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太监心肝儿一颤,但想到与其让陛下每日在宫中不快,还不如将这火气对朝臣们发上一发,也省得他们这些燃喙女成日胆战心惊,于是便痛快地应了声。贞元皇帝没理会他的小心思,仍在御书房稍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摆驾长寿宫。”
东升太监连忙高声唱喏,御驾长寿宫――贤妃娘娘朱氏的居所。
贞元皇帝是个勤政的好皇帝,一月里有大半个月都宿在正阳宫,只有那么几天临幸后宫。而他不是爱好颜色之人,虽则宫中每隔两年便有年轻貌美的御妻进宫侍奉,但最得陛下爱重的,还是登基时迎娶的几位妃子。
朱贤妃得了旨意也不意外,这些日子皇帝陛下若到后宫有多半便是到她的寝宫来,无需她吩咐长寿宫上下有条不紊地准备接驾。
迎了圣驾,朱贤妃接过披风递给宫人去烘烤,又亲自给陛下倒了热茶驱寒,见他眉头不展,有些忧心道:“陛下这些日子仍为前朝之事烦忧,臣妾只恨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还请陛下多宽心些才是。”
贞元皇帝道:“爱妃有心了。”
“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臣妾可当不得陛下夸奖。”
朱贤妃慡朗一笑,她素来利落慡快,那笑容明亮竟没有被多年深宫寂静所扰,让见到的人如沐chūn风,无端便放松了一些心绪。
这也是贞元皇帝爱往她这里走动的原因之二。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身份,朱承元唯一的女儿,维系他与镇北侯府的一大纽带。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朱贤妃便直言说早膳未用足,要提前摆午膳,请陛下作陪,皇帝也没拒绝。席间无话,撤了膳朱贤妃才感慨道:“刚才拿到醉卧八珍却是臣妾母亲最爱吃的,臣妾还未入宫的时候,她便亲自动手做过,滋味不比宫里的御厨差呢。”
“可惜朕没这个口福。”贞元皇帝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爱妃很少提起家中,可是年节下思念得紧了?”
朱贤妃叹了一口气:“我母亲就是太喜静了,平素也不怎么入宫来看我,妾身呀,这可就盼着十五月圆那日,借太后娘娘的风同她见上一面呢。”
贞元皇帝听言便笑了,“你呀,还是这般爱胡言乱语。”略顿了下,他问:“爱妃入宫二十年了吧?”
朱贤妃往他身边坐下,搭着他的手道:“陛下的记xing可比我差呢,您忘啦,是二十二年啦。”她挤了挤眼睛,皇帝登基后不几日便将她与几位一品妃迎娶入宫,如今是贞元二十二年,这个年份想要记错都难。
贞元皇帝点了点头,煞有其事道:“爱妃所言有理。朕之前还想着,爱妃多年未曾回府省亲,便下旨意着你去镇北侯府小住两日,如今却是记不太清楚喽。”
“真的吗?!”
朱贤妃闻言大喜,连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臣妾谢陛下恩典!”
她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贞元皇帝有心逗趣她,正要说什么,便见东升太监过来行礼道:“陛下,慈宁宫传信过来,太后娘娘请陛下同去用膳,可须奴才回了?”
虽则已经用过膳了,皇帝还是起身道:“既然是母后有请自然不能推辞。爱妃,你便与朕同去吧,你胃口好,还能陪母后多用点呢。”
朱贤妃被他笑话食量大也不介意,笑眯眯道:“陛下,臣妾多年未回府,要准备好些东西呢。”
贞元皇帝点破她的小心思道:“爱妃是怕朕反口吧?你呀,不想去也罢,朕便连同你这点小心眼一并准了。”
“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贤妃喜上眉梢,将皇帝送出长寿宫后,才回身吩咐人开始张罗回府要用到的东西。
待走入寝殿,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褪色,变得如这深宫一样的古井无波。
贴身伺候的红禾轻声道:“娘娘,可要派人先通传府里?”
朱贤妃眼中闪现了一些泪光,点了点头,说:“去吧,你也下去,本宫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红禾不放心,但也听话地退下。
哀莫大于心死,她初嫁给皇帝时,也曾少女怀qíng,但在落胎再难怀孕之后,她心中那份热切便冷了。心静了,看事qíng也明了。
皇帝再如何柔qíng蜜意,但眼里没有她,没有这后宫中的任何一人。
或许,饱受他冷落的皇后娘娘在他心中也有过那么一丝qíng分,可旁的人包括她自己,怕是没有一日被圣明决断的陛下放在心上吧。若不是因她父亲……恐怕这长寿宫,也只是个活死人墓了。
朱贤妃呆站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脸上复又长开了笑容,扬声吩咐红禾开库取锦缎,挑选回府所赐的一应物品。
是了,她那小侄儿,还未曾真正送过见面礼呢,须得备上一份厚礼才好。
话分两头,贞元皇帝到慈宁宫陪着太后用膳谈天,宁衡在一旁作陪。
他与往年一样,入宫陪太后过年节。面对大靖两个身份最尊贵的男女,他也能安静自若,两位长辈也知道他是不爱说话的个xing,也没有怪罪。
套了一会儿亲近,太后才将她的真实目的道出:“陛下,过了元宵阿衡也满十二岁,该回广州主宅拜会族老与宗祠了。”
贞元皇帝怔了下,看向宁衡颇有些感慨道:“一转眼,阿衡都这么大了啊,时间过得真快。不等多久,朕怕是不得不服老了。”
宁太后嗔怪道:“陛下正当壮年,胡乱说这些做什么。”
皇帝笑着告饶,说笑了一阵,才说出他的决定:“母后也知道朕这两年再驻军中有些动作,一路南下却不安全,便等军中太平了,再让阿衡回去,母后以为如何?”
宁太后话头一顿,这个理由却是不能做文章的,她只好回了一个笑脸,道:“是哀家欠考虑了。”
宁衡在一旁听着,不知怎么却想起朱定北来。
他,也想有朝一日,带长生回宁家主宅看一看。
第八十八章
贞元二是二年,正月初四。
镇北侯府接到了燃啻旨,贤妃娘娘初六当日将回府省亲两日!
接旨的老侯爷懵了下,在太监的催促声中才有些恍惚地接过旨意,一时间忙着招呼人打赏,又有些忐忑地问道:“贤妃娘娘在宫中可安顺?”
传旨太监闻言诧异,边接过打赏边堆满笑脸道:“侯爷,宫妃省亲可是极大的恩赏,可见陛下对娘娘恩宠有加,侯爷尽管放宽心,准备迎接娘娘凤驾便是。”
老侯爷对陛下千恩万谢地将燃嗨妥吡耍老夫人在朱定北的搀扶下起身,还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他:“方才那旨意可是说,你姑姑要回来了?”
“是的,祖母,您先别着急。”
朱定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将老人家扶着坐下,给她顺了一会儿气,老夫人才回过神来。
这一转过神,眼睛便湿了,喃喃地喊着朱贤妃的rǔ名。老侯爷和朱定北见状也是心酸,好在贤妃派过来的人在传旨太监后脚跟赶到,说了贤妃娘娘的jiāo代,这番省亲万事从简,不愿劳累老父老母。
老夫人这才活络过来,急忙着手准备迎接女儿――时间仓促,她要准备的事qíng太多了。
镇北侯府赶紧赶慢,到了初五入夜老夫人还觉着有许多地方没有准备到位,想着女儿明日回来可能会受委屈,辗转难眠。
老侯爷不得不出声安慰道:“女儿回来还不是为了看看我们俩个老的。我们好,她自然便满意。你便睡个好觉,养足了jīng神,莫叫她担心。”
但老夫人还是心中难定,老侯爷没办法,让人去长生院子里讨了一个药枕给她助眠这才算挨过了这一夜。
正月初六,朱贤妃拜别太后以及帝后,踏出二十来年没有走出的宫门。
老夫人见了女儿便是一番热泪,母女两人泪眼相望,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老侯爷也顾不上行礼了,与朱定北将她们扶到内院,才出声道:“老婆娘你先收一收眼泪,好歹你每年也能见女儿一回,我可是有好些年没见了,你们便看看我成吗?”
朱贤妃破涕为笑,跪拜行了一个孝礼,磕了三个响头才许人扶起来。
“阿爹,阿娘,女儿回来看你们了。”
她擦了泪,仔仔细细地在两老脸上看过,见他们面色康健,心中喜悦,露出久违的真实笑容来:“阿爹,你老得真快。”
寻常人家父女哪里会这般说话,老侯爷听了却是朗声大笑,说:“阿爹常年风chuī日晒,想不老都难。你瞧你阿娘,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倒是你,到底还是长大啦。”
朱贤妃失笑,“女儿都嫁人二十年啦,早就长大了。”
老侯爷摇头,他说的自然不是女儿的身体,而是她的心xing。
不过,这终究有些伤感,他便不提,转而看老夫人,见她还坐在哪里傻抹泪呢,便笑道:“你阿娘真真与年轻时候一样,爱哭得紧,你别管她,先来看一看你的小侄儿。”
老夫人闻声瞪了他一眼,拉着女儿的手不放,也忙出声招呼朱定北过来。
朱定北行了一个晚辈跪礼,朱贤妃唤他近前来,仔细相看,半晌才叹道:“我还记得阿兄少年时的模样,与阿爹一样黑皮黑脸的,讨女孩儿喜欢。没想到,咱们长生却随了阿娘和我了,生的真好。”
朱定北脸上一热,这皮相他实在不愿多说,只好在一旁装乖巧傻笑。
朱贤妃说了给侄儿带来的见面礼,以为他腼腆也没有拿话同他说笑,转而和父母说起家常话来。
老夫人还觉着不真实,要去用饭的时候还反复说:“乐儿今晚便同娘一起睡,阿娘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呢。”
过了午时,朱家五位外嫁女带着姑爷和孩子回府来。并非他们礼数怠慢,恰恰是她们贴心,知道贤妃娘娘甫回府,要的不是热闹,而是好好与爹娘说话的时间,才在这时候回府来。
朱二小姐与五小姐都怀着身孕,尤其是二小姐已是待产时候,肚子挺得圆滚,朱贤妃见她还赶来,不免叮嘱她小心身子,眼睛落在那怀胎的妇人身上也多了一份暗淡。
她,这辈子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也是因此她格外喜欢孩子,几个侄女的孩子年纪都小,两个男娃儿已懵懂地明白什么是大元帅,拉着老侯爷便不放手了。
反倒是才未满两岁的朱三小姐的女儿,谁的面子也不给,只粘着她舅舅,被朱定北抱着也不知怎么得趣,挂着和舅舅肖似的笑脸,露出另行几颗小小的牙齿和粉嫩牙chu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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