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一切都是说好的,他只管做出坚贞不屈的模样, 冷嘲热讽,大声叱责赵靖宜的痴心妄想都行,不过是一场戏,但林曦始终做不来当场毫不留情地拒绝,更不想让赵靖宜当众难堪,只得匆匆逃走。
想来这也够了,自有人将他这“无情残酷”的一幕传入帝王之耳,流传至市井八卦之中。
赵靖宜看着林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宫墙,才收起那份伤心,沉下脸色,凝起周身那股冷意,转身看也不看周围看热闹的贡士。
忽然一个贡生鼓起勇气,“王爷。”
赵靖宜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一双寒目看过去分外摄人,直看过来让人受不住,罗才子被唬了一跳,不禁紧张地口中生津。
见他迟迟不语,赵靖宜挑眉,表情依旧冷也有些不耐烦,与对林曦的柔情对比,待遇实在相差太多。
这似乎才是睿亲王该有的在上姿态。
罗才子定了定神,才缓缓道:“王爷乃国之栋梁,大夏之定海神针,为何纠于这失于常伦之事……实无君子之风,令天下失望。”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却又问出了大家的心声,是以都壮起胆子望向赵靖宜。
睿亲王名声在外,似并非不讲理的主,应该不会计较他们的失礼和得罪吧。
“你要管本王的私事?”
赵靖宜问,语气并不强烈,可却让人觉得极为危险,锐利的目光下,罗才子心里顿时有些慌张,忙道:“学生不敢。”
赵靖宜看了他一息,又扫了一眼周围,只见众人纷纷移开眼睛,于是心下冷笑,说的倒是大义凌然,其实也不过都是欺软怕硬罢了。
“天下,何谓天下,呵。”冷哼了一声,赵靖宜抬脚便离开了。
白府雪庐中
师徒面对面席地而坐,中间依旧是一把小几,一壶清茶。
“……国之水师,护商贸于海上犹如马市,抗水匪强于四海震慑列岛,国威远扬,大夏流长。”林曦缓缓地叙述着殿试的卷子。
白老先生叹了一声,“你还是将海禁之事提了。”
林曦笑了笑,抬起手小小地比了一下,“就一点点,末尾一句话罢了。九皇子想必已经对皇上提起过,学生不过再点一下而已。”
“大胆了些。”
林曦弯了弯唇,佯装苦恼道:“会试的时候老师说我过于保守,如今又嫌太过张扬,您可真难伺候。”
白老先生瞪了他一眼,“海禁之事为师说过无须着急,皇上既已开了马市,今年更是更进一步放了诸多类目,见了丰厚税利,这便是早晚的事。只是海上终归牵扯太多,朝中大员几乎各个都有关系在里头,你一个愣头青冒然提起,不知招了多少眼睛……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赶紧招来。”
师傅毕竟是师傅,林曦顿时收了玩笑之意,起身换了坐姿,规矩地跪着。
“说吧,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为师尽听到些不堪入目的话,实在让人生气。”
林曦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因着春闱,他身边的人都尽力不让他听到这些话,不过断断续续地也传了些进来,团团圆圆不只一次想要提着刀出去砍人,最终只能忍耐着跺脚咒骂。
而白老先生,年纪大了,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突然听到骄傲的小徒弟传出这等风流下流的丑闻,至今未失态已是他的涵养。
“曦儿,任何真相为师都能接受,唯独欺骗,为师便不能认你。”
白老先生说了无数遍的扫地出门,只有这一次说得无比决绝,无一丝玩笑。
林曦鼻头顿时一酸,不禁眼眶含泪,他俯身跪拜,缓缓抬头,“学生发誓,此言无一隐瞒老师。”
白老先生看着他点点头。
林曦道:“外头说辞不近事实,科考学生全凭老师的教诲和自己的努力,与赵靖宜毫不相干。只有……只有情之一字,实乃两情相悦,无有媚上之意。”
林曦仿佛用尽巨大的力气说完,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哪怕是极力镇定,白老先生的眼里依旧流露出了满满的震惊。
枯瘦的手伸向小几上的茶碗,林曦真切地看到老师的那只手在抖,他心底蓦地一痛,伸出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老先生接过那杯茶,茶盅中的水在细微的抖动中荡漾出波纹,如此刻的心情实难平静。
“学生知道。”林曦苦笑着望着那杯清茶说,“我抗拒过,挣扎过,忍耐过,动摇过,明知前方是荆棘满地却最终坚定着,明知失于伦理结果难料,可情不自禁,难以相离。”
一口茶终于润了喉咙,入了心底,平静了老人的焦躁不安。
白老先生毕竟是当代大儒,也曾是放诞不羁的名士,这虽然令他刹那震惊,但渐渐地也能承受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徒弟,林曦的眼中虽有担忧愧疚,却毫无后悔,还有一丝期望,眸中带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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