪般,朱定北闻言倒是十分感兴趣,他已经很久没有跑马。
“宁衡兄,我去耍耍,你可不要小气啊。”
他笑嘻嘻的,宁衡想也不想地点头,说:“好。”
楼安宁啧啧两声,“阿衡最偏心,怎么我要去你就没有这么gān脆。”
哼了一声,他又睨眼看朱定北和宁衡,“哦~我知道了。”他拖长声音,凑过来垫着脚攀在宁衡肩膀上,苦口婆心道:“你是把我们当自己人随意欺凌,把长生当成了客人才这么客气是不是?哎呀,你这样多伤咱们长生兄的心啊。”
宁衡丢开他,自己和朱定北走一道,不加理会。
楼安康呵呵笑道:“你就闹腾吧,就你连马都爬上上去还想骑马,快别丢人了。”
“诶诶,阿兄你什么意思?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我楼小爷可是今非昔比,你们等着吧,看我今天大展雄威!”
笑闹之间,穿过花糙烂漫的长道,进入侯府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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